人生在世,孙天繁觉得最可怕的处境莫过于以下两种。
一种是钱没花完,人死了。
另一种是脸丢完了,人没死。
他现在很忧郁。
列车依旧在隆隆行驶,满车惶惶的眼神,但是没人敢大声说话。
这趟列车到达底站需要14个小时,而现在才过去一个小时多一点。
“凤十二”已经走到了车厢连接处,在跟朱孝杰说着什么,背影轻松自然,好像已经不记得刚才他闹的遗言笑话。
不过人又不是鱼,哪可能转背就忘掉?明摆着是故意不提,好给孙某人留点面子罢了。
特喵的,你不如当面嘲讽我一顿算了。
孙天繁捂着肚子的伤口,在心里郁闷地想着。
然后他从后腰口袋里掏出黑漆漆的小本子,翻开快要脱落的纸页,看里面一张胶水贴起来的照片。
照片是两寸证件照,本身已经不太清楚了,而且还撕过。
是撕很碎又拼起来的,现在已经看不出照片里女孩的样貌。
孙天繁手上有血,想摸也只敢离着一厘米的空气摸,怕摸脏了。
说实话他都有点想不起女孩的样貌了,脑子里也只有个大致轮廓。
困在诡列车上五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太难熬了。
要是再被困下去,他都要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孙天繁。”
忧郁中,他听见“凤十二”远远在叫自己的名字。
这次叫对了。
孙天繁应一声,看过去,发现“凤十二”在朝他招手。
“日,就不会体谅我这个伤员,自己过来下嘛。”
心里埋怨地碎碎念,孙天繁捂着肚子,一瘸一拐走到车厢对面的连接处。
“干啥?”
他有些费力地蹲下来,问同样蹲着的时非。
“知道这是什么吗?”
朱孝杰坐在地上,时非撩起他衣摆,指着他背上一个黑漆漆的小手印问。
孙天繁没回答,而是把自己肩头的破布条掀开给时非看。
在他壮实的大臂上,也一个黑漆漆的小手印。
“被诡抓走过的人都会有这个,没什么大不了。”
他压低声音说道,避免被普通乘客听见。
在这样的封闭环境里,信息是不能过多公开的。
因为人多口杂,各人又都有各人的联想,原本只是皮表有个诡手印,十个人一传,可能就变成身上藏了只诡手。
到那时恐慌弥漫,信任崩塌,人群就会变成乱冲的洪水,场面也就失控了。
朱孝杰看着孙天繁身上的黑手印,表情变得复杂。
“所以你当年跟我一样,先被诡抓走,又被故意放出来当陷阱?”
“完全不一样好吗?”
孙天繁露出个嫌弃的表情,然后开始说自己当年的遭遇。
“我第一次上这个诡列车的时候,车上可没有像我这样的‘前辈’作指导,车厢一进隧道,直接人就没了一大半,而我当时运气好在吃东西,侥幸躲过了第一波袭击,”
“没有‘前辈’?你确定?”
时非发现了个关键点,于是跟孙天繁确认。
孙天繁摊摊手,一脸理所当然。
“不是我吹牛,估计这诡列车横行至今,也就出现过我这么一个不需要帮助、全凭个人努力活下来的硬茬。”
看他还有些得意的样子,时非目光寻味。
“既然没有人给你指导,那你是怎么得知存活半数以上,列车就能开回现实世界的结论的?”
孙天繁并没有成功逃出过诡异维度,所以根本不可能是靠经验得出的结论。
被提了个一针见血的问题,孙天繁咂摸了一下嘴,脸上的得意一下子损了一半。
“我小本儿上写的。”他有点不情愿地回答。
小本儿自然是指他口袋里那个黑漆漆的本子,而他既然这么说,就表示本子一开始并不是他的。
“本子我在车上捡的,应该是上一波人留下的。”
猜到对面会问本子的来历,他干脆先坦白了。
“所以还是靠别人指导了啊。”朱孝杰直接点明,实诚中透着点狡黠。
于是刚吹的“全凭个人努力”的牛皮还没嘚瑟一分钟,这就尴尬的破了。
孙天繁挠了挠脸皮,装没听见,问时非:“我被诡抓走过,所以我在黑暗里能分得清诡,你呢?你是怎么分得清的?”
惊悚25秒里,时非有注意孙天繁的动向,孙天繁同样在留心时非。
他现在对时非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是既怕时非死了,又怕时非赢了。
“可能因为我也见过诡,所以能分得清。”时非敷衍道。
反正陈小涵给他能爆料的都爆了,倒也好,很多事情不用另找借口了。
“怪不得了。”
孙天繁没什么惊讶,用过来人的口吻说。
“不过你走运,撞诡的时候有国家队的人挡在你前面。”
陈小涵说过时非扛着浑身血的人出来的,所以在孙天繁的想象里,是哨塔特职拼死消灭了诡,然后时非才得以安全脱身。
时非也不反驳,点头微笑说:“是啊,我很走运。”
聊到这里,孙天繁回头看看时刻表,表情犹豫,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
终于他弯腰压低声音,用小声密谋的神态说:
“咱仨都算是跟诡打过交道的人,是同一国的了,我有个重要情报可以跟你们分享,不过我得先说好,这个情报不能公开,否则谁都别想好。”
他都这么说了,朱孝杰下意识看向时非,见时非点了下头,他于是也点头,表示接受。
只见孙天繁先扭头四顾,确定没人注意这边,然后才伸手到后腰的腰包里掏东西。
边掏边说:
“要抵御诡怪袭击,除了不看镜子、规避因果链外,其实还有个办法。”
说着他从腰包里掏出个东西,应该不大,可以握在掌心里。
“只要有这个东西,诡怪好像就没办法主动找到你。”
听到这里,时非心里的疑惑算是真正有解了。
或许孙天繁是有足够强悍的个人实力,但混迹诡异维度五年都不死,他口中的“这个东西”,才是决定性因素。
朱孝杰也不由坐正,双眼都忍不住睁大了些。
孙天繁把手伸出来,说:
“这个东西很难拿到,我当初为了拿这个都差点送了命。”
他把手指张开,露出一个类似手机挂件的小东西。
之所以形容的这么模糊,是因为朱孝杰压根没看清那是什么,只看了个大小和颜色。
孙天繁明显很宝贝这东西,也防备的很,手掌只张开一下就又握上,生怕被抢了似的。
不过想想也正常,能直接屏蔽诡怪注视的神器,换谁都得这样重视。
孙天繁咽了口唾沫,更谨慎的小声密谋:
“先前两拨袭击其实都是小意思,因为再过半小时,列车会到站点临时停靠,到那时才是大考验。而我给你们看的这个宝贝,也就趁那个机会能搞到。”
其实关于这个大宝贝,孙天繁一开始是完全没打算说出来的。
只要不说,他就算逃不出去,至少还是能保命。
财不露白的教训古来有之,他也知道自己主动说出这个秘密要承担的风险。
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现在追求的已经不是自保,而是绝命一搏,博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他单凭个人力量是抓不住的,必须得有时非这样靠谱的帮手。
所以时非必须也拿到保命神器,要能跟他一起活下去才行。
“说再多没用,你得先让我们看清楚。”
看都不给看,拿个鬼哦。朱孝杰简直无语了。
孙天繁一愣,看看朱孝杰,再看看一脸麻木的时非,才意识到自己确实谨慎过头,都没给人家看清楚。
“行行,再给你们看一下,这次要看清楚啊。”
说着,才又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摊开了手心。
在他掌心里,一个不到八公分长的人形雕件躺在上面。
雕件通体漆黑,看不出材质,厚重而邪异的感觉扑面而来。
时非看着他手心的雕件,因为内心活动过于复杂,以至于表情完全麻木,像突然得了面瘫症。
而这时孙天繁还幽幽加了一句:“是个古老的邪神,至少存在一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