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楼和二楼交界拐角的地方,温玖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从温建国看不到的阴影处往下看。
温建国的双手交握,正站在一楼楼梯的前面。
在他身旁有不少来来往往走动的人,却没有一个人主动和温建国搭话,在一片都有伴的人群之中,温建国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显得居然有些落魄得可怜。
贺兰枢站在他身边,直接越过了温玖的头顶看向了下面。
周漫柔和贺兰宗没有多停留,直接进了包间。
“看够了,就走吧。”温夏抱着兰兰在温玖耳边轻声说道,说完一句话之后,她一点都不留恋的抱着好奇的在扒着楼梯上面的栏杆玩的兰兰也进去了。
贺兰枢默不作声的捏了捏温玖的手,一如既往的没有多说什么。
温玖一愣,抬起头对着贺兰枢摇头笑了一下,“你们怎么过来了?”
“本来就在路上。”贺兰枢挑眉道,“只不过本来打算去儿童乐园。”
温夏之前带着兰兰去了儿童乐园玩,却没想到兰兰是爱上了那里,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记得路了,每一次看到了儿童乐园的大门的时候就开始扭动自己的小身体,手也不停地拍打温夏。
温玖眯着眼睛一笑,转头再往楼下看的时候,一楼已经没有了温建国的影子。
他叹了口气,也没有拉着贺兰枢进去,而是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孙坚会和我爸在这吃饭?”
“哦,猜的。”贺兰枢道,在温玖一点都不相信的眼神中说,“你说了你爸来找你之后,我就顺带查了一下。”
温玖这一下才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是好了,他晃了晃手,在贺兰枢面前好像所有的矫情都涌上来了,“我饿啦。”
面对温建国和他的车的时候,温玖一点胃口都没有,可在贺兰枢一来,温玖就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一直吊着的东西突然放松了下来一样,突然就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去吃饭。”贺兰枢道,“今天兰兰一岁小生日,准备的有蛋糕。爸妈和我都不爱吃,你和温夏可以多吃一点。”
“兰兰呢?”温玖说着推开了门,就见兰兰已经把脚丫子都伸到了桌子上面,憋红了脸在和温夏的怀抱做斗争,在她面前的,赫然就是还没有点燃蜡烛的小蛋糕。
兰兰现在会说几个简短的字句,她一着急,就拍了拍温夏的手臂,也没用力,软软的声音拖得长长的,“麻!坏!蛋蛋,蛋蛋……”
温玖噗哧一下笑了出来,和贺兰枢一起进去了。
贺兰枢反手关上了门,把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面,松开了手腕上的袖子之后给温玖一直都没卸下来的小围巾和外套也脱了下来,“兰兰在长牙,不能多吃甜的。今天早上她偷了两颗糖,被妈给捏了两下屁股。”
捏了兰兰屁股的奶奶收回又去捏孙女儿脸的手,施施然的拿起了一边的公筷夹了点饭前开胃的小菜,“食不言,寝不语。”
贺兰枢耸肩,几个小辈对视一眼,都不由笑出来了。
贺兰宗和贺兰枢都不是多话的人,脸上也很少有笑容,但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气氛却也是十分的轻松的。贺兰宗不说话,却总是能照顾好在他身边坐着的周漫柔。
她甚至不需要起身去夹菜,一口菜吃完,总有下一口菜被贺兰宗给送到碟子里面,贴心的温玖简直是看的呆了。
“爸妈感情可真好啊。”他凑到贺兰枢耳边轻轻说了一下,没注意在贺兰枢的耳朵上面沾了一点红色的汁液,他不好意思的给贺兰枢擦了擦,就见对方的耳朵好像变红了一点。
这可是真稀奇了,温玖想着。
在苏秦面前的时候,贺兰枢可一直都是十分勤勤恳恳的能秀恩爱就秀恩爱,反而是在他姐姐和周漫柔、贺兰宗面前开始害羞了。
温玖摸摸下巴,眼珠子一转,又凑了过去。
果然贺兰枢刚消下去的红色又出现了。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儿的玩具一样来来回回的玩个不停,见贺兰枢往他这边扫的时候,温玖才笑嘻嘻的停下了动作。
贺兰枢这才无奈的直接用筷子给他嘴巴里面塞了一筷子涮过的青菜,也凑到了温玖耳边,“他们毕竟是几十年的夫妻。”
可是这几十年,周漫柔和贺兰宗的关系也并不好啊。
温玖皱皱鼻子,严格算起来,他和贺兰枢也做了十几年的夫夫了,可是他直到这辈子才知道贺兰枢不爱吃香菜,吃蘑菇和肥肉会吐。
他的喜好,可能自己再过个十年,也不一定能做到贺兰宗那样的程度,不用开口就已经知道对方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温玖微微一叹,就见碗里突然出现了一根白生生的萝卜,他抬头一看,贺兰枢眉眼带笑,正专心的看着他。
温玖咬着筷子一笑,埋头用门牙叼着一点点的磨。
他是早就发现了,每一次自己叼着东西磨着一点点吃的时候……贺兰枢总会要和平常不一样一点。
想到这里,温玖吭哧哧的笑了笑,特意侧过身子冲着贺兰枢一笑。
*
兰兰的一岁生日只是小日,贺兰家其实并不是封建迷信的家族,但是却也同意一些民俗传统。
百日宴的时候,孩子命轻,所以需要大场合镇魂,一岁之后渐渐的稳定下去,再摆这些宴席就有些受不起,所以一家人简简单单的吃个饭,就挺好的。
走的时候贺兰枢和温玖一道回了家,周漫柔和贺兰宗带着温夏和兰兰打算去儿童乐园逛一逛。
温玖本来下午还有课,可惜到了家里之后就已经第三节课都差不多要下课了,他想起来这茬的时候,正脱了鞋舒舒服服的躺在卧室的床上背单词呢。
他慌慌张张的跳起来就要出门,冷不丁的和正打算进去的贺兰枢撞了个满怀。
温玖的脑袋扎在贺兰枢怀里,也没多想,着急的跳了两下,“我下午有课!我都给忘记了,今天是灭绝师太的课……”
贺兰枢慢悠悠的拿出了温玖上课的时候习惯性会带着的小背包,“我给你请过假了。”
“请过假了?”温玖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灭绝师太是以前教过我的教授。”贺兰枢揉了揉温玖的头,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盒温玖平时喜欢磨牙用的长条的巧克力饼干,“吃不吃?”
温玖闲的发慌,看到之后就拿了过来,解决了下午的课,他又舒坦的躺到了床上去,拿出一根叼在嘴里面漫不经心的翻到了下一页。
冷不丁的,室内的光线突然暗了下去,温玖一愣,抬头的时候,就见贺兰枢拿着遥控器把窗帘给关上了。
“你要睡觉吗?”温玖看了一眼时间,叼着个饼干口齿不清的说着,手上的书已经合上放到了一边,自觉的也躺了下去。
贺兰枢一条腿屈起跪在了床上,整个人向前,双手撑着,眯着眼睛看温玖,“好吃吗?”
室内的光感灯慢慢的亮了起来,微黄的灯光带着温玖之前才放进去的一点安神香,这股味道现在闻起来却觉得有些旖旎,他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把最后一点饼干吃了下去,“还、还行……”
“嗯,那我也试试。”贺兰枢说着,一点点的爬上了床,整个人逼近温玖,真的抽出了一根饼干咬在了嘴里。
温玖脸慢慢的红了,看着贺兰枢一点点的靠近,最终还是妥协一样的轻轻张开了嘴巴。
贺兰枢只叼着,没有主动。温玖眼睑颤了颤,还是慢慢的咬断饼干,和贺兰枢的脸靠的越来越近。
两个人的嘴唇最后贴在一起的时候,温玖能尝的到嘴巴里面巧克力的香味,隐隐约约间,他好像听贺兰枢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乖。”
这一下,温玖整个人都软了。
*
温玖第二天坚强的出现在宿舍的时候,严郎正对着电脑打游戏。
在看到温玖进来之后,严郎立马松开了手里面的鼠标,摘下耳机就冲到了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阵,神情紧张的不得了,“你没事儿吧?”
“没事。”温玖咬牙切齿的说道,心里再一次肯定了,小心眼儿的男人简直是惹不得!
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突的就红了一下。
贺兰枢昨天其实也没有多做别的什么,只是他的手指一直都放在自己嘴里面,温玖害怕自己激动的时候会咬疼他,一直都克制着。
却没想到贺兰枢直接贴在他耳朵边上,声音特别轻,像是*一样的跟他说,他后面更紧了……
温玖突然深呼吸了一口气,把严郎唬了一跳。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就又被打开了。
周放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耳朵里面还带着个耳机。温玖看了一眼,就发现这条耳机和之前温夏看上的一个是同一个款式,只不过不一样,现在还没有正式在平台发售。
周放好像也没打算摘耳机,只不过在抬头看到温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半晌才对着温玖勉强笑了一下,“堂、堂嫂。”
温玖:“……”
严郎:“……”
“你叫我名字就行。”温玖一脸不忍直视,看严郎捂着肚子开始憋笑的样子还是客客气气的道,“我回来拿本书就走。”
周放给他让了位置,连鞋子都没脱直接跳上了自己的床位,拉上帘子之后才从上面往下把鞋扔下来了。
严郎笑出了一点声音,温玖面无表情的戳了戳他。
“干嘛?”严郎整张脸笑的通红,眼角都有点眼泪。
温玖冲他和蔼一笑,指了指电脑屏幕,“我就是想说,你被人虐杀在血池了。”
电脑上的游戏正在不停的出现着‘五杀’的字样,严郎脸一僵,看着他自己从12:3变成了12:13的比分整个人都不好了,“卧槽这群坑货!”
“坑的是你。”温夏啧啧摇头,“谁让你刚才突然离线的。”
严郎:“……”
*
欺负完了严郎之后,温玖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不少。
他走路的速度还是比较缓慢,其实可能真的是做的多了就习惯了,比起第一次他连床都下不了,最近这两次,除了走路快一点会有些不舒服之外,他和平常也差不了多少了。
温玖看着外面的大太阳松了口气,早上起的太早,这会儿开始困了。
他们的课大多都集中在下午,只有周一周五两天上午也有课,拿了自己需要的书,温玖就打算回去。
开车的是王大春,温玖在说去公司之前,话音一转,道,“王叔,去医院吧。”
王大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温玖是什么意思,面色有些惊慌的侧过身看了温玖一眼,“温少,你不舒服?”
“不是,”温玖摆手一笑,“去市医院,看一看林翠华。”
王大春这才松了口气,启动了车子。
到了医院门口的时候,温玖停了一下,还是在路边的小超市里面买了一个果篮。
果篮里面的东西并不一定好吃,但是却一定是好看的。
温玖付了钱之后,把手插在口袋里面往前走。
王大春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后面,他对于这件事情知道的也不算是多,但是大概也明白林翠华和温玖之间的关系,看温玖这样,不由问了一句,“温少,怎么还花钱给她买这个呢?”
温玖在电梯前面站定,市医院人来人往的,从来就不缺人,四周人多,温玖戴上了口罩,此刻只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闻言说道,“她毕竟只剩下一个人在病房了。”
他不是什么圣母,也没有多大的心胸。
一阵轻微的晕眩过后点头就停了下来,温玖站定随着人群出去,慢慢的走到了病房门前。
林翠华的床位在最里面,旁边一直都竖着一个帘子,在她旁边两个床位的人都和她离得远远的,恨不得她根本就不在这里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这三个床位还都在原来的位置,护士换过几次,后来也干脆就不再管了。
这个时候病房里面凑巧没有人,应该是出去晒太阳了。
温玖也没让王大春出去,他自己找了个地方坐着,眼睛紧紧的盯着温玖这里。
温玖走过去拉开了窗户,带着暖意的风从外面吹进来,有一种万物复苏的花草清香,他站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了躺在病床上面睁着眼睛,双眼却空洞无神的林翠华,歪了歪头,“林姨。”
床上的女人眼睛动了一下,温玖搬过了一个椅子在一边坐下,双眼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才道,“我对你其实没有什么印象,但是我姐姐说,小时候你对我们很照顾,经常倒贴工资给我们买东西。”
林翠华的手指在床单上面轻轻一动,温玖没有看到,自顾自的道,“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不多,最近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一点。”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说要带我去给姐姐买衣服,因为第二天就是温夏的生日。”温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幅破碎的片段,慢慢的组织凝结成了一个连环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林翠华还没有毁容,她虽然不算是很漂亮,但是眉眼温和,而且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她的文化程度并不高,但是很疼孩子。温家的事情,她待了那么久,多少都会知道一些,所以对于温玖和温夏也都照顾的比较多。
那个时候,温玖和很信赖他。小孩子就是那么的纯粹,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所以在林翠华说,温夏过生日要送给她一身小裙子的时候,温玖一点都没有多想,就跟着她一起上了车。
她害怕林翠华的钱不够,还特意摔碎了自己存了很久的零钱罐,里面连一块的硬币都没有,大多数都是散落的一毛、两毛和五毛的硬币,还有些纸币也都是十分的破旧,温玖却宝贝一样的拿出了他的小背包,仔仔细细的把那些钱一个都不少的给装了进去。
林翠华告诉他说车里面的位置不够,让他坐到后面。
温玖那个时候就觉得有些害怕,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想,就那么钻了进去。
车子摇晃的很厉害,他想吐,在后面叫了半天都没有人应,车厢里面很黑,温玖很怕,直到他苦累了睡着再醒过来,都没有人把他放出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的抱住了自己的小书包,就在一声巨响之后失去了意识。
想到这里,断线的记忆渐渐回笼,温玖摸了摸头,那里还有一个被茂密的头发遮盖住的伤疤。
“一开始知道你就是当年照顾我们的保姆的时候,我其实挺迷茫的。”温玖揉了揉眼睛,“那时候我经常发高烧,都是你半夜背着我去的医院。”
“我们两个现在一命还一命,就算是两清了。”温玖抬起头,双手交握随意的放在腿上,“我只是想问你,当年,到底是因为你需要钱自己绑架了我,还是因为有别的人致使你。”
林翠华的嘴巴动了两下,温玖静静的等着,王大春更是秉住了呼吸,生怕会有什么动静让他听漏了,到时候没办法和贺兰枢汇报。
很可惜,温玖一直等了很久,林翠华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说不失望,那都是假的。
温玖抿了抿唇,拿过了桌子上面的纸笔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放在了她同样都是伤疤的手上,被那冰凉的温度刺了一下,缩回手道,“你想好的时候,再联系我吧。”
他说完之后,也知道这一次来不会有什么结果,拿起东西就和王大春一起走了。
在路上,王大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住了问题。
回去之后,他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贺兰枢,贺兰枢沉默了一会儿,拿起两杯已经沏好的茶出了办公室。
温玖正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面玩游戏,贺兰枢把杯子递给他的时候,温玖连头都没有抬,撅起嘴巴就往上凑了一点。
温玖喝了两口,满足了。正巧这时候胜利的声音传来,他笑嘻嘻的放下了平板,捧住被子给贺兰枢让了个地方。
“不忙了吗?”温玖又喝了一口,舔了舔嘴边的水渍。
贺兰枢点点头,把腿放在温玖腿上,温玖挑眉,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他的腿。
“今天去医院了?”
“嗯。”温玖点了点头,一点没惊讶贺兰枢会知道这事。
贺兰枢捏了捏温玖的脸,笑道,“不开心了?”
“没有。”温玖连着贺兰枢的杯子一起给放在桌子上,躺到了他怀里,“就是有点感叹世事无常。”
贺兰枢捏着他的头发玩,过了一会儿才道,“林翠华的儿子被关到监狱的时候,还没有成年。”
温玖一愣。
“z国未成年人保护法,不论是什么罪责都会减免,何况那个时候,她儿子也只有十三岁。”贺兰枢道,“但是他已经被关了快要二十年。”
温玖眨眨眼睛,马上就想清楚了这后面的原因,抿了抿唇,“所以,林翠华是被人要挟的吗?”
“大概是吧。”贺兰枢也没有说出一个很准确的答案,拍了拍胸口让温玖再继续趴回来。
温玖一笑,把贺兰枢的手扯到自己腰上让他给自己按按,两人享受着窗外的阳光,温玖的思绪却渐渐的飘远了。
他现在的想法,其实也是挺奇怪的。
他自己并没有因为那一场车祸受到什么很大的伤害,或许因为过去的那么几年他整个人陷入了机体的自我保护状态下什么都不记得,对于他而言,除了记忆之中笑的很温和的那个女人,林翠华于他来说,其实还是有些遥远的。
“但是那个时候,林翠华的儿子不是还在车上吗?”温玖一愣,突然又坐了起来,顺带把贺兰枢伸到他裤子里面的手给扔了出来。
贺兰枢没得逞,颇有些失落的把手慢悠悠的收回去,“所以那个时候,她是为了钱。”
他一句话说了半句,温玖却已经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那个时候,林翠华是为了钱,那么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