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自从那次车祸醒来之后,你就不再躲着我了,为什么一言一行和从前都不一样了,所有的为什么,你想要怎么告诉我呢?”贺兰枢几乎是自言自语,声音十分的小,他说到最后,半跪在了榻边,额头和温玖额头相抵,嘴唇在温玖的嘴唇上面轻轻的摩擦着。
温玖的睫毛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就像是整个精神世界都陷入了一种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倾塌的局面。
贺兰枢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离开了温玖,紧抿着唇。
温玖又渐渐的平静下来,嘴巴动了两下,之后,他就像是在平述一本日记一样,慢慢的将以往全部都说了出来,他所能记得的,一分一毫全都毫无保留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就连那些已经被温玖完全封存在了记忆之中,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记得的事情也一点点的被揭开。
贺兰枢静静的听着,眼前仿佛是慢慢的出现了一幅就像是影像画片一样的景象。
“那年我大概是四岁,林阿姨要开车带我出去……她说是我的生日,但是却说车里坐不下,让我去了后备箱。那里面很黑,我好像是有点晕车,又很困,车厢里面有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温玖慢慢的说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是在说一件和他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能记得清楚了,只是印象当中,姐姐总是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花裙子,会偷偷的把弟弟用剩下的笔拿到房间教我认字,七岁的那一年,有个孩子走到了我房间……”
温玖说到这里的时候,轻轻的歪了歪脑袋,声音也变得轻了一点,“他长得很好看,只是带着很笨重的眼镜,笑起来的时候能露出门牙,两个大洞……那天的天气很好,太阳从阁楼的窗户一直照到了门里,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天使,整个身体都闪着光……”
“他叫什么。”贺兰枢抬头直直的看向了温玖。
温玖好像有些困惑,“其实我没有听太清楚,我当时以为,他叫贺兰绍,我那个时候耳朵不太好,他说话也不清楚。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孩子是阿枢。”
“再后来,我爸跟我说,在我和姐姐年满十八岁以后,就要嫁到贺兰家。”温玖声音低了下去,“我那个时候很开心,可这件事情我们家并不能主导……我最后嫁给了阿枢,姐姐却嫁给了贺兰绍。”
“然后呢?”贺兰枢知道接下来才该是温玖想要描述的重点,不由得自己都坐得直了一些。
“然后?”温玖眼睛闭着,却狠狠地颤抖了一下,“我做了很多的错事……我偷偷拿了阿枢的资料交给贺兰绍,做了一切让我不齿,却又要继续做的事情。”
这一段的过程,温玖像是说的十分的艰难,贺兰枢却突然又道,“这些事情,我都知道。然后呢?”
“后来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想帮他做事了,我就坦白的告诉他,然后和阿枢说,要和他离婚……”温玖的情绪看起来非常低落,“我觉得我配不上他,可就在我们去民政局的那一天,贺兰绍雇了一个毒.犯,在路上自杀性的撞上了我们的车子。”
“那个时候,阿枢还想要把我护在怀里……”温玖的声音慢慢的低到几乎听不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室内太安静,恐怕贺兰枢也都是听不见的。
他轻轻的抹去了温玖脸上的眼泪,眯着眼睛靠近了一点,把手慢慢的放在了温玖的脖子上。
他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和掌下温热的皮肤,贺兰枢慢慢的用了力,却只是轻轻的摩擦了两下。
“我把他推下去了。”温玖突然道,神色渐渐的平静下来,“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不能动了。胸部以下全部都瘫痪了,我在医院一个人待了十年……姐姐死了,兰兰也很久都没有再出现过。我听医生说,我的抑郁症很严重,如果不能控制,即便不是因为自杀死亡,我也会因为‘潜意识自杀’而导致身体衰竭。”
贺兰枢收回了手,“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吧……”温玖缓缓道,“我觉得很累,然后我就自杀了……我不想再活下去了,那十年阿枢再也没有来看过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失望,可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之后呢?你就活过来了,是吗?”贺兰枢轻轻抬起眼,把双手覆盖在了温玖的眼皮上面。
温玖唇边缓缓地出现了一抹笑意,慢慢的点了点头,“对,到现在是三年六个月又七天……我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可又担心他会不要我。”
贺兰枢沉声道,“我是谁。”
“查……阿枢。”温玖一瞬间的迷茫过后,下意识的吐露出了一个字。
贺兰枢掌下的睫毛开始出现了剧烈的抖动幅度,随后,他觉得抖动渐渐的变小,等到他把手移开了之后,就见温玖已经睁开了双眼,眼眶之中全然是眼泪,却一丝的神采都没有。
“是阿枢……”温玖神情呆滞了说着,身子一软,直接向后倒了过去。
门外的查理医生几乎是卡着点进来的,他看着已经倒在了软塌上的温玖道,“枢,怎么样?”
贺兰枢紧紧地把温玖抱在怀里,珍重的就像是怀中的像是他整个世界。
“没事了。”他不知道是在回答查理医生,还是在安慰自己,又或是回应温玖一样,“没事了。”
*
温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噩到那种四个口的梦,活生生的把他给吓醒了。
他出了一脑袋汗,身上也热得出奇,等到他口干舌燥的被吓醒之后,下意识的就是往旁边摸了摸——空的。
只是床边还留着一点点的余温,温玖看了一眼天色,一点都记不起来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的把额头上面的冰袋拿下来,叫了一声,“阿枢啊……”
“在这。”贺兰枢手里端着一个水盆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和往常一样。他把水盆放在了床边,摸了摸温玖的头道,“你发烧了。”
“好端端的怎么发烧了?”温玖嘀咕了两句,乖顺的又躺了下去,看了一眼外面,也估算不出来是几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额头上的冰袋又重新被放了上去,温玖给凉的一激灵,下意识的‘嘶’了一声。
贺兰枢头也不抬,“早上八点。”
“我刚睡醒啊?”温玖没头没脑的问道,“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睡了挺久了呢……”
“是很久,现在是第三天的早上八点。”贺兰枢把换下来的毛巾放在水盆里面浸湿,甩了一下手上的水渍,和温玖平视道,“查理医生给你进行催眠的时间,是在两天前的傍晚。”
温玖的哈欠硬生生的被逼了回去,因为睡的太久反而更困的脑子也一瞬间变得清明无比,他的眼睛瞪大,脸色一瞬间变成了苍白,从床上几乎弹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贺兰枢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温玖嘴唇哆嗦了两下,下意识的攥紧了被子,一瞬间就想哭了。他把头埋在胸口,眼前氤氲一片,被子上面的纹路也变得模糊不清,甚至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一片沉默之中,温玖还是率先开了口。
他的头抬了起来,几乎是有些哀求的抬了一下手,却又好像是没有勇气抓住贺兰枢一样,刚抬起没有几公分的距离就又颓然的落了下去。
“那,你还……愿意要我吗?”
这一片沉默之中,温玖就好像是在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人,良久,他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有些落荒而逃的掀开被子,就在他准备离开床上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被贺兰枢从后面抓住了。
“给我坐回来。”贺兰枢的语气算不上好,甚至有些冷硬。
温玖觉得桎梏着自己手腕的那双大手像是铁钳一样,他却又暗暗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坐回了原位,却没敢盖上被子,整个人抱着膝盖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谁告诉过你,说我不要你了?”贺兰枢安安静静的反问,语气平静的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一样。
温玖只摇了摇头,脑子一片空白。
“那么,你现在听着,我统一回复你一下。”贺兰枢的手指在膝盖上面轻轻敲了几下,那是他一向以来在思考的时候会有的一个小习惯。
温玖看到了之后,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我没有过喜欢别人的经验,所知道的,全都是妈在看电视剧的时候,我陪着看了解到的。”贺兰枢抿了抿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温玖现在显然是没有什么功夫在意这些东西,“她最偏爱温柔,包容一切,对主角关怀备至的男性配角,说这样的男人才最能让人喜欢。”
温玖眨眨眼,偷偷的看了他一眼。
贺兰枢面无表情,“所以我就那么做了。”
“在你昨天告诉我一切之前,我一直在做着一个梦。”贺兰枢道,“从你车祸住院那边开始,就不停的在做着梦。梦里我还是我,就和你告诉我的所谓‘前世’的经历一模一样,而也正是我接下来打算那么做的。”
他不管温玖已经瞪成了铜铃的双眼,缓慢的说道,“所以我改变了自己的一些做法,不再继续退让,我开始慢慢的尝试逼着你向前走,而事实证明,这条路才是对的。”
温玖听着,心脏跳动的速度好像又加快了一些。
他惶惶然的看着贺兰枢,眼中的期待和不敢置信几乎要满溢出来。
“至于你说过的,上一世在你住院之后,我长达十年都没有去看过你……”贺兰枢的语气突然降下了一个声调,直直的面对着温玖的眼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我每天都去,或者是在你睡着的时候,或者是在门缝里,再或者,是在医院的监控室。”
温玖的表情更加的惊讶,这些事情,他是从来都不知道的,也并没有谁能够告诉他,所以上一世他一个人‘自以为’的过了那么久。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敢直接去找你。”贺兰枢自嘲一笑,“我害怕你见到我后会让我滚,更害怕你会接受不了那样的现实,温夏死了,我却因为你的事情而没有第一时间赶过去,更加养肥了贺兰绍,让他有了些资本。爸妈后来也出事,导致我在很久以后才把兰兰的抚养权重新夺回来。”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可就在那一天,你选择自杀了。”
“我……”温玖愣愣的,慢慢的松开了自己的膝盖。
贺兰枢一瞬间有些颓然,“是我拖的太久,用了那么长时间才把贺兰绍给搞垮。如果那些时间不耽误,或许一切都不会走到最后的那种地步。”
温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又流了满脸的眼泪,他慢慢的爬到了贺兰枢身边,忐忑的扯了扯他的衣角,仰着头问,“那,你现在,还想要我吗?”
“要。什么时候都要。”贺兰枢笑了,张开了双臂把温玖抱到了怀里,“人物绝对,如果不是遇到了你,我也不相信自己会有一天栽的这么狠……”他勒紧了手臂,温玖依偎在他的怀里,两个人的姿势就像是同一个母体之中的婴孩一样密不可分。
温玖慢慢的笑了起来,看着地面上多出来的一抹金黄色,心中最沉重的一道阴霾终于散去——这么久的雨天,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