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徽没想到顾正臣这种人竟也有向贪官污吏妥协、退让的时候,背过一只手,一张脸冷冷冰冰:“镇国公,自开国以来,朝廷治贪极是严厉,是因为陛下深知,官吏之每一害,都害在百姓身上!”
“现如今既有贪官污吏自认有罪,就应该停其职俸,交付按察使司与朝廷调查,而不是让其继续留在任上,还要操持移民如此大事。下官在山西,便不能容忍这些害民官吏,还请镇国公斟酌清楚。”
顾正臣很久没与詹徽打交道了,仔细想想,上一次打交道还是大航海之前的事,可现在的詹徽,与往日已是大不同。
当时他不过刚执掌督察院,还没有太多锋芒。
可现在,詹徽以性直率、铁面忠胆扬名于外,他要做的,那就是肃清官场奸恶,至少在世人看来如此。
顾正臣咳了两声,目光扫向费震、房安等人:“为了移民,你们这个冬日并没完全封印,还被留在了山西,不能与家人团聚。我比你们幸运,至少有家人陪着。可话说回来,若让你们再忙碌一个冬日,不能回家,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费震、房安等人连连点头。
这话虽然没有直接回复詹徽,那也是在告诉在场的人,移民之事今年必须解决完,到时候大家该封印的封印,该回家团圆的回家团圆。
顾正臣走至詹徽身旁,轻声道:“我说了,这个时候的山西官场,所有人必须拧成一股绳,你,还有来的御史们也一样,到了山西,就必须在这一股绳里面。”
詹徽直截了当:“御史自然可以与布政使司、镇国公拧在一起,可那些贪官污吏,必须先踢出去,这些人不是麻绳,而是玻璃碎片,一旦夹在其中,这绳子便会断。”
顾正臣嘴角动了下,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没这么多气力与詹左都御史争执这些。御史想弹劾,尽管上书。但移民即将开始,若是你们谁使绊子,我不介意回到金陵领罚。”
詹徽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话的意思就是,谁敢乱来,那就揍谁……
费震、房安等人看着想说话又堵得厉害的詹徽,生出爽感。
活该!
在我们面前威风,可你面对镇国公不一样,不要总摆着一副兴师问罪,全天下都是贪官污吏,就你一个清官的样子。
詹徽终还是没与顾正臣起冲突,顺势拱手:“督察院自不会给镇国公使绊子,我们也只是想确保移民过程中百姓少受点伤害,不至于出现人祸。”
顾正臣没解释。
移民涉及到山西全境,所有府州县都会被卷在其中,要完全整顿山西官场,别说几个月,就是两年也未必够用。
可现在,顾正臣没两年时间。
哪怕是部分官员自陈其罪,证据确凿,那山西布政使司就可以将这些官员一撸到底了吗?
若没有大移民,确实可以,没了知县,县丞顶上,没有县丞,主簿、典史顶上,总能维持地方吏治到新官上任。可大移民这就要展开了,没了知县,县丞能顶得上吗?
没了知县、现成,主簿、典史能顶上去吗?
不是说什么人,都能把握好局面,也不是说当过主簿、典史,那就能当知县。
就像是某位演员当大官,账都算不清楚,矿产协议该签还是需要签,土地该割还是需要割,到头来还要去人家门口被问一句,说谢谢没有哇……
演员到大官是跨界,主簿、典史,那也没当过知县的经验,也属于跨界了,只不过这个界稍微小点,可办事的与拿主意的,毕竟是两类人,有些人擅长办事,可不擅长拿主意,不擅长操控全局。
这个时候官场地震,后续许多事都没办法开展。
缺口如此之多,朝廷不可能一下子补上来,尤其是距离太远,来回一趟四五个月过去了,太耽误事。
当然,顾正臣坚持暂时不处理那些官员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布政使司、大同府、平阳府、太原府等最主要的岗位上,都有一批或换了一批干臣。
而这,才是稳住移民大局的支柱,也是主持大局的关键。
至于地方上的知县,总需要领命做事,不能太过放肆,尤其是布政使司、府衙一起发力盯着的时候。
另外,这些贪官污吏知道自己错了,这个时候需要给他们个机会“改过自新”、“将功赎罪”,这样办事才更卖力,执行政策才更彻底,不至于讨价还价,遇到困难就走不动了。
顾正臣看向费震等人:“将你们整理出来的移民之策文书,全都拿出来吧,我要审阅,另外,将集议的时间推迟一日,让各地知府官员、布政使司官员,咱们先商讨一轮,看看还有哪些问题。对了,詹左都御史,一起讨论吧。”
詹徽没有拒绝。
接下来两日,顾正臣带着一口中药苦涩的味道,与费震、叶林为、吴一川等官员商讨移民细节,原本咳得疼的嗓子,经过这一番折腾变得沙哑了起来。
詹徽看着一份份移民细则,心情越来越沉重,抓住一个机会问道:“镇国公,我们到底要移民多少,为何要拿出如此多的细则?”
寻常移民,谁用这些。
吴一川、叶林为、林唐臣等人也看着顾正臣,也很想知道答案。
顾正臣摇了摇头:“这件事督察院没必要知道,即便是公开了,也无益于移民之事,反而会徒增移民困难。先敲定移民纲领吧,让我看,现在的移民纲领还太冗长,需要简化再简化。”
费震拿起纸张看了看,确实,现在的移民纲领足足有二百余字,这已经不是什么纲领,都能拿出来当细则了。
可仔细看去,每一条都难删去,每一条都是重要的。
一份纲领与细则的提出并不容易,一干官员哭熬了两天两夜,几是没怎么休息,终敲定了下来。
严桑桑看着不断咳嗽的顾正臣,责怪道:“夫君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若是让母亲、夫人知道,我可又要挨骂了。”
顾正臣喘平之后,起身道:“那就不让他们知道。无妨,先准备吧,今日集议,一次要讲清楚,说明白,之后的事,那就看各地官员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