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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

因为一个女检察长的英勇机智,一场有可能造成重大损失的严重危机化解了。从凌晨二时四十五分苏全贵劫持本田车冲进人民西路中心加油站,到六时二十五分苏全贵在环城东路收费站走出本田车,惊心动魄的三个多小时过去了。当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时,这座城市曾有过的噩梦已在阳光下悄然散去,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

苏全贵被押上警车带走了,岳清兰拿着一个黑提包上了伍成勋的专用警车。

伍成勋估计岳清兰有什么事要谈,让司机下了车,自己亲自开起了车。

车一启动,伍成勋便兴奋不已地说:“岳检,你太了不起了!我看苏全贵说得一点不错,他就是向你女检察长投降的!今天没有你,没准又是一个震惊全国的‘八一三’啊,我这现场指挥的副局长就得挨板子了,屁股没准得被打得稀巴烂!”

岳清兰气道:“还说呢,伍局,你这同志怎么不管我的死活了?说好让苏全贵去兰香花园看他儿子的,怎么一出加油站就变卦了,也太没信用了吧?!”

伍成勋没当回事:“和苏全贵这种亡命之徒讲什么信用?再说,市委唐书记下了死命令,田书记和江云锦又在一旁站着,让我怎么办?岳检你就理解万岁吧!”

岳清兰手一摆:“我不理解,伍局,事情虽然过去了,可话我还是要说清楚:我的死活可以忽略不计,但信用就是信用,如果我们执法机关不讲信用,还能指望苏全贵进一步和我们合作吗?情况很清楚,苏全贵同意把车开出加油站,事情已经向好的方向转化了,在自己家门口搞爆炸的可能姓很小,你们这是谨慎过了头!”

伍成勋直笑:“岳检,这不是我谨慎过了头,是市委的命令啊!”

岳清兰不依不饶:“现场你指挥,你可以做出正确判断,向唐书记建议嘛!”

伍成勋不辩了:“好,清兰,怪我,全怪我,我改曰请客给你压惊吧!现在萧书记、唐书记、林市长他们都在太湖宾馆等你哩!哦,对了,对了,还有你家黄玉禾和你女儿,接了你的那个电话后就睡不着了,全来了,也在太湖宾馆等着你了……”

岳清兰一怔:“这爷俩,这种时候跑来凑什么热闹啊!”就嘀咕了这么一句,又说起了正题,“伍局,意见归意见,我和检察院还是得深深感谢你!不是你敏感地发现苏全贵的线索,你们公安机关的同志们及时撒下了天罗地网,这个苏全贵今天也不可能抓到,‘八一三’大火案没准就要夹生了,甚至办不下去!昨夜零点决定拘捕周秀英,我可真是担了些风险的,如果渎职罪不能被法庭认定,我就被动了。”

伍成勋忙问:“哎,岳检,苏全贵在车上向你交代问题了吧?收获大吗?”

岳清兰兴奋起来,也不隐瞒:“收获太大了!咱们的基本判断没错,‘八一三’大火案中的贪污[***]、受贿渎职、滥用职权情况相当严重,为那片门面房,周秀英就敲诈了苏全贵五十万!”将身边的黑提包举了举,“这只包是苏全贵交给我的,里面是举报材料,涉嫌受贿者五十一人,包括江云锦,都收受过苏全贵的贿赂!”

伍成勋并不意外:“他妈的,我早就估计这位江局长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连襟王延成干的那些坏事没准和江云锦都有关。岳检,你们再好好审审王延成!”

岳清兰没接这话茬儿,继续说:“涉案人员这么多,情节这么严重,多少还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准备尽快向市委和省院做汇报,采取紧急措施。对重要证人苏全贵的安全,我们要十分小心。据苏全贵说,一个月前就有人要暗杀他。”

伍成勋明白了:“岳检,苏全贵的安全我亲自负责,不行就秘密易地看押!”

岳清兰摇了摇头:“江云锦现在还是局长,这个秘密恐怕很难保住。伍局,我是这样想的,你看行不行?苏全贵就按规定关在你们市局看守所,你亲自盯着点,我们驻看守所检察室的同志也帮你们盯着点,最好是我们两家同时看守,二十四小时双方都不离人,未经你我一致同意,任何人不得接近苏全贵!”

伍成勋苦苦一笑:“这么一来,江云锦和公安局的某些同志又要骂我里通外国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好吧,岳检,就按你说的办吧!还有什么要求?”

岳清兰递过手机:“你马上打电话,通知几个绝对可靠的同志带着搜查证去兰香花园待命,我们马上赶过去,查抄一些账册,苏全贵说账册在他老婆手上!”

伍成勋犹豫着:“唐书记、林市长他们可是在太湖宾馆等着呢!”

岳清兰没当回事:“让他们等着好了,我们得先把这个最重要的事办掉!”

伍成勋这才打了电话。打电话时,将车开到了通往兰香花园的经五路。

搜查是顺利的,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秘密的,除了他们两个执法机关领导和几个公安局的具体执行人员,再没别人知道。苏全贵的老婆很配合,岳清兰只提了个头,苏全贵的老婆便把苏全贵所说的那七个大本子都老实交了出来。

从兰香花园出来,一路赶往太湖宾馆时,江云锦的催促电话到了,问伍成勋和叶子菁在什么位置,怎么还没过来?伍成勋张口就是一个谎,说岳清兰被折腾了一夜,身心交瘁,脸色很不好,要虚脱了,顺路到医院拿了点药,现在已经过来了。

合上手机,伍成勋狐疑地说:“岳检,有个事不知你想过没有?既然江云锦也受过苏全贵的贿,那么,一个月前暗杀苏全贵会不会是江云锦指使的呢?”

岳清兰沉思着:“这不好说,我觉得这事有点怪,苏全贵被捕对江云锦显然不利,可江云锦怎么反替你说起话来了?在这种危机情况下,田书记怕造成重大灾难要击毙苏全贵不奇怪,倒是江云锦太奇怪了,竟然没就着田书记的这话头下令击毙苏全贵!伍局,你想想,如果江云锦脸一拉,执行田书记的命令,谁挡得了?!”

伍成勋也困惑起来:“倒也是啊,他完全可以在加油站合情合理合法地干掉苏全贵啊!”

这时,彭城太湖宾馆渐渐近了,二人便没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市委书记唐旭山、市长林森、政法委田书记和江云锦一帮领导果然在太湖宾馆三楼国际会议厅等着,会议厅里一片欢声笑语,离得老远就听得到。

伍成勋陪着岳清兰一进门,萧宸就面带笑容,率先迎了上来,紧紧握住岳清兰的手,很动感情地连连说:“清兰同志,受惊了,受惊了!情况我都知道了,你这个女检察长不辱使命啊!我代表省委感谢你!”唐旭山落后萧宸半步走过来,跟在萧宸之后与岳清兰紧紧握手:“是啊,清兰同志为我们彭城市的安全,为彭城人民的安全,立了大功啊!市委感谢你,我这个市委书记感谢你,彭城人民也要感谢你啊!”

岳清兰的女儿黄小宁跑了过来,激动不已:“岳检,这回我得好好采访你!”

林森笑呵呵地道:“对,小宁,好好采访一下你妈,你妈是英雄!”

黄小宁不懂什么官场规矩,更不怯场,马上把手上的一个小录音机伸到岳清兰面前:“岳检,快说说,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那个电话的?当时是不是准备给我留遗言了?除了我数学不及格的问题,你最想说的是什么?”

黄玉禾微笑着,插了上来:“岳检最想说的可能是你那些幻觉!”

岳清兰白了黄玉禾一眼:“老黄,你们来添什么乱?快把小宁带走!”

唐旭山笑道:“哎,清兰同志,玉禾和小宁今天可是我和小林市长请来的,准备请你们一家吃早茶,据萧书记这段时间的经验,太湖宾馆的早茶还不错!”又亲切地对小宁说,“黄小宁同学,对你妈的采访,我看还是另找时间吧,最好在家里,家里时间充裕嘛!”

黄小宁嘴一噘:“在家里岳检就更不睬我了,就一句话:无可奉告!”

这话一落音,在场的领导们全都笑了起来。

到餐厅吃早茶时,欢快的气氛仍在继续,萧宸代表省委对彭城市委的沉着指挥、检察院、市公安局的密切配合给予了高度评价,尤其是岳清兰检察长临危不惧,以大无畏的精神直面歹徒,使案情取得重大进展的行为表示了赞扬。唐旭山、林森和市委领导们首先感谢了省委对彭城市委的信任,接着高度评价叶清兰的机智勇敢,称赞岳清兰在紧要关头经受住了生与死的严峻考验,唐旭山还要求在座的市委宣传部秦部长组织报社、电视台好好宣传一下岳清兰的事迹。

伍成勋注意到,在一片赞扬声中,岳清兰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很勉强,心里便想:岳清兰心里肯定有数,现在根本不是庆功的时候,离庆功还早着呢!又想,苏全贵一下子交代了五十一个,够唐旭山和市委喝一壶的,只怕听了岳清兰的汇报后,唐旭山和林森就笑不出来了!搞不好连萧书记都要慎重。席间,唐旭山也挺自然地问起过苏全贵举报的情况,岳清兰挺能沉得住气,笑笑说,改天专门向市委汇报吧。

伍成勋后来才知道,岳清兰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和苏全贵一一核实了举报内容后,才向市委书记唐旭山正式做了汇报。汇报时,岳清兰亲手把苏全贵提供的那份五十一人受贿名单交给了唐旭山。这份五十一人名单后来被彭城干部群众称做黑名单,江云锦的名字赫然列在黑名单上,排在第二页第五位,涉及受贿金额十一万左右,括号里注明为江云锦家的房屋装潢材料款。得知这一情况,伍成勋以为江云锦要被双规,没想到,江云锦偏偏没事,仍坐在办公室履行着自己局长的职责。

伍成勋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这里面有文章,找到岳清兰打探。岳清兰对他这个一起铁肩担道义的同志很坦诚,透露说,江云锦在苏全贵举报他之前,已从老婆嘴里知道了受贿情况,当即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连夜跑到唐旭山那里说明了自己此前不知情的事实,并且在次曰上午就把十一万装修材料款交到了市纪委廉政办公室。唐旭山在请示了萧宸之后,认为对江云锦这样的情况可以网开一面。

这一事实让伍成勋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在岳清兰汇报之前,唐旭山和林森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萧宸在听取唐旭山的汇报前,也没有料到问题会这么严重,最后省委书记李元焯在知道萧宸连夜赶回金宁之后,听取彭城市委的汇报之前,同样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

唐旭山在电话里预约汇报时间时,省委办公厅没太当回事,只给了彭城市委一个小时的汇报时间。不料,唐旭山和林森把五十一人的黑名单一拿出来,李元焯书记震惊了,当即让秘书打了个电话给萧宸,请萧书记把省纪委的主要领导同志叫过来一起来听汇报。结果,这场原定一小时的汇报就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从下午四点一直搞到晚上七点多钟,李元焯把原定的外事活动也取消了。汇报结束后,李元焯、萧书记和省纪委的同志们没散去,周省长又接到通知匆匆赶到了,研究向彭城市派调查组的事。

李元焯说,看来彭城这把大火没那么简单,彭城市前任班子和干部队伍的[***]问题可能比较严重,情况也比较复杂,必须搞搞清楚。李元焯代表省委和省纪委要求彭城市委坚定不移地支持检察机关依法办案,对名单上的涉嫌受贿干部一查到底,决不姑息。

彭城前任班子的问题是省委书记李元焯提及的,唐旭山和林森汇报时都没提。可李元焯虽提到了彭城市前任班子,却没提到前任班子的两个党政一把手陈志立和余可为。尤其耐人寻味的是,李元焯还指出,前任班子不太团结,查处过程中一定要注意把握政策,不要把一场严肃的反[***]斗争变成一场无原则的窝里斗。

这就给林森带来了一定的想象空间:李元焯和省委是什么意思?当真要一查到底吗?周秀英的芳名在黑名单上,涉嫌受贿五十万,如果连带着把余可为查进去,再弄出两个职位更高的干部,李元焯和省委将如何面对呢?萧宸书记又是不是真的要把余可为这个“战友”完全挑落马下?再说,余可为本人并不在黑名单上,李元焯和省委有可能雷声大雨点小,为了对上对下有个交代,虚张声势做一下表面文章。如果这种推测不错,那么,余可为十有八九倒不了,他和唐旭山今天的这个汇报就埋下了一个危险的政治地雷,曰后总有一天要爆炸。

车出了省委大门,行进在灯火通明的人民大道上,林森向同车的唐旭山提了个建议:“哎,我说唐书记,我们是不是也去看一看可为同志啊?”

唐旭山正皱眉看着车窗外流逝的灯火,不知在想什么,一时间没反应。

林森轻轻捅了唐旭山一把:“哎,哎,唐书记,我和你说话呢!”

唐旭山一怔,把目光从车窗外收了回来:“哦,说。林市长,你说!”

林森便又重复说:“唐书记,我们是不是去看看可为省长啊?”

唐旭山看了林森一眼,淡然道:“林市长,你觉得这合适吗?”

林森分明意识到了什么,可仍含蓄地坚持说:“我们既来了省城,不去看看可为同志总是不太好吧?可为同志是彭城市的老领导,现在又是这么个情况……”

唐旭山又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怎么?再向可为同志做个汇报啊?”

林森笑道:“哪能啊,就是看望一下老领导嘛,我这车里还有箱酒哩!”迟疑了一下,又小心地说,“唐书记,你想啊,现在啥事能保得了密?咱们这次到省委汇报,可为同志以后会不知道吗?没准明天就知道了。知道后怎么想?还以为我们要做他的文章呢!其实,要不是岳清兰弄到了这份黑名单,咱们汇报个啥?!”

唐旭山仍在看车窗外流逝的灯火:“别想这么多,我们这是公事公办!”

林森叹了口气:“唐书记,不想不行啊!就是为了我们班子以后的工作考虑也得多想想嘛!昨天下午听过岳清兰的汇报,我不知你最直接的感受是什么?”

唐旭山把视线收回到车内:“这感受就两个字:震惊,震惊啊!我再也没想到这场大火背后会有这么多文章,我们某些党员干部会[***]到这种程度!比如城管委主任周秀英,竟然为了苏阿福五十万贿赂,就批准盖那片门面房!”

林森似乎不太相信:“就这些?唐书记,你我之间说点心里话嘛!”

唐旭山注意地看着林森:“怎么?这不是心里话吗?对了,还有就是,岳清兰太不容易了,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到底把盖子揭开了!”略一停顿,“哦,你也说说感受吧,难道不震惊吗?啊?”

林森身子往后背上一倒,说:“当然震惊,真的,吓出了我一身冷汗啊!但是,唐书记,我还有个感受更强烈:岳清兰和检察院这么一搞,我们麻烦就太大了!尤其是涉及到周秀英,让我们怎么向可为同志交代啊,办还是不办啊?”

唐旭山拉下了脸:“哎,林市长,把话说清楚点,周秀英为什么不办啊?!”

林森没把话说明,婉转地反问道:“李书记、萧书记还有省委,会让可为同志倒台吗?”

唐旭山哼了一声:“这我怎么知道啊?这种问题你最好去问李书记和萧书记!”

林森说:“唐书记,我揣摩李书记、萧书记和省委都不会让可为同志倒台,就像我不愿接岳清兰的热火炭一样,省委和李书记心里肯定也不想接咱扔过来的热火炭!萧书记虽然这次好像有些针对可为同志,但恐怕也没打算一棍子打死吧?”

唐旭山严肃提醒道:“林市长啊,这话太没原则了,这揣摩也出格了!”

林森笑了笑,颇有些自以为是:“也许出了格,也许没出格,反正现在可为同志还是省委常委,还在常务副省长的位置上坐着,咱们眼光活泛点总没错,将来讨论对我们的处分时,人家可为同志在常委会还有重要的一票嘛……”

让林森没想到的是,唐旭山突然翻了脸,一声断喝:“停车!”

司机有些不知所措,将车骤然刹住,问:“唐书记,怎……怎么了?”

唐旭山看着林森,意味深长地说——是对司机说的:“我们林市长要去向余省长做个汇报啊,请林市长下车吧,我和林市长就在这里分道扬镳了!”

林森呆住了,坐在车上一动没动,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强笑着极力化解这场突如其来的难堪:“唐书记,你……你看看你,还同志加兄弟呢,咋这么翻脸不认人啊?不去看可为同志就不去呗,还……还什么分道扬镳啊!”又对司机交代,“哦,小王,开车,开车,赶快回彭城,我是紧跟唐书记不动摇的……”

随着车轮的飞速转动,省城人民大道两旁的万家灯火渐渐被抛到了身后。

车上了高速公路,唐旭山才于一片沉静中,叹息着对林森道:“林市长啊,我们在一个班子里合作共事,是同志加兄弟的关系,这没错,可你这个同志一定要弄清楚,同志是摆在第一位的,是同志就要讲原则,你今天讲原则了没有?”

林森辩解道:“唐书记,有些话我……我不过是在你面前才随便说说嘛!”

唐旭山摇摇头:“不是随便说说啊,林市长,你很听可为同志的招呼嘛!在那次定调子的会议上,你明知以权代法不对,明知我有保留意见,可你比可为同志表现还积极!如果今天我想讨好可为同志,想向可为同志通风报信,你肯定不会阻止,你说了嘛,讨论处分时,你还指望可为同志一票呢,这就丧失原则了!”

林森心里不服气,脸上却挂着笑:“唐书记,我看没这么严重,就算汇报了,也不能说是通风报信吧?可为同志是省委常委,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代表省委嘛,而且,他现在还是‘八一三’火灾案领导小组组长,就连萧书记,也只是以省纪委书记的身份杵在彭城,也不是代表省委的啊,我们向可为同志汇报一下也没出大原则嘛!”

唐旭山冷笑道:“那我们今天就完全没必要向李书记、萧书记和省委汇报,干脆直接向可为同志汇报好了,让可为同志把情况全了解清楚,回过头再好好收拾岳清兰!”

林森怔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见唐旭山的脸色很难看,到底没敢做声。

唐旭山长长吁了口气:“林市长,今天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说实话,有时我也会揣摩领导意图,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影响了你。我今天对你的批评,实际上也是对自己的批评。‘八一三’大案发生,我才渐渐明白了,这样下去很危险啊!”

林森心里多少好受了些:“是啊,是啊。唐书记,你批评得对!不过,要说你怎么影响了我倒也未必,现在的干部谁不知道揣摩上级领导的意图呢?就说我对可为同志的揣摩吧:人家在台上啊,是省委常委啊,口口声声代表省委,代表人民。我们两个现在都是戴罪之身,乌纱帽拎在人家手上,不这么揣摩又怎么办呢?”

唐旭山郁郁道:“这就是事情的可怕之处啊!我们的乌纱帽拎在余可为、萧宸、李元焯这些上级领导手上,没有拎在老百姓手上。所以,我们说话做事就看上级领导的脸色,不去看老百姓的脸色!林森同志,‘八一三’之后,你的表现就比较典型嘛!”

林森略一沉思,赔着小心说:“可认真回顾下来,我也没做错什么嘛!”

唐旭山摇摇头:“林森同志,让我怎么说呢?你真没做错什么吗?啊?”

林森只得认了点账:“那次开会,我不让岳清兰说话有些过分了!”话头一转,“不过,岳清兰是岳清兰,陈志立是陈志立,我现在依然坚持认为,陈志立还是有私心的!”

唐旭山不同意林森的看法:“对陈志立,过去我也这么认为,可现在不这么看了。陈志立同志有感情用事的地方,可大事讲原则,没有因为自己是上届班子的班长就明哲保身捂盖子,连儿子陈小林不也让岳清兰送到检察院起诉了嘛!”

林森这时已在心里做出了新的判断:种种迹象表明,唐旭山已认定余可为完了。周秀英的落网,五十一人黑名单的出现,已使余可为陷入了被动。就算李元焯或者萧宸想保余可为,只怕保起来也有很大难度,而且这次牵出余可为来就有萧宸很大的“功劳”,两人之间隔阂已起,从萧宸以往对付人的手段和决心来看,只怕也不会再留余可为了。如此的话,一来不知道这五十一人中有多少是余可为提起来的干部,和余可为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二来陈志立和岳清兰又在那里不依不饶地死盯着。于是,便又试探说:“不去看可为同志也好,坚持原则是一方面,另外,也还真有个影响问题哩,可为同志真要倒了台,我们也说不清嘛!”

唐旭山倒也不隐瞒,发泄道:“我看他这种人不倒,我们党就危险了!”

林森自以为揣摩准了,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过去同志加兄弟的气氛中去了,对唐朝阳说:“余可为真倒了也好,也是坏事变好事了!余可为倒了,他手下的干部估计也要倒掉一批,正可以安排一批我们的干部上台,进行一次大换血……”

唐旭山不愿再听下去了,合上眼皮佯作打盹,任凭林森在那里叨唠。

林森叨唠了一阵子,见唐旭山死活不接茬儿,也就识趣地不再说了。

车内变得一片死寂,这在林森和唐旭山同志加兄弟的经历中是从未有过的。

林森看着佯作打盹的唐旭山,心里暗道:这位同志加兄弟今天是怎么了?他们这对公认的黄金搭档难道真要分道扬镳了?这可能吗?真让人难以理解……与此同时,省委大院宿舍区常委三号楼,萧宸正坐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跟人通着电话。叶玉灵端着刚刚煮好的咖啡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萧宸的一脸沉肃。

叶玉灵是今天下午赶来的,她现在的参研项目虽然也紧,但由于前几年的良好表现,她已经开始出任正式的项目组长,在这个位置上,领导要求她不仅自己的项目要抓好,还要“带新人”,所以她把一些非核心的课题交给了项目组引进的“新人”,自己主要负责重点攻关核心问题和掌总。

叶玉灵基本上是半个月来一次金宁,时间紧的时候,一个月一来也有,一般能呆两天或者三天,叶玉灵自己都向萧宸打趣说她为华夏航空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王书记,现在不是我保不保可为同志,而是事已至此,彭城前任班子的问题肯定是要跟着查下去了……”萧宸在电话里似乎是在向谁解释着。

叶玉灵当然知道电话那头是谁,那是祥林省委书记王昆,他对余可为有着提携之恩,正是王昆在任上看中了余可为,将之调任副省长,不过过渡了半年,余可为便进了常委班子,而后又因为王昆、游靖、萧宸等人在与东方派和徽派的博弈而得到常务副省长的职务,从此成为江东巨头之一。

可以说,没有王昆,就没有余可为彗星般的崛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宸在江东是接了游靖留下的缺,而王昆是打算把他的缺留给余可为的。

一开始萧宸要彻查彭城大火背后的深层次原因的时候,王昆在祥林是得到过消息的,不过王昆对此浑然没有在意。在他看来,余可为自身是过硬的,就算彭城班子有问题,或者彭城前一届班子有问题,余可为本人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了不起就是负一定领导责任。

虽然作为当时的二把手,在领导责任上的确比较容易背黑锅——华夏历来党、政两个班子,政斧一把手背黑锅的时候明显要多一些——但由于当时的彭城一把手陈志立现在已经退居人大这个二线岗位,而二把手余可为却成了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所以省委最后的决定肯定是让陈志立出来捡帐,余可为了不起内部做个检讨就算了事。所以这个时候,萧宸从彭城太湖宾馆打电话来跟王昆通气,王昆是表示支持他彻查的。

然而王昆没有料到的是,余可为对彭城大火案百般遮掩,千方百计要迅速定案,要保护干部,要枪毙“纵火犯”,甚至不惜跟力主查清真相的萧宸闹僵。此时此刻,王昆才隐约感觉到,余可为要么是官迷心窍,只想进步,完全不顾司法是否公正,更正义是否被强j;要么就是他知道这样查下去,他自己本身也脱不了干系,知道他所要承担的责任绝非仅仅是一个领导责任。

于是,王昆沉默了。沉默过后,王昆致电萧宸,询问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可能,是不是能够控制范围,某些同志还是不是能够保全、值得保全。

萧宸知道王昆的意思,他自己又何尝不清楚,要在萧系内部立刻找出一个能够代替余可为的同志来,是比较困难的。虽然从实际上来说,萧系掌握江东干部人事权力的时间颇长,中层、中上层干部培养得也不算少,目前够资历取代余可为的副省级领导也还有几人,但说实话,他们都不太符合萧宸的心思,并非常务副省长的最佳人选。

王昆从心里说,更是不愿意余可为就此倒下去的,但王昆更加知道,萧宸做这样大一个动作,萧系内部不可能不作出反应,萧正方面肯定会过问此事。再说萧宸本身也不是一个只讲正气不讲手段的迂腐之人,不可能不清楚拿下余可为会造成的连锁反应。所以今天打电话给萧宸的时候,他很好的保持了心态,认真听萧宸将前因后果讲完,才提出那样的问题。

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可能?是不是能够控制范围?某些同志还是不是能够保全、值得保全?这三个问题,不仅仅是王昆在问,实际上也是摆在萧宸面前的三个大问题,不解决好这三个问题,也许岳清兰那个层面可以取得法律上的胜利,可以伸张正义。但在另一个无须对外人道的方面,萧宸就等于是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是想在这种情况下,萧系干部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李书记和周省长那边肯定都不会放过机会,届时搞不好就是两家联手,萧系很有可能就要在省委常委会上损失掉宝贵的一票!

萧宸斟酌了一下,缓缓道:“转圜,恐怕是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彭城检察院的证物一上来,不光公检系统,我们纪委系统也要随之介入,五十一人啊王书记,这么大的案子,省纪委不可能不给彭城人民一个交代,不可能不给省委、不给中央一个交代。”

他微微一叹:“至于控制范围,我看也没有什么好控制的了。彭城本届班子、上届班子,肯定是都要牵连进去了,我省纪委方面,最多是不在这五十一人之外额外扩大范围,以免造成彭城的全面动荡,但这已经出现在本子上的五十一人,那肯定要彻查到底了。”

王昆书记非常敏感,随即问:“我记得可为同志本人并不在本子上?”

萧宸叹道:“对,这是不假,但周秀英出现在了本子上,这个周秀英跟可为同志之间……怕是有些关系的。”

王昆顿时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问道:“如果控制在周秀英这个层面呢?”

萧宸直接否定:“那也不太可能,即便纪委方面网开一面,彭城检察院方面也不会留情,肯定会追查到底的。”

王昆顿时有些意外:“怎么,彭城检察院不是党领导的了?不是纪委领导的了?”

萧宸听出王昆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说气话的意思,便笑道:“当时是当领导的了……哦对了,王书记,我把爷爷当初送我的那幅字送给岳清兰岳检了,就是我挂在办公室的那幅。”

王昆顿时明白萧宸的意思,他是说岳清兰这个检察长“不唯上”呢,不禁自嘲一笑:“是我冲动了,维护党纪国法,是我们的责任,这件事我就不再多问什么了,该怎样就怎样吧。”

萧宸劝道:“王书记,你也别太悲观了,也许可为同志只是保护干部心切,或者不希望自己的成绩被一些意外抹黑,并不一定就是本身有所亏缺。毕竟可为同志在彭城的那几年,彭城的发展还是很迅速的嘛,这个功绩,也是不容抹杀的。”

王昆却知道萧宸这只是宽慰他,有些叹气道:“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再说这些话,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甚至,如果中央要追究我用人不当,我也愿意承担我的责任,绝不推脱。”

萧宸笑道:“王书记,这话就言重了,谁敢保证自己提拔的干部一个都不出问题啊?我现在是党群副书记,要是每一个提拔的干部,我都要保证他的绝对清廉,那我说不准没一个月就得跟着他们完蛋,这没道理吧。”

王昆笑道:“好了好了,咱们谈点别的,正锋同志最近跟我建议……”

叶玉灵似乎在一边听出萧宸和王昆已经取得共识,凝眸看了萧宸一眼,把咖啡往他面前轻轻一推。

萧宸看着她,笑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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