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气氛比较尴尬。
我是没打算给中校好脸色看。在战场上接受了那样无理的命令,能够活下来是我自己的本事,也是运气使然。两者缺一不可。
问题在于,作为一名指挥官,他的举动,明显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如果这种事情还能容忍,我一定是有古书里圣贤先知的肚量了。
很显然,我不是圣贤,也不可能原谅这样的长官。
如果厚颜无耻的伯格中校这样说,我并不意外。从他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他的腹黑程度比起义勇军时代的万天豪班长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我的那些战友们都是怎么回事?
莱曼不在通讯范围可以不论。伍德和雪代两人,明明是听到中校给我下达赴死命令的,怎么连他们两个都不向着我说话。
难道我看上去就那么像一名烈士吗?
面对我的瞠视,一干人等显得十分的不以为然。伯格一边啃着压缩干粮,一边抱怨着军需处口味的单一。雪代巧笑情兮的同除我外的其他人说笑。不时的抿一口营养液,并适时的露出惹人怜爱的辛苦表情。伍德正专心的对付着从战场捡回来的我的残破义肢,据他说要恢复成完好状态并非不可能。可我怎么觉得他正努力把那根大小夸张的钩子安放在上面。莱曼延续了他话唠的习惯,嘀嘀咕咕一大通乱七八糟的事情,即使没人听他的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本意是大闹一场,在战友们的帮腔下,要好好数落一下伯格中校的指挥水平。我这样做不光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其他人不至于受到他粗糙指挥方式的损害。
可惜,我发现自己只是在唱独角戏,其他人不帮我也就算了,看上去他们连聆听的兴趣都欠奉。难道我的性命就那样的没有价值,甚至无法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
虽说无人问津,可我还是要坚持。以至盯着某人看,他又不理你,场面上实在是有些傻。反正这批人已经把我看做傻子了,再傻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
伯格终于吃完了他的压缩饼干,借助水的帮助艰难的把东西咽下去后,他好像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露出询问的神情。
“哼!你这幅样子是做给谁看?我可不相信你没看到我盯着你。”
“那么你有什么事?我很忙的,肩负重要的使命,要时刻思考如何破开敌人的封锁。如果每个人只要盯我一下,就必须予以回应,就什么事情都别做了。”
一堆的歪理,可又貌似很有道理。我一肚子的话憋着,愣是找不到释放的机会。
张了张嘴,发现实在没有发作的借口。
我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笨嘴笨舌感到懊恼。
气哼哼的靠在路基上,我除了一个人生闷气,竟然别无它法。
真是窝囊透了。
“哎!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个都不会说话呢?嘴长着除了用来吃饭喝水,还能交流沟通的好不好。”
终于有人回应了,可我怎么听雪代的语气那样变扭呢。
“嘿嘿,交流沟通,这个形容好啊!嘴对嘴的方式,也是交流的一种呢!”
莱曼用猥琐至极的语气,说了些双关的话。
明明是严肃的话题,被这两个人介入后,变了味道。我现在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随你便吧。爱怎样就怎样,反正面对这样的烂摊子,早晚是个死。
雪代唾了雷曼一口,主动靠了过来。我行动不便,只能背过身去表示自己的抗议。
“哎呦,天哪!稍微给点关注就冲我使脸色啦。生什么气呢?刚才不帮你,就不是朋友了?”
被她说中了心事。我赌气别过头去。我觉得自己很衰,从一个女人耍性子,算什么本事。可这样尴尬的情景,让我服软真是下不来台。
“呵呵,再扭再拧,看你能坚持多久。麻花状态可是很难受的哦。”
真是受不了这个女人。我猛的直起身体。用力太过牵动伤口,疼痛让我直不起腰来。
“看吧!让你不要冲动吧,这下子,连看了都觉得痛。”
我对于雪代的话已经无力吐槽。只能打掉的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
最初的疼痛习惯以后,身体的僵直有所缓解。我赶忙取出绷带和药剂,用单手处理起来。
“你...还真是熟练,经常这样子把自己弄伤吗?”
她还有脸说。我发现这里不光是中校,雪代的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负气不理她,继续处理伤口。
她很认真的看完我的操作,随后不确定的看了我一眼。
“什么?”
“我在考虑要不要对你说实话,怕你好不容绑好的伤口再开裂。”
她一定有让人胸闷的隐藏属性,心跳加快,血压升高,脑袋涨的像是进了水。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她是个女人,同她一般见识我就输了。”
好不容易让心情平静下来。发现她还在看我。
长吁一口气,看来她是一定要说,她所谓的“实话”了。
“好吧!我做好准备了,你就实话实说吧。”
“真的?万一伤口再崩开了怎么办?”
她那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如果不知道她的为人,一定会以为她是个清纯可爱的女孩吧。
“再崩开还是我自己来绑,反正我经常弄伤自己!”
我着重强调经常两个字,心说碰到你们几个,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那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可别怪我不顾战友情谊哦!”
雪代瞬间露出雀跃的表情,他一定想看到我吐血倒地吧。
可恶的家伙,偏不让你如愿。
我做好准备,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往心里去。我倒要看看,当她说出那些戳心戳肺的话来,而我坦然接受时,她又是个什么表情。
就见雪代深吸一口气,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不得不说,她真的是天生丽质,这幅样子同先前的巧笑情兮又有所不同,简直像是画中的一样。
“我可说了哦!要不要先把绷带准备后。”
心口猛颤,我差点直接倒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头,“你倒是快说啊!”
“得了,不就是说句话嘛,看你表现的如临大敌的样子。男人气量要大一些。”
“......”
我已经无力再同她争论什么了,等着下文。
她露出,“这就不玩啦!没意思。”般的神情。我觉得自己就是个被耍的团团转的呆瓜,再要理他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一定是在怪中校把你往火坑推,让你面对必死的任务吧。”
“......”
经验告诉我,事情没有那样顺利,一定还有下文。
“我同你说哦,这件事情,错的根本就是你。”
我已经尽力忍耐了,可还是忍不住。想要站起来,重心不稳又跌了回来。
伍德那该死的铁棍义肢根本不好用。
“我说的吧,别激动,小心伤口再裂开。”
“为什么是我的错?!名知道敌人有重火力,步兵盾不可能挡得住,还要让我继续推进战术。这不是害人是什么?难道是我自己作死,想要往鬼子的枪口上撞?”
“差不多吧,就是你自己撞上去的哦,不信你可以问问其他人。”
雪代说的斩钉截铁,我就不信这个邪。这帮家伙,他们就好意思当着我的面胡说吗?
转向宅男,“伍德我想......”
“不用想了,根本就是你自己的错!”
“......”
好吧,腹黑宅男,算我看错你了。
“雷曼,你也听到了,我想要知道你的看法。要不要先把前因后果告诉你。”
“不用,我都知道了。兄弟,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自己一根筋,要从着鬼子枪口撞,没人推你也没人逼你,又能怪谁?”
“......”
我没有吐血昏倒,只能说是心里素质强大了。
没想到在大家眼里我是这幅样子。难道是战斗的时候伤到了脑子,其实逼我继续推进的命令不是来自于中校?
“呼,赵平,好小伙子,战斗勇敢,技战术娴熟,且灵机应变能力极强又艰巨逆天的运气。只不过,你在大方向上太一根筋了。正像兄弟们说的那样,你这次受伤,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
当事人伯格中校发话了。听了他的谬论,我反倒没有再热血上头。整个分队一个论调,是我自己撞枪口的,同其他人没有关系。
我不同他们讨论这些,一张嘴说不过他们四个人。我只有一点想要确认。
“中校,你们口口声声说没有逼我,那么我倒要问你,发现了敌人用反器材步枪后,是你让我继续推进的,对吗?”
“是的,没错。”
“在步兵盾第二次被击破时,是你让我继续站上战斗岗位,没错吧?”
“你记得很清楚,我的命令正是这样。”
“那你还说没有逼我。面对敌人重火力,一定要持盾推进,这不是逼我是什么?”
好不容易掌握住了重心。身体还很虚弱,可是愤怒让我有了多余的力气。
我站起身来,忍着伤口的疼痛,直面伯格中校。
他倒是一脸的平静,又恢复成原本那个,轻声细语,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那么我来同你分析一下,看看是谁的问题。我最初给你的命令是,打推进战术,不用输出,只要维持推进的速度即可。”
“是的,没错。我正是遵照你的命令执行了这项战术。”
很奇怪,中校不管是在神态上,还是在语气里,都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愧疚,他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可不想装出来的,亦或者仅仅依靠脸皮厚就能做出来的。难道是我有什么疏漏,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在复查了一遍记忆中的命令原话,没有问题,他说的很清楚,我执行的也很到位。
“还有,在你执行顶盾推进时,雪代和伍德两人都对你的速度表达过不满,对吗?”
“对...对的,这又有什么......问题吗?推进不同于诱饵战术,是为了让大队战友能够跟上的一种步步为营的策略。”
我隐约察觉了问题所在,可我还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失。不再像最初那样理直气壮了,说话的支支吾吾就好像做错事情的反倒是我自己。
又是懦弱性格在拖后腿,我在这里完全没有错误,支支吾吾做什么?要表现的趾高气扬才对。
“你觉得,我们的五人分队是大队人马吗?你即使维持机动规避的速度,其他人会跟不上吗?”
“......”,没有考虑到这点只能说是自己的疏忽。特种作战中,队友的机动能力一般都很强,所谓的推进战术,只是要求持盾者保证队伍能够跟上,没有对推进速度有特别的规定。
“我在命令中让你维持住推进速度,可没说过让你维持这么慢的推进速度。”
“......”
哑口无言就是指我现在这种状态。
不但没话说,我还没脸见人。刚才讲的那样理直气壮,好像整个分队都欠了我似得,结果是我自己弄错了。这又能怪谁?
只能说明我的技战术水平不行,思路僵化。
“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推进的速度太慢,其他队友都暴露在危险之中。为了维持距离,我们几个可是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暴露在鬼子狙击手的视野里。你以为就自己面对着绝对的危险,有没有想过,因为的错误战术,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同样的危险之中。而且因为装备的关系,雪代的目标更大,更容易成为敌人集火的目标。我、伍德两人没有防御装备,只要被攻击就必死无疑。即使这样,你还觉得自己是正确的,自己在为分队牺牲吗?你还认为是我在坑你吗?”
“......”
我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是你,赵平上尉,是你在坑所有人,包括把自己也坑进去了!要不是莱曼的动作够快,我们将会被一个鬼子狙击手全灭,知道吗?”
“......”
这是我这辈子最难堪的时刻。我恨不得掏出手枪冲自己的嘴里来上一下,好一了百了。
可是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再错上加错了,我要为自己的错失负责,我要尽快成长起来,成为战友们真正的助力才行。
我这才明白,被我带入了巨大的危险中,一直没有怪我的队友们,他们同曾经的那些战友一样,都是暖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