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初四也不知自己到底倒了哪辈子的血霉,竟被一个昆仑派的弟子扒光衣裳插上木牌吊在瑶台宫山门外的沙棠树上。
他这辈子算是毁了。哪怕将来彻悟道天成为超绝高手,哪怕再进一步羽化飞仙,也永远洗刷不去光溜溜吊在树上的耻辱。
假如他有机会亲自雪耻,或许那感受还可以好些。然而、可是、悲惨的是,在场的各位正道掌门、长老们众口铄金三人成虎,集体赌咒发誓说凌懿轩从未离开过精舍半步,除非他炼成了身外化身,否则绝无可能于百里之外暗算龙初四公子。
这算什么,狼狈为奸同流合污?原以为世俗世界里才有的官官相护,结果所谓的正道名门也是一样
早知道正道之中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多,却没想到能黑成这样!
龙初四不由感叹自己的想象力实在太贫乏,低估了那些老家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和心理素质。说起来,“白马非马”不就是正道老祖宗玩剩下的么?
卑鄙无耻下三流!
龙初四怒发冲冠,更看到李元霸那家伙眼里带着满足而戏谑的笑意,幸灾乐祸地躲在旁边瞅着自己,当即摘下背后的木牌一折为二,寒声道:“此生若不杀凌懿轩,便如此牌!”
凌懿轩莫名其妙地与人结下梁子,憋了一肚子邪火。隐隐约约地他猜到这口黑锅一定是谁送给自己的,但没凭没据说出来不仅龙初四不会相信,反而以为他在示弱。当下口气硬邦邦地回敬道:“凌某惧你何来,随时奉陪!”
看到龙初四气急败坏的模样,婉儿淡淡一笑。
龙初四胆敢当众言语轻薄自己,所以那家伙才将他揍成肿猪头,还浑身扒光吊起来示众,令堂堂一个魔门绝顶高手像个小丑般大出洋相。这种恶作剧,的确也只有他想得出做得到。
只是他到底藏在哪里?为何不肯与自己相见?莫非只知怜惜眼前人,却已经忘却旧时情?婉儿的心起伏荡漾难以平静。
事实上,此时此刻刁小四就站在距离她仅咫尺之遥的地方。
他施展七十二地煞星阵变身成一名正道宾客混迹在人群中,默不作声地欣赏着自己一手导演的杰作。
不是敢做不敢为,而是小四爷一贯很低调,做了好事从来不留名。
他已在昆仑之墟混了不少时日,暗地里搜遍九重峰,连天藏洞都暗中查过了,却依旧未能寻到那座宝寰天合暖光焚恶仙阵。
也许这座阵真的不在瑶台墟境中,也许……那五个老道根本是在骗人,这座阵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如果换做别的人,或许会选择直接面对空月真人,和这老道亲口对质一决雌雄。即使救不出人来,也能落个侠骨柔肠重情尚义的好名声。
但刁小四没想过要向世人宣扬自己的柔弱无辜,更不曾想过要采用这样的方式博取世人的同情,在他的内心里,最要紧的是怎样快快活活舒舒服服地过好自己的一生。只要不是真的臭名昭着,其他的事情暂且不必介意太多。
有鉴于自己的脑袋并未被驴踢过,找空月真人质询决斗这桩事就免了。
他也不指望赤尊侠能从老杂毛的嘴里问出什么来,这些正道泰斗的嘴巴和贞妇的内裤一样,都是上锁的,真要扒开来反而就没意思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金城公主毫无音讯譬如石沉大海。刁小四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焦灼,一天比一天痛苦,愈来愈浓的不祥预感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他却必须时时刻刻勒令自己保持清醒,不要被愤怒和仇恨冲昏头脑。
死老头教过的,敌人最得意时,为他们敲响丧钟的时刻就到了。
那些枯木脑袋却几乎修炼成精的家伙,一定在为自己的成功,天下太平盛世的来临而兴奋鼓舞吧?
相比于天下生灵,金城母子的生死安危实在渺小,就如同大漠与一粒沙砾般不成比例。谁又会为了一滴水而舍弃整个大海?
在他们想来,既然替天行道必然是理直气壮,况且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把柄。纵然自己有十足怀疑的理由,却拿不出任何一份有力的证据。
所以的算计都精准,所有的推理都无误,可惜他们都想岔了一点——小四爷不是六扇门的捕快,也不是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
没有证据,老子也懒得跟你们理论什么证据!
且不论空月老杂毛是什么身份背景,反正老子是没权没势没人品的小人物一个。可就算是只蚂蚁,也能让头大象发疯!
想玩阴谋诡计,老子奉陪到底!
你想昆仑问剑四海扬威,老子有办法让你威风扫地!你想海天盛筵名利双收,老子就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等你尝到寝食难安痛不欲生的滋味时,自会哭着闹着求着小四爷坐下来慢慢谈,乖乖地把老子的人送回来。
刁小四当然清楚如此一来,自己得罪的远远不只是某几个人,而将是全体正道的力量,往后自己的每一步都很可能如临深渊。但大风再疾,能就此放弃吗?
自己没得选择,只希望别把婉儿、李元霸他们也卷进来。
因此刁小四一直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联系,这将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争,也注定将是一个人的战争。
孰料老天爷开眼,半路里杀出个死老头,这下冲锋陷阵又找到冤大头了。
刁小四原本挺欣赏龙初四在正道各大掌门面前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气得那些老家伙脸色青白。无怪乎人家说有其师必有其徒,死老头总算干了件靠谱的事。
可再往下就不对了,龙初四这货居然色胆包天明目张胆地想给小四爷戴绿帽子!
什么都不用说了,也说什么都没用了,就那样赤条条地把他挂到沙棠树上。
不将他彻底地斩草除根,小四爷已经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了。
他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龙初四的身上,悄悄地退出人群往山外行去。
毕竟,空月真人、龙法真人、张天师这些个法力通天的老家伙全都在这儿,尽管自己封闭内息装扮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正道弟子,可君子不立危墙,时间久了难保不露出马脚来,还是早点儿溜之大吉为妙。
他出了瑶台墟境,一时半会儿也没想清楚接下来去哪儿,正自犹疑间猛然感到头顶上方风声响动,似乎有一件异常沉重的东西砸了下来。
刁小四一怔抬头,只见雪白色的云雾翻翻滚滚,一只硕大无伦的黑棺材无比熟悉无比亲热地朝向自己招呼而来。
“死老头?!”刁小四一看到黑棺材,条件反射似地往后跃开三丈——没办法,童年的印象实在是根深蒂固,那足以写成一部血泪斑斑的盗墓笔记。
“砰!”大棺材像利剑一样斜斜地插入了刁小四脚下的雪地里,棺材后头冒出一张又白又嫩犹如剥壳鸡蛋的老脸,笑呵呵地瞅着他。
“你怎么还没死?”说这话时刁小四很有先见之明地捂起屁股往后退步。
“砰!”死老头不负所望驾轻就熟地狠狠一脚正踹在刁小四的屁股上,这劲道明显比从前更毒辣。
“你妈,老子不就帮你整顿了下门风么,至于吗?”刁小四身不由己飞上了天,翻了一圈又往下落。
眼看快要安全着陆,却见死老头慢条斯理地将大棺材平推对准他下落的位置,然后慢悠悠地推开了棺材盖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好吧?小四爷早就不是吴下阿蒙了好吧?
刁小四意到形到,双腿双臂于电光石火之间舒展开来,如一只大蜘蛛般趴在棺材口上,扬起面孔得意洋洋地道:“你不觉得自己曾经用过的招数都已经非常老土非常过时了么?”
死老头没言语,伸手指了指刁小四的背后,刁小四一扭头就瞧见黑沉沉的棺材盖势大力沉好似泰山压顶般砸了下来。
“还是算了……”刁小四一声呻吟四肢放松,赶在被棺材盖板拍中之前主动自觉地钻进了黑咕隆咚的大棺材里。
出乎意料之外,这回棺材里既没有丧心病狂的机关消息,也没有令人发指的法阵埋伏,而是软绵绵地好似躺着个人。
“兄弟,里头有点儿挤,麻烦你往那边挪挪。”
棺材盖砰然落下,急切间刁小四也没看清躺在里面的那个家伙是谁,拍拍他肩膀打了声招呼道:“你是为什么被死老头丢进来的?”
那人脾气可能不太好,爱理不理地没吭声。
“我说兄弟,同是棺材沦落人,说两句话又不会死……”
刁小四的话音蓦然顿住,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不幸言中了什么。
黑暗中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向那人——嗯,身体完全没有温度,鼻子嘴巴没有呼吸,胸口没有心跳,明显是个女的……
然而为什么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曾经遇到过?
刁小四的身上莫名地一阵恶寒,指尖“唿”地燃起一簇火焰照在了兄弟的脸上。
“妈呀——”当焰光照亮那人面容的一瞬,刁小四情不自禁地倒吸了口冷气。
这哪是兄弟,分明是传说中的妖妃张丽华,自己的亲妈!
难怪自己和金城公主当初前往江州城外的乱坟岗试图寻找她的遗体,却发现人去棺空,原来是早已被死老头乔迁到了私家别墅里。
他尽力稳住心绪往一边挪开,又凝神施展内视之术仔仔细细察看了一遍,终于百分百地确定眼前传说中的亲妈真的归天了。
忽然之间,刁小四的胸口升起一团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情绪,有些苦有些酸,又有些空荡荡的失落与难名的悲伤。
这时候天光从上方泄落,死老头将棺盖挪开一条缝隙,朝着脸色煞白躺在棺材里泪流满面的刁小四问道:
“想知道是谁害她的么?”
“……”
“想替她报仇雪恨么?”
“……”
“想让她重新活过来么?”
“……”
“这三个问题,你不用着急回答,反正我已经等了你二十年,不着急再多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