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城。
位于上谷郡与渔阳郡的接壤处,也是幽州从西方通往并州的门户,居庸城附近,是一片汪洋大泽,永定河、桑干河、洋河、妫水河等等大小湖泊汇于一处,幅员辽阔。大批骑兵,只能通过靠南侧的大路通过,这里是必经之地。
这一日,风和日丽。
一彪兵马,足有两万,尽皆披甲持锐,阵列于此,当先的,是一排排举着巨盾的力士,旄旗招展,猎猎飘扬,其后,是七人一排的弩手,排列得整整齐齐,严阵以待。中军处,一处天然形成的高丘之上,陈列两百刀盾手,土壤里深深插着一杆三人合抬的纛旗,上书绣金吕字,左右有力士待命。
十几台青铜战车里,摆放着擂鼓台,站立擂鼓力士,控弦之士。
吕布骑着嘶风赤兔马,披挂整齐,站在中军,诸将簇拥,众星捧月。左手边,分别是郭嘉刘虞,右手边是徐晃赵云穆顺等武将,至于武安国,方悦等一营主将,包括方才回来的老将卢植,都已然各自回到本部兵马中,负责稍后指挥兵马冲杀。
“奉孝,此战可有把握?”刘虞一脸紧张的问道。
刘虞此人,生得身高八尺,玉面无须,有一股阴柔软弱的意味,实际上却无比刚强,饶是此人内心刚强,却不善征战,面对数倍于众的丘力居军,自然胆怯三分。
“大人放心。”郭嘉先是宽慰一句,随后满脸自信,笑道,“嘉已派士卒,挖好陷马坑,足有百米之长宽,深达三十米,内置锐利长矛,又有大人提供的弩具,敌军虽众,此战必胜。”
“不是说两军对垒冲杀吗?郭先生何时有如此准备?”刘虞面容惊骇道。
“步兵跟骑兵冲杀…呵呵,大人,您想多了,倘若……”郭嘉话到一半,眼珠子一转,不着痕迹的改口道,“倘若不是时间不充裕,嘉尚有其它准备。”
其实郭嘉想说的是,倘若不是主公要留这些乌丸匈奴人充盈八旗营,早就用别的办法把他们坑死了。实际上,早在吕布表明要征讨乌丸时,郭嘉就已想出数条对策,比如用疑兵之计,派偏师攻打幽州城池,主力袭击乌丸后方。
可是后来,郭嘉转念一想,就算真的把乌丸老巢端了,朝廷也不会派吕布再领个幽州牧,这是没有先例的,就连如今各地的属国都渐渐名存实亡,显然,朝廷也不想看到当年春秋战国的事再次发生…所以徒为他人做嫁衣的事,他郭嘉可不干,还不如老老实实拿下代郡上谷郡的乌丸兵马,收为己用。
当然,如果有机会,将代郡和上谷郡也派上己方的人手充当太守,那更是美哉。
嗯,此事需要斟酌。
想到这里,郭嘉掂量着酒壶,内心开始筹划着。
……
居庸城附近,有一座龙宝山,龙宝山地界,有一条康庄大路,大道两旁,芳草依依,却一览无遗,沿途并无密林。路中央,乌压压,涣散却浩然如江涛般的丘力居联军,犹如一条黑色长龙,蜿蜒前行。
丘力居骑着一匹千里宝驹,通身漆黑无杂毛,马目有泪槽。这是匈奴部兄弟进贡的名马象龙,脚力为马群之最,马躯雄壮。虽然同为割据汉室江山一方的少数民族,乌丸人可没有匈奴混的那么好……由于当初乌丸人被汉军打到臣服,并入幽州之地,与汉人杂居,不像鲜卑般自由自在,能够游牧,牧养牛马。所以乌丸的马匹,实际上远远少于并凉二地,只是乌丸的战马血统优良,才能与并凉二地并列一谈。
丘力居策马在最前方,左右各有乌丸匈奴战将陪同,呈羽翼,约有千员战将,端的气势汹汹。丘力居神情淡然,目光却极度紧张,眼神游离在左右,生怕地底蹦出来一支汉人兵马。
人的名树的影,吕布这三年来,先败鲜卑,后降白波,整顿贼寇。每一场战役,都是数万人乃至数十万人规模的大战。屡战屡胜,威震天下。他丘力居,亦是心中惧怕,可惧怕归惧怕,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就算吕布挡在前面,想要活命,也只有走这一条路!
更何况也未必会输,经探马报告,他们在代郡面对的并州军是属于吕布的精锐部众,而渔阳城的,则是冀州与河东的杂牌混合军。所以丘力居宁愿面对渔阳城方向的吕布大军,也不想去面对犹如乌龟般龟缩在城池之中的并州大军。
只要单独面对渔阳城的吕布,那么所谓的合围之势,也变成了无稽之谈!
行军良久,丘力居望见大道已到了尽头,一抹漆黑的巨大阴影,挡住了前路,不禁内心一沉,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丘力居的想法,一个斥候匆匆来报,“报!前方是汉骠骑将军吕布,引大军近两万,拦住了去路——!”
“嗯,吩咐下去,准备全军冲锋。”丘力居故作淡定的下令道。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蓬头垢面,战甲多处破损,身中数刀的魁梧男人,男人极其狼狈,像是刚从火场里逃出,又掺杂着湿漉漉的水渍,牛角头盔上还挂着两三个水草枝叶,男人摇摇晃晃,连滚带爬的到了丘力居身后,噗通跪拜在地,哽咽道,“父王!!我们……”
看清男人的长相后,丘力居的瞳孔渐渐放大,心脏噗通噗通剧烈跳动,不正是为大军殿后的蹋顿?为何弄得如此狼狈?
丘力居扶起,急声问道,“我儿,可是遭了什么事故?”
“父王!孩儿无能,先前教父王领军趁夜分十股离开,孩儿自领五千兵马日夜操练,吸引汉人注意力,未曾料到……就在两天前,汉人识破了孩儿计谋,火烧连营,我部五千子弟…无一生还!唯有孩儿,侥幸苟活!汉人就在我军之后,随时进攻!我们已被包围!请父王与我一半兵力,我自领兵,为父王抵挡后部兵马,父王若趁机剿灭吕布军,我军亦可逃出生天!”势不容缓,蹋顿的语速非常快速,匆匆说完,蹋顿就当着一群人的目光下,褪去破损不堪的皮甲衬衣,换来新衣穿戴,再寻一匹新战马与马槊。
“...…”丘力居目光恍惚,忽而复又狠辣,呲目横眉,大声道,“好!那就跟他拼个生死!匈奴部左谷蠡王,你领军四万,抵住后方追兵,我儿,你我共同上阵,去枭了那吕布的首级!”
在匈奴部落,谷蠡王是仅次于善于,贤王之下,匈奴以左为尊,所以左谷蠡王是目前为止,丘力居军匈奴人中最大的官衔。
“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了,区区汉人,不足挂齿!正好我再弄些好看的头骨,装饰我心爱的战马。”左谷蠡王是一个精壮的匈奴汉子,有一对纤细的长眼,颧骨消瘦,目光狡黠,丘力居胯下的象龙,就是他进献的。失去了善于的匈奴部,是他左谷蠡王上位的最好机会,在他之上,有左右贤王,怎么轮都轮不到他,相比于回去后寄人篱下,为汉人附庸。左谷蠡王选择和丘力居同谋,共同叛乱,博个前程!
这时,西方传来一阵阵犹如雷鸣般的鼓点,砰!砰!砰!
眺望远方渐行渐近,扬起漫天灰尘的汉人铁骑,这几个月来始终与之交战的左谷蠡王知道,这个柔弱汉将沮授,终于出兵了,而他,将抵挡这支始终龟缩的汉人军队,什么,叫做马背上的王者!不是鲜卑,不是汉人,而是曾经在挛鞮善于麾下的百万匈奴铁骑!马踏山河,雄踞河套!
经过短暂的调整,后军作前军,吹起长长的青铜号角,四万匈奴铁骑,向西方发起了猛烈,视死如归的冲锋!
“杀——!!”左谷蠡王的咆哮怒吼声,经久不息。
轰鸣的擂鼓声中,自西方而来的四万铁骑,汇成一个个方阵,犹如风雷之势,不畏敌众,悍然策马冲锋!与匈奴铁骑展开了交锋!刹那间,犹如针尖对麦芒,彗星撞地球!喊杀声,惨叫声,咆哮声,成为充斥这一方天地的主旋律。乱军之中,涌出两个步兵营,当首一支为数三千的步兵圆阵须臾间结成,竖着一杆纛旗,上面是用遒劲有力的字体,写着两个明晃晃的大字:陷阵。
“陷阵之志。”圆阵中心,一员漆黑战甲的高大战将,用冰冷的语气淡然道。
“有死无生!”
随着一股低沉,坚定的回应声,这支步兵营,犹如破风利箭,狠狠地,扎入了敌军的心脏!
与其并肩的,是一支为数三千,各个悍不畏死的步兵营,清一色的皮甲,统一的长矛,具是视死如归,在一员女将的带领下,奋勇杀敌!
在汉时,马槊、铁枪、长戟算是较为贵重的兵刃,不是谁都能使用。当时的制式兵器,都是环首刀,弓箭。两者用来做杀敌手段,当然,也有多数骑兵,使用长矛,长戈等兵器。
丘力居有十八万兵马,当然不可能都是长戈,大多数,都是环首刀。而狼骑营,西河营,虎骑营作为吕布的中坚力量,自然是使用最精良的长矛!陷阵营,更是连弩箭这种稀有物品都配备上整整三千!
尤其是……诸将的主公,三军将士之胆吕布,正在对面!没来由,一股热血无可抑制的沸腾起来!先前的阴霾,不需要任何鼓舞,不需要任何解释,全都一扫而空!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昂!顷刻间达到顶峰!
战场之中,张辽,宋宪,郝昭,侯成,魏续等骁将,尽显骁勇凶悍,亲冒矢石,临阵冲杀,鼓舞士气。
二十万人的战场,何其之大?
旄旗遮天蔽日,掷鞭断山河,这不是虚言,而是确凿其实。战场绵延数十里,恍若置身地狱,能够活下来的人,都是去粗存精,真正的精英,百战老兵!
这边已然打得如火如荼,另一面,自东面的战场,还尚未交锋。
……
张希,本是河东名将,出身名门之后,固然曾经败于黑山军之手,却依旧自负甚重,名将卢植是他的师长,亦曾将其提拔为军侯,后因征讨贼寇有功,朝廷将其册封为校尉,俸禄二千石。
说实话,入伍能官拜校尉,已是足以光宗耀祖。张希为此,悠然自得。就连骠骑将军,亦曾将河东兵马,交托于他之手,唯有战时,方才临时抽权。不过骠骑将军奉天子之旨,有调集河东,常山,河内等地兵权,他自是无有异议,更何况,吕布此人,他张希深为钦佩。
当然,能总看吕布的脸……纵然吕布谦虚有礼,可他那张脸,总给人一种不咸不淡,冷漠如霜的高傲,令人不爽。这是一个人的面相,就连吕布本人也无法改变。
今日,就是骠骑将军,列阵大战丘力居之日,作为河东军名义上的主将,张希有资格,列于前军青铜战车之上,统领河东兵马。
不知等了多时,西方,一抹黑色痕迹,渐渐扩大、蔓延,仿若遮天蔽日,轮廓也逐渐清晰。大地忽然开始了剧烈的震颤,难道,地动了?昔日曾闻父辈说起,在先朝张衡时期,曾有一场剧烈地动,死伤无数。
念及至此,张希也紧张了起来。
这时,探马骑着高头大马,挺入战阵之中,沿途大喊道,“敌军已近!骠骑将军有令!请各部做好战备!”
什么?敌军来了?!十几万铁骑冲锋…张希这辈子也没见过!
隔着密密的人头,张希无法望见远处情况,只感觉心脏在剧烈跳动,并非是想象中的兴奋,反而是恐惧居多,张希的手心,已分泌出浓厚的汗渍,有些握不稳手里的兵刃。
张希弯腰捧起沙土,双手搓了搓,方才舒了口气。
幸好,恩师教的这招不错,否则作为将领,连兵刃都拿不住,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张希自嘲一笑,目光炽烈,盯着远方。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地面只是传来愈加强烈的震颤,却始终不见敌军。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等待,亦能折磨人心深处最软弱的神经,张希就是这样,亦或者说,他身边的河东兵,都是这样焦灼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