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鱼置身壁画前,感受着微弱的弱水气息。
当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时,遥远的呼唤又一次从心神中传来。
“你唤我来此,想告诉我什么?”
闻鱼刚问出口,壁画上翻涌的巨浪就将他卷了进去。
他本可以挣脱,却任凭流水打湿衣物,把自己带入画中。
……
闻鱼睁眼时,他已不是鱼临渊的样子。甚至刚才还湿漉漉的衣物,也早就被水融化。
他变成了一条鱼,一条通体透明,浑身覆盖着玉银鳞片的鱼。
虽然看上去和龙鱼有几分相似,但一对鱼目却是血红的。
当闻鱼意识到自己显露出真身时,他正处在一处悬崖边缘。
既是鱼临渊的心所化,似乎永远摆脱不了“临渊”的命运。
放眼望去,壁画里的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深潭,而闻鱼正处在其中一面绝壁的腰间。
四面绝壁环合,瀑布飞流直下。不知从何处投射而来的阳光,使得溅起的水气折射出霓虹。
潭中央有一块刚好被水没过的石头,一位白衣女子端坐其上,似与周围融为一体。
不知是因为水气的缘故,还是因为女子脸上的面纱,闻鱼始终无法看清她的真容。
就在闻鱼想要游到下面的时候,一条纯白的鱼魂自水里跃出,凝望白衣女子片刻又落回水里。
这是,之前那条白鱼?
正当闻鱼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万千鱼魂齐齐出现,有的从潭水里跳跃而出,有的随瀑布落入潭底。
闻鱼首尾一滞,留在了原地。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一切并非白衣女子所为。
恰在这时。
无数白鱼成群结队,勾勒出了一个老者的轮廓。
由于老者是由白鱼凝聚而成,看上去从头到脚都是纯白。
老者身着宽大长袍,十丈身躯立于水面。须眉长发丝毫不乱,整整齐齐地托在水上。
他睁眼的一瞬间,眸中星辰万千。片片星云在眼眶里变幻,知过去未来。
老者宠溺地看着白衣女子,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唉~柔儿,这出闹剧也该收场了!正因为为父太过于溺爱这三千女儿,才以‘溺’字为你们取名,从此天有弱水……”
“天父,就算您贵为天,柔儿还是要说一句:天地不仁,世间无情!”
“这便是你叛逆的理由么?”
“不是!”
“不管是为父,还是地母,同出混沌。天地若是生情,万物重归混沌,柔儿你不会不清楚这些。”
“那您可知,像柔儿一样感到孤寂的姐妹有多少?就算能够拥有无尽的寿命,又怎么比得过流水游鱼的清欢!”
“你!”
被白衣女子称为天父的老者显然有些生气,只是在面对这位“柔儿”时,依然不愿发作。
父女之间的争吵,有怨无恨,有爱无情。
片刻的宁静后,还是天父老者先开口。
“天生水,地养鱼。就算为父不阻拦你,想必地母也会禁足鱼为渊那小子。还是趁早断了念想,早些回天!”
“您觉得,这是女儿们想要的么?您觉得,这是世间万物会感激天地所为么?您觉得,柔儿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奢求您宽恕的闹剧么?那您一定会后悔……”
“啪”的一声。
天父老者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白衣女子脸上。
白鱼惊梦,恨由心起。当白衣女子倔强地看着老者时,老者的右手明显在颤抖。
不知是因为那些白鱼的缘故,还是老者生平第一次打了自己女儿,周围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天父老者大手一挥,整个身形腾空而起。
他的身影渐渐扭曲,最后又变成一群群白鱼。
“柔儿,好自为之!为父不会将你如何,至于你那些姐妹,从此便留在空山思过吧……”
白衣女子抽泣着,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只觉自己力薄,无法与自己的天父相争。
她只觉鱼水缘浅,恐怕再也见不到心念之鱼。
似乎弱水和龙鱼,终究无法像人间的鱼水一样,相亲,相近,相爱……
弱水为苍天之女,龙鱼是幽地之子。不被天地允许的接触,根源上就是一种禁忌。
直到白鱼全部消失,白衣女子脸上的泪水依旧。
闻鱼望着那张与水色一模一样的脸,几次想要冲下去,又都放弃了。
此刻的闻鱼,心里有诸多疑惑。
难道龙鱼不是弱水心生,而是地母所育?还有那位“天父”,明显视白衣女子如己出……
这时。
白衣女子起身,双手捂着脸。
七息之后,一滴晶莹的泪水被她捧在手心。
她有些虚弱的后退两步,显然是将大半灵力全都赋予了那滴泪水。
她凝望着那滴泪水,犹如看着镜前的自己,又好像看着自己的“血肉”。
“愿你无须羡鱼,亦有情鱼相伴!纵然天地九色,望你洁身无染。
今日起,你便是‘水色’,这世间唯一一位不受苍天束缚的水主……”
白衣女子将那滴泪水放在脚下,任由泪水被潭水淹没。
她凭借仅存的灵力飘身而起,几个飞身便无踪无影。
闻鱼回过神的时候,正要冲下去寻见那滴情泪。
他深知,泪水就是初生的水色,而白衣女子就是水柔。
然而。
没等他游出多远,一条身形虚幻的花鳅拦在他身前。
“你要做什么?难道看不出来,这仅仅是一段封存在此的记忆?”
“封存的记忆?”
闻鱼一语惊醒,似乎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因为鱼临渊的记忆而牵动。
幡然醒悟的闻鱼盯着花鳅,道出心中疑惑。
“你又是谁?竟能以魂鱼诀进入此处,想来所知不少吧。”
花鳅传出铜铃般的笑声,飞快地绕着闻鱼徘徊数圈才停下。
“看不出来,你这怪鱼竟然还知道魂鱼诀!不过雨前辈说啦,不让我告诉外人……”
“雨前辈?是她教你的魂鱼诀?”
“那当然!能让我天愁溪佩服的凡人,只有雨前辈一人。”
“……”
经花鳅这么一说,闻鱼似乎已经猜到那位雨前辈是谁。
突兀地。
花鳅一尾巴扫在闻鱼头上,令他后退一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让你继续看,水主和鱼主缘起之忆!”
正当闻鱼错愕之时,下方水潭传来阵阵响动。
所有水气向潭底汇聚,四壁上的瀑布突然断流。
就连那些消失不见的白鱼,也依次盘旋在水潭上空。
一个尺许大小的水球从潭底浮出水面,水球里酣睡着一位娇小的女孩子。
她,就是水色。
而水色初生之时,正是躺在灵犀之泪中。
听不到凡人孩童的哭闹,见不到尘世浮华的喧嚣。
她就是一位含情而生的公主,恰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