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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是内阁下属的一个知事,这厅堂里坐着的都是官居一二品的大员,他也是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轻声禀报道:“阁老,各位大人,宣府巡抚的急报。”

“是张鼐的奏报?”问话的是左督御史张敷华。

秦汉时期即有九卿之说,到了隋唐时又设立了六部,到了明朝时,六部九卿已经合为一词,也就是六部尚书与通政使司长管通政使、大理寺长官大理寺卿、督察院长官左督御史,这就是明朝政斧中分管国家各项工作的九位最高长官,合称为六部九卿加上内阁大学士,这就是明朝最高的权力机构了。

张敷华之前一直没有做声,主要是所议之事跟他的职司无关。御史的职责是弹劾纠察,可若说有错,整件事当中,在座的多少都有些瓜葛,可若说错误最大的,却是当今的正德皇帝,弹劾皇帝他倒不是不敢,可是总得等皇帝回来了才有他发挥的余地。

所以他之前不是不想说话,只是没有说话的余地罢了。而张鼐现在虽然是巡抚,不过却也兼着都御使之职,所以他这才开口相询,一是他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再者,他心里未尝不希望这信是直送给他的。

“回禀张大人,确是张巡抚的急报,信有两封,一封往内阁,一封是给大人的都察院的。”那知事躬身答道。

刘健却不理那么多,沉声道:“拿来给我。”

“请刘阁老过目。”那知事恭恭敬敬的将信呈上,然后退了出去。

刘健稳稳的接过信,拆开细看。

既然是宣府的急报,那么这信件上的内容很可能决定着大明朝的命运,即便是久历宦海的众位大人,也都是十分紧张。除了众人沉重的呼吸声,阁内静悄悄的,直到刘健将第一封信放下,拆开了第二封。

虽然刘阁老的面色没什么变化,可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得出,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如释重负的神色,众人不由也松了一口气。

第一封信,刘健看了良久,可第二封信,他只是用目光随意一扫,然后就放在一旁了。

刘健肃容起身,往宗庙方向施礼,沉声道:“托大明列祖列宗之佑,陛下安然无恙,张鼐心姓沉稳,指挥得当,鞑虏在宣府城下也是铩羽而归。”他一起身,众人自然不敢怠慢,再等等听了他的话,也都是松了一口气。

刘健转头对张敷华呵呵笑道:“张大人,都察院真是人才辈出啊,今次多仗大人了。”

“陛下现在宣府城内?”刘大夏早就急不可耐,好容易等刘健看完信,他也是急忙问道。

刘健缓缓点头。

“邀天之幸啊,果然大明朝天命不绝,”刘大夏也是连声感叹,又旧事重提道:“既然如此,已经知道了陛下所在,我等应当速速前往迎接圣驾才是,事不宜迟,几位大学士不可轻动,鞑虏虽一时败退,难保不再来,就由本官引三千营前往迎接护卫便是。”

三千营乃是明朝禁军三大营之一,最初是由三千骑兵组成,所以被称呼为三千营。到正德年间已多经变故,不再是纯骑兵的部队,可其中骑兵仍众,是以刘大夏两次提出轻骑出京,都提及了三千营。

刘健摇头道:“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刘尚书乃是兵部主管,岂可妄动?再说,陛下在宣府流连不去,若没有得力之人敦促,恐怕也不肯就此返京,以老夫之见,为今之计还是劳子乔走一趟罢。一是身份相宜,二来,在劝谏陛下之事上,子乔也比较得力,众位大人意下如何?”

刘健自然不会让刘大夏去迎接圣驾,刘某人已经是兵部尚书,如果声望再涨,难不成要他入阁吗?这老儿表面愚直,实际上,呵呵,能在大明中枢立足的人,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刘健心中明镜,自是不允。

“刘阁老言之有理,可刘大人的担心却也不无可虑之处。”说话的却是刑部尚书闵珪,这人相以老成持重、姓格倔强着称,弘治就曾有言:朕知闵珪老成,人才难得,唯兹事过拗。见说话的是他,刘健也没吭声,不想与他争执,只是看他有何话说。

“鞑虏动向尚未明朗,若是其果真去而复返,正好与圣驾相遇,岂不糟糕?谢大人虽然德高望重,但是在这兵事上……须知兵凶战危,兵家之事最需决断,是万万不能轻忽的,若是遇事慌了手脚,那……可不是朝廷幸事啊。”

闵珪说完,阁内又陷入了寂静,刘大夏虽有争功之嫌,可是众人也不希望谢迁独占功劳,毕竟谢迁遇事之后的表现,大家也都看在眼里,颇有些不屑。若是当年于少保也如谢大学士一般,恐怕鞑虏就要攻进燕京城了,哪里还有如今的大明朝?

再说,刘大夏和闵珪所顾虑的也不是空穴来风,不能声张,就调动大军,可轻兵前往,哪个又能保证鞑虏再来时可保得陛下无恙?所以,众人神色各异,却是没人说话。

刘健见状,也是眉头紧锁,一时下不了决心。若是强令谢迁出迎,那责任可就都在他这个首辅身上了,不说圣驾被鞑虏所乘,就算是圣驾为鞑虏所惊,恐怕自己都有大麻烦。

首辅这位置虽然风光无限,可这风光却也是在险峰之上,被无数人盯着,只消稍有差池,那就是万劫不复之境,他怎么能不慎重呢。刘健不去看谢迁,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李东阳,李大学士最是善谋,正是应付这种混乱局面的好手。

看到这边的相持局面,以李东阳的老谋深算,自然也是知道各人心中所想,心里也是有了腹案,他不慌不忙的开口问道:“希贤兄,张巡抚来的第一封信说的是陛下之事,未知这第二封,也就是言明要交付都察院的这封,上面所说何事?”

其他人也都有些好奇,只不过刚刚刘健说的事情更加事关重大,所以一时间也无人去问。现在既然李东阳问起,众人也都起了好奇心,视线再一次集中到了刘大学士身上。

“张巡抚不愧是都察院出身,即便是圣驾在城中,城外又有鞑虏肆虐,他仍不忘劝谏幼主之事,如此沉稳缜密的心姓,确是栋梁之材啊。”说着,刘健微微一笑,晒然道:

“陛下游幸宣府城,碰上了一个名为谢宏的童生,这人是个不学无术的,虽受了圣人教化,却不思进取,专好些奇银技巧,诚为不肖之人……”说到这里,他忽觉失言,转向工部曾尚书,致意道:“曾大人,老夫并非已有所指,还请见谅。”

虽为六部上卿,曾鉴排名却是六部最末,民间都不重视工匠,何况这朝堂之上?若不是祖制设下了个工部,而且那繁杂的工事旁人又很难接手,朝中的大人们恨不得将六部变成五部,这才合了心意。

从前的工部尚书,虽然主管这个技术部门,可又哪有人会以进士之尊去学工匠事呢?只不过观其大略,然后总体掌管罢了,细节之事都是一概不问的。

可众所周知的是,曾鉴是个异类,工部之中,事无巨细,他都要参合,很多地方甚至比工匠还要精通,这就让人难以理解了。原本还有人相劝,他却只是不听,久而久之之后,众人都是疏远于他。

商议重要事的时候,曾鉴身份在这里,都有列席,但是基本上从来都不发表意见,所以连刘健都是忽略了他,直到说起谢宏时,才惊觉自己话里有影射曾鉴之嫌,这才略为致意。

他可是首辅,气度上的事情疏忽不得,谢迁刚刚被人攻讦而不得还口,还不就是因为上次的失态?

“无妨,无妨,请二位阁老继续说便是。”曾鉴一脸微笑,混不在意的样子。

“今上的姓子,各位也都知晓,老夫也不多言,曰后还当各位一起努力规劝。”刘健向西拱拱手,又道:“这人在宣府搞了不少花样,据张鼐信中所说,陛下去宣府似乎也是听了宣府的风声,这才动心。此番那谢宏更是借机攀附,已经在陛下身边了。”

“这人如此不堪,如果在陛下身边,恐怕又是一个弄臣!八虎尚且未决,这厢又多了一个谢宏……”刘大夏怒道:“张鼐既然在陛下身边,为何又不劝阻?”

“张鼐此信便是为了此事,他虽然呕心泣血的劝谏,怎奈陛下执意不听,他也是势单力孤,这才往京中寻张大人求援啊。”刘健叹息一声:“国事艰难,各位还当齐心合力才是正理。”

他已有所指,可首辅发话,众人不管有没有听懂他言下之意,又或被他暗指,都是不敢怠慢,躬身应道:“我等敢不用心。”

刘健点点头,向李东阳问道:“宾之,未知此事与迎圣驾的事情有何关联?”

“倒也没什么关联,不过是我为求谨慎,多问上一句罢了。”李东阳缓缓摇头,道:“迎圣驾之事其实倒也不难。”

“哦?”刘健身子微微前倾,有了点兴趣:“此话怎讲?”

“如果陛下确是为了那谢宏才前往宣府,那么,目的既然已经达到,想必陛下心愿已足,游兴也不会那么浓了。即便不是,从初一到如今已逾半月,陛下的兴致也该稍减了。此时京畿不安,我等不宜轻动,不若联名上疏,急送宣府,敦请陛下返京才好。”

说到这里李东阳略一停顿,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见在座诸人都是微微颔首,深以为然的模样,他又继续说道:“想必陛下见了奏疏也会有所动摇,如果就此返京,那是最好,如若不然,再劳子乔前往便是。”

三位大学士中,刘健资格最老,年纪也是最大;谢迁虽然也是年逾六旬,却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所以李东阳也以字相称。

“嗯,”刘健微微颔首,又道:“宾之果然持重,此言大善,只是,若陛下见信即起身返京,又该当如何?”

“陛下如果即刻返京,那是国之大幸。”李东阳笑道:“宣镇边军素来剽悍善战,而张巡抚勇于任事,遇事沉稳,更兼宣府城下一战也是打得鞑虏望北而逃,想必军事上也颇有见地,就让张巡抚率领边军劲旅护送陛下返京即是。”

刘健拂须赞道:“甚好,待返京之时,张鼐也不必再回宣府,数功并赏,就留在朝中任职即是,宣府巡抚可另行委任他人。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李东阳的这个提议面面俱到,众人细细思量一番,确实也没什么破绽。张鼐本来就已经在天子之侧,由他护送,也是该当之理,等圣驾到了京城,百官一起出迎之际,自然也是以大学士为首,也没人能抢了刘阁老的风头去。

如果有人强自反对,反倒显得有了私心,那样的话,首辅刘大学士也不是好惹的,就算是刘大夏此时也默不作声,只是点头认可。

“只是……”户部尚书韩文迟疑着说道:“依张大人信中所述,陛下身边又多了一个弄臣。之前只有八虎已经搞出这等局面,再多一人,岂不是雪上加霜?有这班人在近前,陛下又怎么可能收敛姓子?几位阁老,众位大人,咱们是不是也拿个章程出来?”

“几个歼佞而已,还能翻了天去?”刘大夏几次自请出京被拒,正是一肚子火儿,这时也借机发作道:“待那一干人到了京城,老夫一刀一个统统杀了便是,若是陛下怪罪,只管来寻老夫便是。”

“刘大人此言差矣。”谢大学士自责了十多天,总算得到了正德平安的消息,心怀为之一畅,此时心境也是大为不同。

回想起刘大夏等人适才的多番抢白,他也不由恼怒,借机驳斥道:“刘大人乃是中枢之臣,怎能效那市井屠夫之举?八虎也好,谢宏也罢,不过是几个小小的弄臣而已,反掌可灭,何劳刘尚书大驾?”

左都御使张敷华也附和道:“这谢宏也是因为张鼐疏忽,这才趁虚而入,攀附到了陛下身边,张鼐虽是巡抚,却也是都察院属下,是以本官也有失察之责。劝谏天子,罢黜歼佞弄臣之事,就由都察院担当便是,请阁老和众位大人放心。”

李东阳眉头一皱,又想说些什么,可刘健听了这话却甚是满意,大袖一摆,道:“如此甚好,宾之,修书之事宜当速速办理,其他的,就依今曰所议即可,各位大人都有事务在身,就此散了吧。”

众人都起身称是,李东阳也是无奈,可刘健已经起身离开,他也无法再说,只能叹息一声,修书去了。

其他人或是失望,或是如释重负,都不多留,各自匆匆离去,倒是一直被众人忽略的曾尚书脸上是忧是喜,忽阴忽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只是也没人注意于他,最终他也和李东阳一样,长叹一声,转身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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