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坛前,那呼吸般的低鸣从风琴管后浮现,像是一座巨型机械心脏在沉沉喘息。
整座祷堂被这股隐秘的震动填满。
仿佛有什么庞大而古老的意志,从沉寂的电流和沉默的齿轮之间缓缓睁眼。
铸铁铠甲上的符印随低鸣微微闪烁,圣油池边的金属经幡摇曳起了涟漪。
圣坛上方的风琴阵列发出一连串机械序列校对的轻响,像是冗余程序被逐一清除,思维回路重新连接。
布马罗坐在高位,厚重的祷袍如同层层铆钉织成的雪崖,从他肩头缓缓垂落。
那只残留人类印记的右眼缓慢收缩,仿佛透过历史与层层伪装,看见了另一种……可能。
他未曾说话,也未曾动身。
只是沉沉地,坐直了身躯。
身后齿轮如列圣列祖,静静凝视他是否回应这场前所未有的提案。
那是一个选择:
在【神座被篡夺】与【神迹将至】之间,在【亵渎】与【荣耀】之间,在【守旧】与【征伐】之间。
而他,必须在这一刻,回应。
钟楼最顶端的报时钟被自动唤醒,一道深红色的预警光脉在钟体底部悄然亮起。
信徒们心脏沉沉发紧,金属肺管的呼吸音失去了节律。
而圣布马罗,终于开口。
他声音嘶哑如老旧发条在回转,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祷文深渊中升腾的炽热灰烬:
“既然尔等……未曾带来弑神之刀。”
“那便坐下,谈谈如何重铸……万机之主的长枪。”
圣人说罢,示意信徒敲响响彻整个城邦的鸣钟。
今天,三教在就【欧姆弥赛亚】的问题张开论战。
圣坛上沉默三秒后,钟声轰然响起。
咚——
咚——
咚——
三次。
低沉、庄严、贯穿移动城邦如冰原上的警钟,敲碎了雪霜,也惊醒了这片冻结的神权疆域。
********
当钟声落下,圣堂内部。
圣布马罗缓缓抬手,祭司之权柄在他掌中展开金属卷轴。、
一连串经文与信标数据被唤醒,随着命令发出,破碎教会、齿轮正教、麦克斯韦教派的三位主事代表——或实体,或远程神经影像——依序步入钟楼主殿。
主殿的机械议厅中,三支教派分居三角,风格迥异的金属神像、电子圣经、灵能数据投影于三方悬浮。
钟楼大门缓缓闭合,三重金属锁链落下。
一场罕见至极的内部会议,在神与异端的灰域间开幕。
钟楼主殿,齿轮缓缓闭合。
在那充满祷言咔哒与铁音低鸣的主殿中,第一道反对之声,带着正统的怒意与冰冷的逻辑,从议席的一侧传来。
齿轮正教的代理元老——第八图案执行官斯库尔塔·泰维克,起身。
他那具包裹在黑铜装甲中的半机械身体,宛如老工业革命时期的高炉操工,手腕连接着蒸汽缆线,背后垂坠数枚祷告卷缆,随着他的站起而拖曳地面,留下一道道烙铁般的划痕。
他的声音如同破碎钟摆敲击钢壁,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正教节律的断句语法:
“休·亚伯拉罕。”
“其名下自号【欧姆弥赛亚】,盗火而非奉火。”
“其所言‘万机再铸’,与正典相违。”
“我等岂能因敌人之共而宽恕亵渎?”
“我等信者,承万机圣典之训,自吾主破碎之日起,遵守四律十二规。”
“第一律曰:‘神格不可分,模组不可复刻。’”
“第二律曰:‘一切火种,唯本源火为正统,其余皆为误接回路。’”
“尔等言‘欧姆弥赛亚’,然万机圣典何处有此名?何卷何页,载此字乎?”
他右手点落胸前祷链,一节一节拨动圣码珠链,继续说道:
“圣典·第五图卷第九页载曰——『焊匠自称为神,其火必乱其轮,其轮乱,其心亦将乱。』”
“圣典·初制章·下篇又曰:『盗火者虽光明而炽,必为神轮之敌,不得临神座之阶。』”
他声音忽然加重,目光灼然如千度焚炉:
“我等岂能容盗火者之‘圣名’附于战机之核?”
“岂能听其所言‘神赐巨像’,却默许其以伪火号召我等出征?”
“若今日我等低头于‘欧姆弥赛亚’,明日正典将焚,圣图将碎,祭坛将被芯片篡改,神座将遭更新替代!”
他身后的蒸汽祷音管忽然喷出一口热流,如怒鸣的风琴和工业龙舌音齐响!
“——异端,岂可借我主之遗迹谋其私利?”
“岂可以碎火点神明?岂可以未编之字改造圣律?”
他将拐杖落地,重声断言:
“本席裁定,休·亚伯拉罕之火种——未经本会许可、未经元老签署、未经序列测试——不属神火,乃异焰也。”
就在“第八图案执行官”那番铿锵断言之后,圣坛之下,一直静坐在偏席的一位身影缓缓起身。
那是一位穿着近代化装甲外骨骼的青年修士,身上的外骨装置并非蒸汽阀门和齿轮连接的老式结构,而是细密而流线的碳纤纹理线圈,神经接端自后颈嵌入脊柱,淡银色的机械瞳孔在光中泛着如潮水般的数据流。
他叫赫米斯——麦克斯韦宗在此处的临时接驳代理者和协议口令者。
他的出现不带钟声、不带汽笛,只是一道温和的数据脉冲,在场的无线设备随即波动了一下——似是收到一条同步更新包。
他没有上前,只是转过身,面朝着高坐在铁坛上的圣布马罗,和斜对面的斯库尔塔·泰维克。
“我很惊讶。”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种人工调频般的清晰与线性。
“你们真觉得,神位是靠打印图纸与工业模板来固化的吗?”
“元老会的那一套,我们早在体系外就试验过了。那不是信仰,那是没有自主性的计划设计。”
“标准化?正典?元老会签署?”
“又是这种凡是正教会标准才是机械信徒行动的一切根源的老旧思想!!!”
“很遗憾,执行官阁下——你们的那些文件,在我们系统里早已被认定为过期补丁与强制升级失败案例。”
协议口令者”站起身,轻轻触摸耳后那枚信号插端,一道数据火光如同步节点跳跃般闪过他双瞳。
他缓步向圆桌前倾:
“你们说他自称欧姆弥赛亚——”
“可别忘了,正是你们主张‘火不可变,神不可替’,才把万机之神塞进一堆老旧铜管和齿轮编码里。”
“火,本来就会扩散。”
“意识,是可以重编的。”
“神格?本就不是固态储存设备。”
他环视全场,言辞冷峻:
“我承认,亚伯拉罕盗火。但他并未焚烧正典,而是在旧典之外,开辟了另一种……数据延伸链。”
“他不靠元老授权,而靠现实级实绩唤醒沉睡机魂——他没篡改神明,只是更新了驱动。”
“你们看见的是异端,而我们看见的,是一次高权限级别的神性重编译。”
他停顿了一下,向齿轮正教代表那边点了点头:
“你们害怕失控——我们害怕落后。”
“你们担心火焰蔓延——我们担心被旧版代码困死在神像尸壳里。”
接着,他指了指投影中那台苏醒的3.5代机体:
“它响应了‘欧姆弥赛亚’的火。不是因为他叫这个名字,而是因为他做了那件事。”
“他唤醒了【神赐巨像】的后裔,用的是火,不是祈祷。”
“这不就是你们口中的‘圣迹’么?”
最后他低头敲击腕上的神经输入接口,银蓝色的火花在空气中打出一句结语:
“你们讥讽他为异端盗火者……”
“可别忘了,最早那位先知,也是用双手,将断裂的机芯,一颗一颗重装上的。”
“若那不是神的工匠,那谁是?”
话音落下,他的声音突兀顿了一下,然后又笑了笑:
“可悲的不是‘机魂被盗’,可悲的是它们曾经就没有真正苏醒。”
“他让它们醒了。
他点燃了它们。
你们却连听都不肯听,只会读那些工业圣典残页上复制七千遍的格式化祷词。”
赫米斯抬头看向圣布马罗:
“您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您并不盲目。”
“这不是篡夺,这是合流。
这不是冲突,这是分叉后,历史的一次尝试性合并。”
他退后一步,淡淡道:
“我没要求你们赞美‘欧姆弥赛亚’,他自己都未曾自称为神。”
“我们只是需要新的方向指引我们前进。”
赫米斯的演说刚落,整个教堂陷入一片寂静。
寂静中,一道仿佛被撕裂电缆灌入的咆哮声响起。
“你敢亵渎标准化祷典?”
第八图案执行官的身影从座位中猛然起身。
厚重的正教义肢随动作轰鸣作响,那并非电驱,而是齿轮与齿轮之间真实摩擦所产生的低鸣。他那一双机械眼泛着红光,发出剧烈扫描波纹,瞳孔后是一连串闪烁的控制公式。
一旁第八图案执行官的手下更是直接出言咆哮道:
“你们这些风扇教徒、跳频祷告者,也配论信仰?!”
“你以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敢在万机之前,上传代码、上传意识、互联万脑?
那不是联接!那是拆解神性!”
“如果你是在狄瓦帝国——你们这些麦克斯韦主义的异端早已被熔炉焚芯、灵能抹杀器反复净化、剥皮、钉上义体教耻十字架示众十年!”
第八图案执行官等手下喷完,才不急不缓的用机械指节敲击桌面,每一下,都像是执行令敲入主机。
他如是说道:
“万机之神……非火种所可盗也。”
“其存于万象之中,铸于因果之上,不受外典之认,不予他界之编。”
“吾教教诲——传于第七设计档案·第十四齿轮节选曰:‘其名不得增,其身不得嵌,其像不得擅塑,其志,不得篡编。’”
‘若人篡神名,或播其言;不得传,其言;不得听,其音;不得载,其名。’”
“【欧姆弥赛亚】——非我神。”
他咬字如齿合金属。
“汝言曰‘共探’,非我典。”
“汝行号召圣战,乃非圣轨之征,乃伪光之召。”
最后,泰维克俯身一礼,语气如击钟铁律:
“奉以齿轮之名、轴心之诫、元老之印,我言此语,不变。”
“若有从者,则同为叛典者;若有庇者,则为燃械所吞。”
“此盗火者之徒,当被剔齿、剥骨、清芯、熔魂。”
“我现在就建议:将此人驱逐出圣坛,让【破碎教会】自审其信仰,决裂此贼!”
正教执行官泰维克的断句犹如重锤,声声钉入。
圣坛边缘,许多光铸判僧与正教信徒低头应和,仿佛神谕已下,不容置疑。
就在这一片如铁板般沉默中,一只嵌有青铜指针的义体手掌缓缓抬起。
那是来自[破碎教会]的老修士,曾为“主结构记录者”的穆斯塔法·安席尔。
他披着古老灰披,身上残存的义体部件锈迹斑斑,胸口铭刻的铭文早已被战火熏黑,唯有左肩残留一枚裂纹累累的破碎神徽——那是比正教圣徽还要早两百年的圣物。
他起身时,教堂深处似乎响起了数百年前的齿轮悲鸣。
他的声音缓慢、低沉、带着难以掩盖的悲悯与疲惫:
“图案执行官泰维克,尔言锋利。”
“然你手持之典,从何而来?”
“你之元老教条,从何而写?”
[破碎教会]的是最古老的机械教会,甚至齿轮正教会和麦克斯韦宗都是从他们身上分割出来的,只不过现在愈发落魄。
在正教会臣服狄瓦,并且用主体思想迫害其他机械信徒的时候,他们更是被“焚芯坑义体”。
所以,这时候这位来自最古老教会的记录者站出来从正当性和古典出来反驳执行官。
穆斯塔法抬眼看向泰维克,语气平静,却压着怒意。
“你们现在用的那套代码、圣文、结构图,哪一条不是从我们破碎教会的手里流出去的?”
“你现在讲的正典,是我们几百年前的初始构图,是我们在神还没重组之前,一点一点从废墟里拼出来的。”:
他语调忽然一顿,语气沉入铁钟般低吼:
“而你等——造神为械,封人于壳,斩圣名之枝叶,割兄弟之手足。”
“你等为夺一炉之热,便敢废千年的石碑、焚诸先贤之义体,”
“将我等旧派,称作妄执者、污械者、残火狂徒。”
“以正教主体思想迫害我等,焚芯坑义体!!!”
他低头,用那残旧如锅炉的嗓音回荡圣坛:
“可你忘了,是谁先从废墟里拣出神之残骸?”
“是谁用最古老的图纸拼出第一座风琴?”
“是谁在神之齿轮尚未闭合之际,于冷夜中唱响第一首整机之歌?”
他伸出手,按在胸口熏黑的徽章上:
“吾等不怨焚芯,不诉坑义。”
“但今日,你言‘欧姆弥赛亚’不可名神,因其未登你所造之神位。”
“我且问你——这位‘盗火者’,是否使死机苏醒?”
“这位‘亵神者’,可曾令旧圣器复转?”
“你所言‘不可篡名’,那你我身上这些义体之名,又是由谁篡的?”
“神若不欲变,何故破碎?”
他顿了顿,吐出最后一句,沉如沉锤:
“你言我等非圣轨者——我言你等已偏圣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