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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余晖散落,繁华大街上,密如林的商铺幡子迎风招展,行人川流不息。

“打半斤米醋…酱油打四两,还是三两吧。”

一家杂食铺内,清瘦的中年男子将瓶子递给伙计,从荷包里捡出十几枚铜钱放到柜台上。

掌柜见状笑道:“李经大人,你怎么说也是当朝命官,兵部的六品员外郎,怎么连几两酱油都舍不得多打?”

李经笑笑,没有多言,朝廷如今力主议和,他们这些主战官员都暗中被打压,俸禄已经有几个月没发了。

“让开!”

突然,长街外行人慌忙退避,一顶红衣轿子在众仆役的簇拥下,快速往北抬去。

掌柜轻咦一声,“那领头的,不是秦相府上的大管家么?着急忙慌的,看来是要去接贵客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秦府里的仆人,临安城内的百姓都不面生,平常碰见,都要让其三分。

李经接过瓶子,望着轿子行过,柔和的神色严肃下来。

他正要离开,手心微沉,笑道:“掌柜的,酱油打多了。”

“唉,李大人啊!”掌柜叹口气,“令兄李纲李宰相,那是人人都敬佩的大忠臣!岳少保等人,谁没受过他的提携?

你继承了令兄遗愿,力主抗金,但备受排挤……我们这些做街坊的,没别的本事,但几两酱油、几斗米还是能帮衬上的。”

李经神色动容,微微躬身,“多谢了。”

他提着两个瓶子走出商铺,逆着夕阳往前走。

照在他眼里的光芒虽然炽烈,却并不刺目。

他心道,在离开前,自己应该也这样燃烧一次。

等李经回到位于偏僻巷子的府宅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大人,我来拿。”

一名书童迎着他走了过来。

“执砚,几位大人都邀请到了?”

“都通报到了,半个时辰后来咱府上。”

李经点点头,回府后,他来到清冷、幽暗的书房,独坐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幽幽烛火忽然飘了进来。

他抬头看去,火光照亮一张清秀的妇人面孔。

“夫人!”

李经陡然站起,神情紧张僵硬。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你为何又要回来!”

妇人将烛台放到书桌上,平静看着他。

“快三十年的夫妻,你突然让我走,我又怎能放心离去?说,为什么让我走?”

李经颓然坐下,满脸痛苦。

“你若不说,我永远留在这里。”

李经沉默了片刻,长叹道:“夫人,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个敌人吗?”

“记得,你说过,他是你今生的宿敌,但你却从不告诉我他是谁。”

“那我现在告诉你,他,是当今的金朝国师。”

妇人眉头一蹙,金朝国师地位何其尊崇,而她丈夫只是一六品官,两人怎能扯上关系?

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人刚直,从不打妄语,这时没有出声质疑,而是静等下文。

“虽然我二人素未谋面,但我清楚,他就是我此生必须面对的敌手!

他负责协助金国覆灭我大宋,而我的任务,则是辅佐宋庭收复故土。

我这几十年兢兢业业,力求主战之心从未磨灭,我自认为有所成就。

可我错了,此人的心智跟手腕都远超于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一夜现世,便覆灭了我与同僚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大好局势!

今时今日,我已一败涂地……为今之计,唯有破釜沉舟。

我本是天涯过客,却贪恋此世温柔,已误了夫人一生。

现在,不想再牵连夫人,还请夫人速速离去,隐姓埋名,度过此生。”

“夫君,你刚才讲的话,我有一多半听不明白。但我清楚,你要去做一件大事,有性命之忧。”

“对。”

“好,我不拖累你。”

妇人重重颔首。

“几位大人到了。”

书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经平复一下情绪,起身道:“夫人,我先去见客。”

李宅,简陋的客厅内,三位穿深衣的士大夫正端坐。

按年龄排序,分别是参知政事李光、宰相赵鼎,和枢密院编修胡铨。

这三人皆是当世名臣,宋庭内力求主战的核心人物,在身份上同李经并不对等。

之所以屈尊来此会面,其一,是因为李经之兄李纲宰相,曾是主战大臣的领袖。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李经虽然名声不显,却屡次施展手段,化解降临在主战派身上的危机。

就比如说他们三个,在与秦桧等人的斗法中,有几次就要被贬谪出临安,都蒙李经相救,得以留在权力中心。

所以在私下商谈国事时,众人便有意无意地推他为主。

“三位大人,久等了。”

李经拱手进入客厅,此时一扫落寞,面带微笑。

三人同时起身相迎,“李大人。”

四人没多客套,分别落座。

赵鼎直入主题,“李大人,今夜邀我三人过来,所为何事?”

李经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请问三位大人,对今后抗金的前景都作何观望?”

闻言,三人不禁面露喜色,胡铨拱手道:“前几日还是一片灰暗,可眼下已拨开云雾,得见天明。万俟卨在淮河的一番动作,这几日在朝内吵得沸沸扬扬。秦桧等人不敢再提议和一事,都怕背上卖国求荣,坑害忠良的骂名。”

李光颔首,“虽然陛下还未明确表态,但绝不会放任此事不管。依我看,厉兵秣马,兴兵北伐就在来日。”

“所以,三位大人都持乐观态度?”

三人默然,表示认同。

“非也…今时今日,实乃灭顶之灾的前兆!”

李经一语,令众人骇然失色。

赵鼎凝眉道:“李大人何出此言?”

李经无奈叹气,“万俟卨是钦差,代表的是陛下的脸面,这次他在岳家军中出糗,无论背后有何原因,无疑都让陛下蒙上了奇耻大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陛下是想要杀他们,又如何?张宪等人虽然机警,却没看明白这一点。他们现在携民逼迫朝廷,与造反何异?

即使陛下现在会妥协,但等事情稍有缓和,将是更为猛烈的报复!诸君谨记,攘外必先安内…陛下此前颠沛流离,屡屡命悬一线,心思较之常人更重!

岳、韩等将军只是尽忠职守,便已让他心生忌惮,想要设计铲除。而如今面对张宪等人的作为,陛下又岂能善罢甘休!”

李经一席话,令三人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想到有万俟卨这个背锅的,便将后果看淡了不少。

还有一点李经没说,那就是金朝国师在宋庭中培养的关系网盘根错节,已成气候。

一个赵构,再加上那些身居高位的重臣,他们万万抵抗不了。

“是我等短视了。”赵鼎沉声道:“李大人可有破局之法?”

“破局……”李经直视前方,掷地有声,“如今寻常之法已无力回天,唯有舍命一搏,不破不立!”

三人一同站了起来,拱手道:“李大人请直言相告,若真能力挽天倾,我等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李经起身还礼,“此事还要仔细筹划一番,但无论事成与否,都请三位大人继续奋斗,力求收复失地……眼下,就是我大宋最后的机会,若把握不住,今后将永禁于江南!”

四人目光交错,心中所想尽在不言之中。

“保重。”

四人同时作揖,就此离去。

李经在门外目送三人远走后,回到书房,妻子不在。

他又来到了卧室,看到一条白绫从屋梁坠下,他的妻子已经自缢,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李经砰一声摔坐在地上,然后起身将妻子放下来,手忙脚乱拿出许多丹药喂她,却无力回天。

他睁大眼睛,张大嘴,无声地哭嚎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取出一把匕首,来到院子里,目光呆滞。

月夜之下,他蹲在地上,开始磨刀。

不破不立!

刺啷!

不破不立!

刺啷!

……

临安,北关,守城士兵已经驱散了百姓,准备关闭城门。

凉棚下,陈厌四人分别背靠着桌子一边,打起了瞌睡。

军官与众士卒在守在他们身旁,皱眉打量,窃窃私语。

“将军,这四个不会是过来蒙事的吧?”

“是啊……老七现在还没回来,难道已经被相府的人打死了?”

军官虽面容风平浪静,但心下同样烦躁,暗道自己行事莽撞。

倘若这四个真是打着秦桧等人的旗号招摇撞骗,他没问清缘由便派人贸然打搅相府,罪过同样不轻!

“把他们绑……”

“北边的客人现在何处?”

高昂的声调一响,陈厌四人睁开了双眼。

陈厌往旁边一瞧,二三十人簇着轿子,在一名老仆的带领下,大摇大摆从城内行出,无人敢拦。

去通信的士卒跟在一旁,这时忙跑过来,单膝在军官面前跪下,“启禀将军,相国府来人了。”

这倒不用他提醒,军官一眼就认出那老者乃是相府大管家,立刻迎上前,“三老爷……”

“嗯。”秦三冷冷摆手将他拨到一旁,走到陈厌身旁,躬身问:“四位便是北方来客?”

“不错,你是?”

“相府老奴而已。”秦三愈发恭敬,“我家大人有请,还望上轿前往府中一叙。”

陈厌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我们是粗人,坐不惯轿子,骑马就是,尔等在前面带路吧。”

秦三在相府侍奉多年,什么样的王公贵族没见过,自感双眼毒辣,看人极准。

可饶是如此,陈厌的言谈举止仍是让他把不出脉络。

又想起秦桧的忠告,不敢有所怠慢,微笑道:“诸位自便。”

四人随即跨上战马,昂首挺胸,径直行入临安城。

秦三众仆鞍前马后,一丝不苟。

北关众军士见状呆若木鸡,身躯战若筛糠。

他们可从未见过秦府的人如此低三下四过!

一时间心中叫苦不迭,不停揣测陈厌等人的身份。

临安城内,陈厌四人按辔徐行,秦三等人气喘吁吁在身后跟随。

围在货郎身旁的孩童、乘坐小舟于内河采莲的少女、客栈内饮酒的豪客……所有行人见状都为之侧目。

环顾众人惊异神情,苏无愁感叹道:“大哥,你瞧,所有人都在看我们?我们现在好威风啊,就像是凯旋的将军!”

冯善水大笑,“傻小子,咱们难道不是得胜还朝?”

刘三娣脸色通红,“咱们跟着十夫长沾光了。”

陈厌一番环顾,心中泰然自若。

这是他们应得的,虽然气氛不太对。

“走!”

他一声高喝,妖马加快了速度,三人目光交错,立刻跟上。

“几位!等等我们啊!”

秦三高呼一声,招呼众人抬着轿子急忙往前奔行。

四人策马,放声大笑,河灯摇曳,来往之人无不避让。

今日也做纨绔子,一夜看尽临安花!

……

将秦家众仆溜了七八里,陈厌等人才放慢速度。

待秦三等人跟上,在他们的带领下,进入了秦相府。

府内,秦三喉咙发甜,大喘了一阵,才扶腰站直。

“四位先…请先,先在客厅等候,在下去请…请相国大人……”

“有劳了。”

陈厌拱手,同冯善水等人入了装潢素雅的厅堂。

刚落座,七八名少女端着精致糕点、时令鲜果,从梅花屏风后绕出,笑吟吟摆上,站于一旁侍奉。

陈厌不客气,肚子正饿,不管什么通通囫囵塞进嘴里,放肆大嚼。

众少女过往接待的都是儒雅之士,何时见过如此豪放吃相,抬眼悄悄看,又好奇又好笑。

一声稍显沧桑的问询忽然在门外响起。

“听说……尔等有急情禀报秦相?”

看到来人,众少女神情立刻严肃,躬身行礼。

罗汝楫负手走了进来,本还面带春风。

可一见屋内四人衣衫褴褛,面容凶恶,身上隐隐还发出些臭气,心下立刻不快。

他平生最厌恶粗鲁之人,没了好脸色,“本官在问尔等话,为何不起身应答!”

陈厌斜睨他一眼,【罗汝楫·御史中丞·正三品】,转头又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你是什么东西?”

“嗯…你!混账!本官乃本朝御史,难道尔等没听过罗汝楫的名号?”

罗汝楫?秦桧的附庸!

冯善水三人一怔,见陈厌神态轻蔑,同时戏谑道:“没听过!这不像人名!”

竟敢如此无礼!

罗汝楫一时胸闷,瞪大双眼,厉斥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拖出去!打!”

陈厌捏碎一块糕点,语气平淡,“别说你这当朝三品,万俟卨这一品大员见到本将也要客客气气,必恭必敬。”

啪!

正于门外倾听的秦桧一愣,将茶盏盖住,随即转身进入客厅,“本相有事耽搁,来迟了一步,罗大人因何动怒?”

他一脸疑惑,接着看向陈厌四人,微笑道:“四位便是从北边来的贵客了?在下姓秦名桧,任宰相一职,敢问各位尊姓大名?”

秦桧!

冯善水三人面面相觑,以前只当此人是青面獠牙的凶恶相。

可今日一见,倒是一张稀松平常的面孔。

陈厌早听到了秦桧的动静,这时也不看他,沉声道:“我四人冒着生命危险,跋山涉水来到临安,却不想秦相也是庸人,并非良主。我陈厌,告辞了。”

陈厌!

秦桧与罗汝楫如同触电,脸色同时大变。

“你便是斩韩常!诛突合速的陈厌!”

秦桧心思急转,他们之所以有底气现在对岳飞等人动手。

只因异军突起,战场杀出了一位青年猛将。

赵构有旨,要将此子收为己用,培养为心腹。

他也收到齐冥密函。

说金国狼主忌惮此子,若能将其推上高位,议和一事指日可待。

所以对于此子,秦桧与赵构等人都迫不及待想将其招揽。

可如今淮水形势不明,他们正焦头烂额。

实在不敢相信,朝思暮想的猛士,此刻就站在面前!

“王俊将军信函在此,岂能有假?”

陈厌从怀里摸出一团皱巴巴的信封,朝秦桧掷去。

纸团砸在秦桧身上,他胸口一疼,往后一趔趄,险些栽倒,暗中惊骇,好大的力气!

秦桧与罗汝楫二人都是书法大家,将信看过,确认这是王俊笔迹无疑。

信上讲了万俟卨突然发疯的经过,与张宪等人之前发来公函所述大差不离,之后又点明了陈厌等人的身份。

秦桧二人信了七八分,但同时又生出不少疑虑。

秦桧稍作思索,仍是微笑,“万俟卨此人狼子野心,竟要设法构陷岳元帅等一干忠臣良将,实在死不足惜,此事无须争论。敢问陈将军来此,有何用意?”

砰!

陈厌面色阴寒如水,一掌将身旁的红木桌子拍了个粉碎,众少女尖叫闪避。

罗汝楫目睹骇人武力,脸色苍白,咽了口唾沫,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秦桧则脸色平静,暗中点头。

“万俟大人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发疯胡言一事,未必不是张宪等人在背后捣鬼,秦相未知全貌,为何要轻易诋毁万俟大人的人品?”

陈厌目光咄咄逼人,冯善水三人也阴沉着脸,却都在憋笑。

秦桧心下一喜,万俟卨定然已经与此子有过接触,说不准,已经将其成功拉拢。

“我等都是武夫!听不懂大人们的官腔!直说了吧,这次我当逃兵,来到临安,就是为了谋求一份前程。

我等拼死杀敌,不都是为了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万俟大人已经向我透过口风,说朝廷要重用我!

可张宪等人突然对万俟大人下手,这岂不是公开与朝廷作对?若朝廷怪罪下来,我等也难辞其咎。

我不甘心!斩韩常、诛完颜,退八千金军,护三十万百姓渡过淮河!哪一件都是不世之功,岂能毁于一旦?

这次来临安,一是想求秦相设法解救万俟大人;二是为了给自己正名,再找一个靠山!

倘若秦相还继续跟我等来这些弯弯绕,那我等就此拜别……告辞了,走!”

陈厌一脸蛮横,将这些话说完,起身带着冯善水三人就要离开。

秦桧心中又喜又急,看来陈厌此子并不如其余岳家军那般迂腐,能为己所用。

此刻他又正落难,若趁机对其进行提携,将来定对自己死心塌地。

而面对这等头脑简单的武夫,就不能用在朝堂上打交道的方式了,必须直来直去!

想罢,他双臂一展,拦在陈厌面前,正色道:“倘若阁下要走,那便从本相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罗汝楫心下一怔,暗道秦相好胆量,倘若这武夫发起疯来,一巴掌拍死自己是没问题的。

陈厌拱手不解,“秦相这是何意?”

“若因本相一言,便让我大宋丧失一名国士,本相就成了千古罪人!既然阁下已经表明心意,那本相也以肝胆相托!

本来应该先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陛下已有心下旨将戍卫淮河的一干将领全部处死!

天子无戏言!本相要立刻进宫,让陛下收回成命,就算触怒龙颜,招来杀身之祸,也要为我大宋留下一员忠良猛将!”

罗汝楫闻言心想,皇上何时要下旨将这些人全部处死了?

转瞬明白,这是秦桧在危言耸听,好用来拉拢人心,稍感钦佩。

陈厌微微动容,“多谢秦相,有无礼之处,还望海涵。”

秦桧含笑摇头,不以为意,“诸位请静候,罗大人,就由你来代替本相接待诸位英雄。”

罗汝楫暗道,方才与这四人有所摩擦,正好借此机会修复关系,赶忙拱手应承。

“诸位请稍坐。”

秦桧展颜大笑,说罢便负手离去,身姿挺拔,颇有慷慨赴死之意。

从秦相府到皇宫的确没多远,悠然散步,走过去也不到二十分钟。

秦桧出了府,乘车辇来到丽正门,随即下车步入皇城。

……

临安皇宫以五代吴越旧宫为基,重新修建,坐南朝北。

皇宫御花园背靠凤凰山,依山傍水,风景雅致。

夜色静谧,一座石桥如同臂膀,从假山与花簇之间探出,没入人工围湖,尽头是一座八角亭。

湖水中星光点点,几名宫娥正乘小舟荡漾,手持纱网捞取蚊蛾幼虫。

凉亭内,脸色苍白的清俊中年男子,身着明黄锦衣,与一位五官典雅的青年女子相对而坐。

大宋皇帝赵构,和他的贵妃吴氏。

但马上,她就是这个帝国的皇后了。

就在去年,赵构的皇后,原配邢秉懿死在了金人的五国城中。

此刻,一名老太监正跪在赵构身前,缓缓陈事。

赵构身后,两名身躯如同铁塔的宦官傲然而立。

他们虽面白无须,但眉眼间的威严浓重,全然不似去势的阉人。

“……那四人纵马在临安城内横冲直撞,身后还有秦相府中下人跟随,因惧其威势,巡逻官兵无人敢拦。现在此事已在街头巷尾风传,无人不知……”

“知道了,退下吧。”

老太监一叩首,起身离开桥亭。

赵构脸色凝重,沉声道:“这个秦桧,平日行事还算沉稳,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惹人非议之举。”

吴贵妃微笑宽慰,“陛下,秦相乃国之栋梁,一心为陛下考量,如此做,定有他的用意。”

赵构冷哼,“这群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呢,那万俟卨平日不也伪装得滴水不漏?可一离临安,便反戈相向,将朕置于烈火之中!”

“陛下,以臣妾看,万俟大人也好,张宪等人也罢,他们都是忠臣,都忠于陛下。但毕竟是凡夫俗子,虑事并不周全,难免在莽撞中忤逆了陛下的心意。陛下富有四海,又何苦跟他们较劲?”

“忠于朕?”赵构皮笑肉不笑,“他们眼里何时有过朕这个陛下?朕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想朕得位不正,在想朕懦弱无能,在想朕不配为天子!可朕何时亏待过他们?

岳飞!韩世忠!他们替朕平定天下,那朕便让他们位极人臣,让他们受万人敬仰!可朕只不过是将其软禁,他们手下这些将领就要反朕,就要威胁朕!

爱妃……朕的项上人头危在旦夕啊!你说,这个劲,朕能不较吗?”

眼见赵构越说越激动,吴贵妃涕泪连连,“陛下心中的苦,臣妾清楚,请陛下保重龙体,切勿动怒。”

赵构阴沉着脸,平静向前望去,只见秦桧正深躬着身,从远处而来。

“这狗贼看来是向朕来请罪了,爱妃,你先回宫歇息吧。”

吴贵妃擦擦眼泪,起身行礼,“陛下也早些安歇。”

她通过石桥时,遇到秦桧,平静道:“秦相,陛下今日心情不好,你说话要谨慎一些。”

“多谢娘娘提醒,微臣感激不尽。”

秦桧一作揖,目送吴贵妃离开后,行至亭下,跪地请安:“微臣秦桧,拜见陛下。”

赵构冷冷道:“秦爱卿可真是威风,平日朕也偶听风闻,说你秦大人是朕养的一条恶犬,专门撕咬忠臣。朕只当是闲言碎语,不予理会。可今日朕算是见识到了,你手下的人,比朕的人还要威风,在临安纵马,旁若无人,可谓胆大包天!”

秦桧闻言心中暗道,这定然是陈厌四人所为,倒也不紧张,“陛下,微臣的人,便是陛下的人,微臣正要恭喜陛下,马上就要得到一员忠心猛将。”

“哦?猛将在何处?难道是你手下那帮不成器的恶仆?”

秦桧拱手直起上身,缓缓道:“陛下,敢问斩杀韩常、完颜突合速的陈厌,是不是猛将?”

赵构倒抽一口气,瞳孔猛缩,“什么意思?”

秦桧笑笑,将陈厌等人逃离淮河,来临安求取前程之事和盘托出。

赵构越听越喜,脸上愁怒之容顿消,听到这陈厌行事粗鲁无脑,更是大喊:“好!好!好!”

秦桧将其神情尽收眼底,笑道:“依微臣所观,此子之勇远胜于岳飞、韩世忠之流,但头脑却远远不如了。”

“如此才合朕心意!”赵构展颜,“听爱卿所言,此子贪图名利,那朕便给他名利!有此子在,朕也能放手大干一场!就算将岳飞等人全部铲除,也不怕无将可用!

等与金朝定下盟约,便让此子戍守边关,做一条凶猛的看门狗,让金人心生忌惮,不敢轻易犯边。朕现在不想要帅才,只想要将才。”

秦桧颔首,“微臣愚钝,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望陛下明示。”

赵构稍作沉吟,紧接着目光一亮,“张宪等人不是想要粮要人吗?好,那就给他们,先把他们稳住,然后再慢慢将这些乱臣贼子一一铲除!至于这个陈厌……明日上朝,朕便要见到他!

朕要让那些岳飞的附庸都看看,什么才叫天命所向,利用此子的背叛,好生打压一下这群人的气焰!”

秦桧闻言,望向赵构身后那两名魁梧太监。

这二人本都是乡野村夫,在赵构南下时,曾立下过救驾之功。

此后,二人竟然愿意自宫服侍于赵构左右,不离不弃。

这也令赵构此等多疑之人,对其信任无比,商量什么要事也不避讳他们。

“那微臣立刻回府,向陈厌等人传达喜讯,若他们知道陛下对其如此厚爱,定当誓死追随陛下。”

“爱卿辛苦了。”

赵构起身望向大山黑影,心中沉吟。

经过多年的征伐,金国已无灭宋之力,也有求和之心。

倘若再起战祸,稍有差池,大宋便会反受其害,自食恶果。

天下,一半的天下就不是天下么?

是时候该与民休息,励精图治了。

他有信心,就算是只剩淮河以东的土地,他也能成为受后世敬仰的中兴之主!

那些要阻碍他前行的,就让他们留在原地吧。

想到这里,赵构释然一笑,只觉这么多年,向来没有如此痛快过。

……

夜火昏黄,相府之中,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来,将军,再饮奴家这盏残酒吧。”

酒桌之上,陈厌左拥右抱,饮酒不亦乐乎。

冯善水三人已经醉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罗汝楫满脸通红,捂着肚子大笑道:“将军豪迈!喝,再喝上几坛!”

见陈厌醉醺醺的模样,心中却暗自鄙夷,果然是底层武夫,粗鄙得很。

几杯美酒,两个庸脂俗粉便让其深陷不能自拔,今后想要掌控他,倒也容易。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秦桧严肃的声音在珠帘外响起,陈厌迷瞪着眼,朗声道:“秦相来得正好!我还没敬你几杯呢!”

秦桧掀开珠帘走进来,眉目间的不快一闪即逝,随即笑道:“陈将军,好消息,陛下明日上朝要传召诸位,倘若你明日一身酒气上朝,实属大不敬啊!”

罗汝楫一定,侧头与秦桧交换一番目光,心下会意,立刻用眼神示意两名女子离开。

“怎么走了?”

陈厌手勾长袖,意犹未尽。

罗汝楫凑过去,赔笑道:“陈将军,秦相说,明日早朝,陛下要见你,飞黄腾达,就在眼前啊!”

陈厌脸上的醉意散了几分,“莫不是在诓我?”

“岂能有假?陛下十分欣赏陈将军勇武,明早要亲自考量,旅途劳顿,陈将军还是早些去歇息吧。”秦桧一喝,“来人,送几位前去客房!”

七八名仆役、婢女涌入,将四人架起。

陈厌一拱手,“那在下就先多谢秦相举荐之恩,来日定有厚报。”

当四人离开后,罗汝楫一改谄媚之色,难掩厌恶,“既然大事已成,那下官先行告退。等回府了,必须多洗几遍澡,才能祛除身上的晦气。”

秦桧拱手,“罗大人今日辛苦了。”

“告辞。”

当室内寂静下来,秦桧后背耸动,他已经能想到明日朝堂之上,赵鼎等人的惊慌之色了。

过了片刻,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天助我也!”

陈厌被带到客房里,几名婢女给他褪下衣物,擦洗干净身子,便将他抬到了床上。

吹灭灯火,各自散去,室内漆黑寂静。

陈厌躺了片刻,突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四溢。

他翻身坐起,已有三人在屋内静坐了。

“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见到赵构…明日之事,不会那么顺利。等上朝后,你们负责掩护,拼死为我肃清阻碍。”

冯善水三人面色波澜不惊,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再死一次,也无非是魂飞魄散。

陈厌取出福运符分给三人,“贴身藏好,明日上朝后再用。”

他们将符纸接过,然后深深朝陈厌一作揖,陈厌起身还礼。

冯善水道:“干完这票,咱们……散伙吧。”

陈厌颔首,“散了。”

苏无愁微笑,“散了。”

刘三娣擦了把眼角,“散了。”

四人相视一笑,一如当日老乐山破庙初见。

陈厌心想,既然火在那里,那就将火扑掉。

至于天崩地裂……我走之后,又与我何干?

……

翌日,清晨。

秦桧一夜没合眼,天还没亮就派人将陈厌他们叫醒。

待四人洗漱完毕,换上熏过香的新衣,便将他们带至皇宫,安置在丽正门等待召见。

在模糊晨风的遮蔽下,百官公卿的车辇缓缓向宫前驶来。

大臣们在宫墙外下车,互相问过好,三五结伴向举行朝会的大庆殿行去。

临安皇宫的整体布局与东京旧宫类似,但面积却大大不如。

“赵大人好。”

“刘大人好。”

……

问好声在门洞中不停回荡,一团团朱紫色的朝服在陈厌四人面前飘过。

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刚开始吓了一跳。

紧接着又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这四名陌生人的身份。

有人问士卒,士卒也摇头,只是讲,这四人是乘坐秦桧的车辇过来的。

一时间,询问者收声。

赵鼎、胡铨三人并肩而过,听闻此言,不禁对陈厌等人流露出鄙夷之情,暗道又是秦桧寻来的鹰犬!

罗汝楫领着一众附庸过来,他见状心下冷笑。

等过一会儿,就让尔等大跌眼镜,故意不跟陈厌等人交谈,径直走过。

陈厌神色如常,与一双双疑惑、忌惮、仇恨的目光平静对视,将他们的信息尽收眼底。

忽然,他注意到一个脚步踉跄的清瘦男子,正神情恍惚地穿行过人群。

“李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赵鼎等人见李经神思恍惚地行过来,皆是担忧无比。

不破不立!刺啷!

李经身躯轻颤,刺耳的磨刀声不停在他脑袋中回荡。

听到询问,过了片刻才缓过来,勉强笑道:“无妨,昨夜没睡好。”

赵鼎轻叹,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非常之时,李大人定要保重好身体啊!”

“好…保重身体…刺啷!”

李经一甩头,磨刀声再次响起,提醒他在世上已了无牵挂,不破不立!

一个小小的六品官,竟然能让当朝宰相如此敬重,此人不简单。

陈厌记住了他的名字,六品员外郎,李经。

当文武群臣进入大庆殿,看到秦桧已经稳立于左首处,并不惊讶,他永远都是最早的一个。

一道道人影进入大殿,杂乱的脚步声渐渐息止,众大臣分成两大纵列站立。

左侧以秦桧、罗汝楫等人为首,右侧则以赵鼎、李光为首。

所站的方位,既表明了地位的尊卑,也代表了两帮大臣泾渭分明的立场。

“诸位爱卿今日不用行礼了!”

人未至,但赵构兴奋的声音已经在殿内回荡。

除秦桧二人外,其余众臣闻声皆是疑窦丛生。

昨日皇上还在因淮水之事,而大发雷霆。

为何突然之间一扫阴霾?

还未等众人考虑清楚,赵构已在两名魁梧太监的陪同下,行至龙椅前,缓缓坐下。

看到众臣因自己的态度而神情紧张,赵构心下喜悦,他享受这种龙威难测的感觉。

自昨晚从李宅散去后,赵鼎便一直在思考。

即使将来难以预料,但起码现在要解决淮水的问题。

朝廷一直拖着不发粮草,南方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恐怕会再次大乱!

他往左跨一步,手持笏板,高声道:“陛下,淮……”

赵构抬手打断了他,“赵爱卿所言之事,朕心中已有决断,明日便向淮水发十万石粮草,赈济百姓。”

右侧群臣先是不敢置信,随即赶忙躬身行礼,齐呼:“陛下圣明!”

左侧群臣一阵胆寒,赵构竟然妥协了!

赵鼎喜不自禁,又忙道:“那张宪等人请命,让岳元帅北上主持大局之事,又当如何回复?”

岳飞!

赵构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岔开了话题,“诸位爱卿在进殿时,可曾看到丽正门前站着的几个人了?秦爱卿,你来介绍一下,他们是谁?”

秦桧颔首,前行一步,平静道:“回陛下,此四人乃杨再兴旧部,为首者名陈厌,曾力斩辽东汉军统制韩常、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

其余大小金将死于其手中的,不计其数,护送三十余万南迁百姓渡过淮水后,便在张宪等人帐中效命。”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陈厌之名,他们早已如雷贯耳,那殿外之人,竟然就是他!

赵构笑笑,故作疑惑,“既然在张宪等人麾下效命,那此刻应远在淮水,为何来了临安?”

秦桧躬身道:“回陛下,陈将军乃千古难寻的忠义之士。他因亲眼见到万俟大人遭到张宪等人的严刑逼供,心中愤慨,便脱离军营,特来临安寻求微臣帮助。”

“什么!”

赵鼎一众闻言怒不可遏,初闻陈厌之名,他们心中不禁庆幸,大宋又添一员猛将。

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帝国柱石……可此人竟然背主求荣,逃离岳营,投奔秦桧!

赵构听秦桧如此回答,心下满意赞许,“张宪等人威吓朝廷,忠奸已有定论,无须再提,朕只是怜惜三十万百姓啊……陈厌弃暗投明,朕心甚慰,传他们上殿来吧。”

殿外,两行士兵排成狭窄幽长的甬道,将手中刀枪架成穹顶。

“传!边关士卒陈厌!冯善水!刘三娣!苏无愁!上朝觐见!”

丽正门士卒检查四人身上未携带有兵器,开始放行。

四人面色怡然,步履平静,随着刀架一层层打开,稳步向前。

数百双眼睛一同朝外看去,赵构的目光也紧盯着朝前而来的陈厌。

他心中不禁点头,身姿果然勇武。

就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殿外时,李经则死死盯着赵构。

他放下笏板,手藏在袍袖中,握住了一把雪亮快刀!

不破不立!

他趁人不注意,悄悄往龙椅方向行去。

【从云已开启,你的血液开始燃烧,你的速度获得大幅度增益,你的弱点已经暴露,持续时间一分钟】

【气毒害身已切换,你的一切离体型神通法术,威力额外提升30%,自身受到伤害时,为敌人添加一次中毒】

【福运符已消耗,下一次有效行为时,你的幸运值大幅度提升】

砰!

陈厌跨过了高高的门槛,继续缓缓向前踱步。

秦桧等人对他满是赞叹,赵鼎等人则恨不得群起而攻之。

【你已进入门神护持区域,攻击所护持目标时,自身基础全属性将削减80%】

门神!

陈厌目光凛然,望向护持于赵构左右的那两名魁梧太监。

果然是帝皇,有两尊大神为其保驾护航。

但杀人,能使出一分力就够了。

四人全部进入殿内,在离皇位七丈远时被叫停。

“大胆!皇帝在前,还不下跪!”

【门神护持已被真灵之力破坏,目标不再受到增益】

什么情况?

陈厌一愣,只见那名叫李经的男子此刻已离赵构不足五步之遥,真灵,演神者?

两名魁梧太监的目光全被他吸引了过去,“刺客!”二人同时狂呼,纵身拦向李经。

满朝文武见状皆惊,赵构脸上笑容一僵,砰一声,李经被两名太监按在地上。

他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坠落,一时间心如死灰,暴喝:“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他凄然暗道,自己是谋略型的演神者,所能做到的,也只是破坏掉护持赵构的阵法,便再无余力!

就差一步啊!差一步便能破釜沉舟!

赵鼎等人瞬间明白,原来李经的不破不立,就是要杀掉赵构,彻底掀翻棋盘!

突发情况令秦桧等人面色苍白,狂呼:“来人!护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弟兄伙!杀!”

陈厌陡然暴喝,抬手一挥,三支丈许长的大枪凭空从他手中飞出。

冯善水等人刚接住,陈厌已飞身纵至皇位前。

噗嗤一声,绿沉枪轻而易举贯穿了赵构的胸膛。

他面容痛苦扭曲,神色定格为疑惑、惊恐、不敢置信。

皇帝,被刺死了!

这…这……

霎时间,满朝文武看着赵构身前狂奔不止的鲜血,脑海空白。

陈厌神色淡漠,手腕一拧,赵构的内脏被搅成稀烂,随即枪头抽出。

两名魁梧太监神色狰狞,刚要回头,身体便原地消失。

呼吸之间,场面急转直下!

秦桧等人城府再深,也无法承受此刻的巨变,呆傻在原地。

昨夜还贪图荣华富贵的村野武夫,为何刹那间,成了敢行凶刺帝的杀手!

“兄弟伙!既然今日必死!那挑着不顺眼的,杀个痛快!”

冯善水三人狂笑,如同恶狼般闯入了秦桧一行人之中。

罗汝楫、秦桧,这等权势滔天之辈,根本无力反抗,便成了枪下亡魂!

大批将士听到动静,往宫内冲杀,忽听有人发出高喝。

“秦桧是金国奸细!当朝行凶刺杀皇帝!现已被枭首!”

陈厌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是李经。

他振臂高呼,目光与陈厌交错。

秦桧?刺杀皇帝?

众大臣一诧,随即反应过来。

赵构既然已经死了,那就让他死得更有价值一些。

一个皇帝死了,还会有下一个皇帝。

谁能掌握主动权,获得拥立之功,便能在往后的朝堂中占据绝对的话语权!

此刻秦桧已死,正是将其党羽一网打尽的绝佳时机。

转瞬,这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们,表情变得如同野兽一般凶猛。

“杀金奸!诛国贼!”

他们撸起袖子,奔跑冲击,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对对手进行致命打击。

赵构的尸体斜躺在龙椅上,死不瞑目,混乱斗殴的朝堂映入他渐渐冰冷的眸子里。

惨叫声不绝于耳,陈厌几人此刻成了配角,被挤到了边缘。

闻讯而来护驾的士兵被隔绝在人群外,看到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都傻在了原地。

方寸之间,人尽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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