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宁国府的内书房内,贾珍手握一只酒杯,正来回走动,显得有些心浮气躁。
管家赖二都已经提醒他好几次了,说是黑山村庄头乌进孝明日便要离京返家,想请老爷示下,何时让他进入府中当面辞别?
乌进孝虽然只是一个庄头,但也不能太得罪狠了,如今府中上上下下,合族内外,许多人就等着乌进孝上供的这一笔租子过活啊!
但贾珍却不置可否,他如今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自从贾蓉迎娶许氏进门以后,有一段时间,贾珍故态萌发,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鲜花嫩柳一般的儿媳妇身上,也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和许氏说一些体己话。
谁曾想,许氏性子刚烈,不堪其辱,竟然又自杀了。
这一次肯定不能再像秦可卿那一回,大张旗鼓地操办丧事了,上次已经有言官弹劾宁国府逾制了。
贾珍将许氏的葬礼草草完结之后,为了遮人耳目,便又给贾蓉找了一个从前做过京畿道的胡老爷的女孩儿,虽然这个姑娘家教不太好,风评也很差,但一时片刻之间,贾珍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贾珍或许也想打这个胡氏的主意,但奈何胡家人对他早有防备,胡氏身边,都是她带来的丫鬟婆子,至少有十余人之多,让贾珍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好机会。
不仅如此,贾珍还听说,他这个儿媳妇,脾气很大,性格骄横异常,在家里动辄打骂丫头不说,还因自己小名叫胡丽丽,就不许别人说出“美丽”这俩字来,一旦说到就是好一顿打。
丫头被打,贾珍不太关心,但看到贾蓉也时常被胡氏抓得鼻青脸肿,贾珍心中便不是滋味起来。
“这个胡氏,如此火爆脾气,怎么敢轻易招惹啊?”贾珍心中暗暗叫苦。
到了这时候,他便又记起周进屋子里的那几个貌美妾室,尤其是晴雯、方媛二人,不由心中一动。
贾珍曾在荣府中见过晴雯几次,她袅娜娉婷,让贾珍一见倾心。
但因为晴雯是贾宝玉房中的禁脔,他自然不便胡思乱想,否则事发之后,史老太君便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晴雯后来被王夫人赶出荣府之后,他得到消息又比较晚,那时候晴雯都已经被多姑娘送到周进屋里了,贾珍还为此感叹造化弄人,怅惘叹息了许久。
至于方媛,贾珍虽然未曾一见,但他也曾听说过,周太监的老父亲,因为方媛不能得手一事,将家中那个办事不力的管家,打了一个半死,直到那个管家从保州府的丽香院,买来了一个头牌清倌人,送到周太监的老父亲身边当差,这才免遭祸患。
由此可见,方媛的姿色必定不错了。
这些天来,贾珍一直派人跟踪周进,想要寻找他的把柄。
让贾珍喜出望外的是,这个周进果然有问题,他居然还敢私自创办刊物,简直是吃了豹子胆。
贾珍心想,但凡你这本诗刊只要一面世,我便可以组织一个检查班子,专门寻找你这本书中的错处,到时候深文周纳,罗织罪名,必定可以将你周进投入到监狱里去。
“等到了那时候,方媛、晴雯那两个美人儿,求告无门之下,可不就得乖乖地躺在我怀抱中了?”贾珍美滋滋地想着,脸上露出一抹阴笑。
因此,《青年诗刊》刚上市售卖时,贾珍便一口气买来了十本,然后又从政老爷那边借了几名清客相公过来,让众人帮他找一找,看这本刊物中是否有一些错处,如发现有涉及到含沙射影、诽谤朝廷、大不敬之类言语,更是重重有赏。
詹光、程日兴、单聘仁、胡斯来、卜固修、王作梅等人,把《青年诗刊》从头到尾,翻寻了好几遍,都摇头晃脑道,“没问题,应当没问题。”
“这怎么可能?”贾珍急眼道,“这厚厚的一本书,恐怕有数万言,鸡蛋里挑骨头,也能挑出一两行错处吧?”
詹光苦笑道,“要说鸡蛋里挑骨头,那确实能找到一些错处。比如所谓‘白话诗’那个栏目,《飘雪》这首诗的开篇,便言道,‘又见雪飘过\/飘于伤心记忆中’,这是否是在暗中诽谤朝廷今不如昔,便是大有讲究的。但是……”
“但是什么?”贾珍追问道。
詹光迟疑道,“珍老爷要不先和西府那边商量一下,有没有问题,是否需要报官处理,总得和政老爷那里商量一回方才妥当。”
“商量什么?”贾珍一边喝酒,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西府那边和周进父亲有过一面之缘,有这层老关系在,这我是清楚的,但这关系,也没有亲密到相互奥援这种地步。周进小儿,屡次坏我好事,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他一个把柄,岂能轻易放过他?”
说罢,贾珍便命令管家赖二,让他拿上几本《青年诗刊》样刊,直接去五城兵马司告状。
詹光嗫嚅了一下,还打算说些什么,但贾珍却把手一挥,做出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你们什么都不必再说”。
“我不管是谁的颜面,谁来说话都不好使,不把周进这个小儿投入监狱,我誓不罢休。”说到气头上,贾珍更是穷凶极恶地说道。
詹光、程日兴等人见情形不对,连忙请求告退,连赏钱都顾不上拿。
贾珍可以不管不顾,但詹光、程日兴等人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尤其是涉及到荣府贾环、贾兰以及整个贾氏义学,可以说是非同小可,便一起前往政老爷面前,把事情经过详细述说了一遍。
贾政得知此事,大吃一惊,又气又急,大周朝也有文字狱是不假,但这都是那些文官们的拿手好戏,又岂是武勋贵族之家可以轻易操弄的?
特别是《青年诗刊》,其编委会成员之中,还包括贾环、贾兰、贾菌、贾芝等人,更有贾氏义学作为支持单位为其站台背书,周进真要因此被抓捕起来,贾环、贾兰等人免不了都要被受到牵连,这种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事情都要去做,这贾珍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糊涂了?
还有国子监和西山书院,那些穷酸文人,哪个又是好惹的,人家不来挑你的刺就算不错了,你能有多少本事,还想要挑人家的刺?
没奈何,贾政只好多管齐下,一方面派人赶到五城兵马司,将那个赖二拦截下来,只要状纸不递上去,诸事都好商量。
另一方面,贾政又亲自来到宁府,找贾珍分说此事。
贾珍这才知道,《青年诗刊》居然是由贾氏义学支持创办,编委会成员之中,又有贾环、贾兰、贾菌、贾芝等贾氏一族子弟,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张状纸真要递交上去,到时候坐实了诽谤朝廷今不如昔的罪名,周进自然是讨不到好,贾环、贾兰等人怕也是难辞其咎,这分明是损人不利己啊。
“好你个周进,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贾珍在心中发狠道。
于是,贾珍便向贾政解释道,是他一不小心,没有注意到有贾氏子弟参与其中。
“一场乌龙,这绝对是一场乌龙。”贾珍陪笑说道。
说罢,他又埋怨詹光、程日兴等人,没有尽早提醒他。
詹光、程日兴等人只是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众人心想,“这期刊封面上,就标注了支持单位包括贾氏义学,谁能料想到,您珍老爷居然也会没看见?”
“这真是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有人暗中腹诽道。
贾珍随后赶紧派了另外一个管家俞禄,前往五城兵马司,让那个赖二管家想办法把状纸给撤销了。
好在管家赖二也粗通文墨,他在半路上翻看这本诗刊时,无意中发现了贾环、贾兰等人竟也参与其中,吃惊之下,他便有意减缓速度,磨磨蹭蹭地向着五城兵马司所在方向走去。
等到俞禄把他拦截下来,他还尚未走完一半路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