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缘看向突兀出现在门外的许默,同时目光留意到白衣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笑道:“稀客。”
“鸡汤和尚,有些日子不见。”
许默一脸淡然随意,跨过寺庙门槛,走进弘法寺。
“是有五个年头没见过了。”
李修缘颔首,对于许默给他的称呼没有任何不悦,倒是欣然接受。
毕竟,打不过是真的打不过。
“和尚,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许默走到台阶处,同样坐下来,朝李修缘说道。
李修缘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直截明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贫僧就想着守这份基业,安静度过一辈子。”
许默饶有兴趣地盯着李修缘,嘴角玩味道:“不打算去另一处人间弘扬佛法?”
李修缘愣了愣,老实道:“一来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守着弘法寺,二来是还想再看看这雪。”
“所以,贫僧暂时还不想去另一处极乐世界。”
李修缘的婉拒在许默的预料之中,对于佛门中人,讲究冥冥之间的隐秘,即便在这阴间。
许默站起身,抚摸过小沙弥一禅的脑袋,眯眼夸赞道:“鸡汤和尚,你收了个好徒弟。”
“诺,这串佛珠,先前借你们的,现在还给你。”
言罢,许默将手腕的佛珠取下,交付给李修缘便打算离开。
“此番施主远去,修缘愿你功德圆满。”
李修缘恭敬地接过许默递给的佛珠,望着已经背过身即将离去的许默,开口。
“活过九世,如今第十世,九九为一,此世自当圆满。”
停顿下脚步的许默,几分洒脱写意挥动袖袍,踏入雪里,转瞬消失。
来时无痕,去时无迹。
仿佛他的到来,仅是为了拜访一二,便匆匆离去。
李修缘朝向许默的方向,双掌合十,颔首低语:“阿弥陀佛。”
再抬起头时,哪还有人。
“师傅,你不是说那个姓许的施主,是位大凶大恶之人吗?为何还要祈愿他功德圆满?”
待到许默离开后,感到莫名闷热的一禅才猛地觉得心头烦躁褪去一些,自从许默靠近一步,他便浑身忍不住地发抖。
直到许默离去,一禅的古怪状态才好了一些。
此时,似有所感的李修缘没有回答一禅的问题,而是拍了拍落在袈裟上的残雪,缓缓地站起身。
李修缘面朝大雄宝殿上那座背对他的佛像,眸光深邃地注视着,随即莞尔一笑,低头看向一禅,问了一句:
“这佛像为何倒坐呀?”
一禅自幼就生活在寺庙里,平时都见那佛像是正坐的,如今倒坐,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有些犹豫地回答自己的师傅:
“难道是因为佛像正面没有脸?”
一禅回答的没有错,这涉及到了阴间的另一个隐秘。
这里的佛无真容,也没真名。
李修缘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禅不解,刚想开口,李修缘便主动说道:“佛像之所以背对,是因为叹那白衣不肯回头。”
“那位许施主,不回头会怎么样?”
李修缘闭上眼,脑海里浮现是一片尸山尸海。
血光映天,人间如狱。
良久,李修缘才从那古怪的状态里恢复过来,看向佛像的眼神中也多了些莫名意味:
“佛会怕他。”
一禅小和尚恍然大悟,抢先一步地说道:
“所以,佛背过身,是因为不敢看许施主。”
“可是,师傅,佛的眼里不是众生平等吗?为什么连正视许施主的勇气都没有呢?”
“是呀,众生平等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阿弥陀佛,正是如此!”
“尔等不过是伪佛,道貌岸然的东西!”
李修缘猛地掷出那一串由人骨连接成的佛珠,砸在佛像的头部,刹那支零破碎。
破坏掉佛像后的李修缘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东西,忽然面部狰狞地大笑开来,阵阵寒风涌入大殿,吹拂起红衣袈裟,袈裟上的人脸浮现。
一禅也未曾见到过自己的师傅失态的模样,连忙躲到一旁的柱子下。
李修缘的失态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平息下心中的愤恨,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明悟。
佛,救不了这阴间。
那信仰祂,又有什么用?
躲在柱子后的一禅担心李修缘,便小跑上前,抱住后者。
一禅带着哭腔,紧张兮兮地拉扯着李修缘的袈裟:
“师傅......”
“师傅没事。”
李修缘猩红的双眼里的血丝已经褪去,眉眼从诡谲变得柔和,他抱起小和尚,往殿外走去。
这位身穿红衣袈裟的和尚,走在雪中,走出弘法寺。
“一禅,我们走。”
“师傅,我们走去那儿。”
“去找一些人。”
大雪纷飞,一禅趴在李修缘的肩膀上,不明所言。
李修缘何尝不是一阵恍惚,若不是在接下那串佛珠时,得知了那藏匿于金光溢彩下的佛像不过是一具具腐朽的尸体。
信仰的崩塌并没有击溃李修缘,既然世间没有佛,都是鬼。
那他就是第一位佛。
思虑于此,李修缘目光坚定。
不知行走多久,他们来到了大昌市市区,见到了一些人。
让一禅感到奇怪的是,那些人在见到自己师傅时,便双掌合十,跪倒在地。
那副神态,比他自己在佛像前还要虔诚。
一禅抬头看着自己的师傅。
李修缘那张苍白俊秀的脸庞,仅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们与佛有缘。”
“那弘法寺地下的密室,今后谁都不能进,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上一代主持说的。”
李修缘说了很多嘱咐,那些人都一一照做,一禅这才知晓,原来师傅要离开弘法寺了。
那他们师徒二人又将去往哪里呢?
似乎察觉到一禅脑袋瓜胡思乱想,李修缘浅笑自语:
“我们去极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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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一座小城,一村庄不远的山上。
三月,其他地方的春意泛起之时,山中四季非夏即春,烈阳高照,空气中都充满了焦灼的气息。
山中,阳光透过树叶投射到岩石上的点点光斑,一部分留在岩石上,一部分则是照在了躺在岩石上午睡的清秀道人。
山中不比村里嘈杂,这座名叫鬼山的山头,四季温度宜人,夏凉春暖。道人郎是这座山的主人,在山里搭了一个院子,长年居住。
张道陵在睡梦里浑浑噩噩,突然脑海里炸开一道声音,“抱歉!”如同惊雷,躺在巨石上的张道陵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又做了一个恶梦的他,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
“悉悉~”,张道陵耳边传来不轻易察觉细碎的声音,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仿佛如同巨石般失去了生息。只是嘴角微微勾起。
在他的身后,一头巨蟒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巨蟒同时在缓慢地收缩身体,冷酷的蛇眸在仔细打量它的猎物,一旦猎物有所动作,就会在瞬间勒住猎物。而出乎它意料的是,猎物仿佛如死一般的寂静,依旧不动如初。巨蟒抬起头颅,似乎想要从道人的头部开始吞下他!
就在巨蟒的大口即将要碰到道人的发丝时,张道陵凝聚目光,双手并指,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刺穿巨蟒的头颅,反应过来的巨蟒也欲迅速收住躯体,但是张道陵没有给它机会,双指顺着巨蟒头颅被刺穿的位置向上提起,双指如刀锋般锋利地划开它的头颅。
血腥味瞬间弥漫在空气中,巨蟒身上的血液迸发而出,洒落在道人的脸上。在巨蟒意识失去前,映入它视野的,唯有一双冷漠的杏花眼。
张道陵将双指抽出,可以看到他的手里夹着一个被血液浸染的眼珠子。
只见张道陵恶心了一下,但还是张口把眼珠子吞了下去,伴随着眼珠子的入口,腹中丹田处的一丝透骨的寒意逆着经脉想要冲出,巨蟒身上的眼珠散发出的热量将冷意抵挡住,并且以十分蛮横的姿态将寒意威胁到丹田中。
本来因为两种诡异能量撞击而导致面容扭曲的张道陵,也渐渐缓了下来,胸口一闷,他一口将胸腔中的血吐出。仔细感知了身体的情况后,他大舒一口气。命总算是暂时无碍了。
张道陵看着自己被染红的衣服,无奈地苦笑一番。用力地将卧在他身上的巨蟒挪开,“真重呀!”张道陵费劲的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到巨蟒的尾部,他伸出染血的手提起巨蟒,一步步朝院子走去。
道人的家是一处由竹子做的篱笆围成的小院,唯一不同的是,小院建在山谷之中,身后依靠的是一个水潭。张道陵随意地将巨蟒的尸体朝水潭扔下去,扔完后便不再看水潭,只是走进自己的小屋里,从竹制的衣架上,拿下一套白色长衫。
张道陵褪下已经被染红的青色长衫,有些愁容,巨蟒的血液染红了长衫,并且衣服上泛起了点点的丝线。
张道陵小心地察看,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以后,就打算换上白衫,竹窗外的透入的阳光照在道人的身子上,给他带来了丝丝暖意。
道人拿起毛巾,放到早已准备好的水盆浸湿,摊开毛巾放在脸上擦掉血污。
道人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姣好的身材暴露出来,除了平常来山上砍柴和打猎的村民,几乎没有外人。
将干净的白衫披在身上,透过竹帘的凉意减轻了不少。张道陵不喜寒凉,因为从小就被人丢在深山中,入了寒,寒毒入骨。是住在山间隐修的道士收养的他,后来道士便成了他的师傅。
道人无名,给他则取了道号长生,道人是一位隐士的高人,因为张道陵他小时候体弱又有寒毒,只能靠道人每天拖到太阳底下给其吊命。一来便是十多年,等到张道陵长大了一些,道人便教他武功,锻炼他的体魄。
虽然多年努力下,寒毒不足以威胁他的性命,但始终是一个不可以忽视的隐患。
等到他十三岁的时候,道人见张道陵已经有了足够自保的能力,就独自远游。距离道人的第一次远游四方,几十年过去有余,期间道人会时不时回来探望他,那时而道人给张道陵唯一的要求,就是以后待到道行精进时能把鬼山中的一条人脸蟒消灭。
因为这条人脸蟒体内有一个眼珠,道人不能永远地保护在他的身边。
叮嘱一番后,告知这是张道陵的命数,第一个大劫。
渡过了,张道陵的性命不仅无碍,还可以增长实力。最重要的是,他与道人约法三章,五年后的十八岁,他就可以下山。
张道陵收回思绪,穿好衣服的他走到院中,缓缓坐到凳子上,修长白暂的手慢丝调理的泡茶,倒茶。
他轻轻抿了一口后,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书籍,翻开书页读起书来。
如果有人在这里,远远望向张道陵,就会发现他身上流露出的儒雅和不凡,似山中谪仙出尘。
但他眼神里的炙热和坚韧,也恰恰说明他不是按捺住现状和寂寞的男子。
十多年未曾梳理的长发披散在男人的肩头上,透过树叶间隙的点点微光打在张道陵的身上,他微仰着头,神色静宁而安详,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
“活着真好!”张道陵眷恋且贪婪地汲取身上的温暖,微眯着的杏眼投向静谧平静的水潭,“可惜没酒。”张道陵砸吧砸吧嘴,有些遗憾。
灵光一动,张道陵似乎记起道人有私藏着酒,他凭借着儿时依稀的记忆,终于在院中的小花圃旁找到了埋在土里的酒坛。
“好你个老道士”张道陵喃喃自语,说着把酒坛子上的盖子拧开,一股浓郁的酒香和花香扑鼻袭来。张道陵这些年,没少偷偷跑到山下的村庄里买些土酒喝。
但酒坛子里的酒,闻着就和山下乡里农家泡制的土酒不一样。
没喝过好酒的张道陵有些蠢蠢欲动,他捧起酒坛,大口大口地饮下,本以为自己喝酒千杯不醉的酒量到了道人的酒这就有些不够看了。
才喝下半坛酒的张道陵脸颊泛红,轻微的眩晕感让他有些迷糊,些许是酒劲太足。
张道陵撑着地,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一只手握住酒坛子的他闭目养神,悠然自得地喃喃:“喝完这碗酒,明日就去往新世界。”
忽然间,张道陵内心难以抑制地惊颤起来,酒劲竟是刹那间消去,他朝某一处地方看去。
张道陵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位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眼中瞳色分明,诡异异常。
男人看了他一眼后,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