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下午两点多,刚子突然接到了南庆仁的电话。
他告诉刚子说:“王望农回家了,他请了三天探亲假!”
刚子大吃一惊,以为听错了,他重复问道:“你是说,王书记回家了?啥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刚到家,我也是中午才知道的。他打电话告诉我说,他请了三天假,明天下午就要回去了。”南庆仁平静地说。
“咋回事?他,他还可以申请探亲假吗?”刚子很疑惑。
“怎么不能?他又不是什么重刑犯,可以探亲的。”
“也是呵。太好了,王书记怎么没提前告诉一声?我一定要看看他去。对了,你去过他家了吗,南主任?”刚子问。
“还没呢。我也是刚知道,这不给你打电话,是想跟你一起去。那你有空吗?咱俩一起看看他去?”
“有空有空,你怎么来?我这就骑摩托车上来。”
“好的,你收拾一下就出发,我也骑车过来,咱俩在山顶会合。”
“好的,马上就来。”
说完,刚子兴奋地跑去厨房,他告诉母亲说:“妈,我这会出去一趟,看情况,大概晚上就回来了。”
“哪里去?晚上还要闹社火,早点回来!”刚子妈说。
“知道了。妈,你不知道,王书记回家了,他请了三天探亲假,刚才南主任电话里告诉我的!”
“什么?王书记还能请到假?真好,那你看看去,他可是个好人啊!”刚子妈脸上一下子堆满了笑容。
刚子出门,走到车房,三下五除二发动起摩托车,一拧油门,“呜”的一声,车子直奔新河村北山顶上。
上去的时候,南庆仁还没有过来。他没有打电话,担心耽误时间,再者骑车容易分心出危险,他只得在山顶上等着。
没过十分钟,远处驶来一辆摩托车,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人过来了。看不清到底是谁,刚子下车往路边走了几步,好看清楚是不是南庆仁。
车子近了,才发现真是他。
“南主任!”他朝他挥挥手。
“走!”南庆仁喊了一声。
刚子赶紧骑上摩托车,跟在南庆仁身后。
“天呐,我忘记带东西了,大正月的,怎好意思空手进门!”刚子突然想起没有带礼物。
“走,我带了,带了两份,咱俩的。”南庆仁早有准备。
大过年的,人们都蹲在家里过年,没见几辆车子,也没见几个串门的人,大路上冷冷清清。
即便马路如此空旷,但骑着车子没法聊天,安全起见,两人没有隔空喊话,都认真骑着车子。
十来分钟后,车子终于到了高庄——王望农的老家。
车子停在门口,两人提着行李准备进屋。进屋前,南庆仁提醒刚子说:“进去少说话,过去的事尽力不要提了,拣开心的说。”
“知道了。我才明白,王书记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咱们,其实是心里难受,觉得没脸见人,是这样不?”
“肯定是。所以,我叫你拣开心的说,其余一概不提!”说完,南庆仁进门了,刚子跟在后头。
进了堂屋,王望农正坐在火炉旁熬罐罐茶,见二人进来,他一下子愣住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刚子朝他一笑,说:“书记,喝茶呢?”
“你们……”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来,赶紧坐!”王望农站起来,给二位让座。
二人把礼物放在桌上。这时,王望农准备给他们发烟,南庆仁也掏出了自己的烟,说:“来,王哥,你抽我的,我抽你的!”
“好!”王望农接了南庆仁的烟,又给刚子发了一根。火是南庆仁点的,王望农要点,被二人拒绝了。
坐在沙发上,王望农给二人安排了罐罐茶,并喊来女人叫她端些油饼过来。
刚子看得很清楚,此时的王望农,虽然没有那么憔悴,身体倒是胖了一圈,但眼神里,早就没了那时的光芒,只剩下满目空洞。
“书记,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这些日子,我们都很想你!”刚子说。
“我……刚子,以后别喊我书记了,我不配,丢人!喊我王望农就行!”
“怎么说话呢?不管怎样,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上司,新河村的父母官,高山大队的好书记!”刚子有些激动。
“不!那时的王书记早就死了,不存在了,如今,只剩下一个行尸走肉般的王望农了!”他自嘲地嘿嘿一笑。
这种状态,谁看了都难受。可谁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说多了都是泪,说再多也弥补不了他身心已经造成的伤害。
“老哥,别垂头丧气了,大过年的,我们是来讨杯酒喝的,又不是看你脸色来的,是不刚子?少说那些没用的,咱好好喝茶。”南庆仁出来解围。
“是啊,难得过两天年,咱要开开心心的,过去的终究要过去,未来的还没有来,明天怎样,谁都说不清楚,好好活在当下。”刚子说。
“好好加油,你们是好样儿的。那些日子,能跟你们这样优秀的人一起共事,是我这辈子的荣幸。可惜,我给你们抹黑了!”王望农又绕进这个黑洞了。
刚子一把抓住王望农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书记,曾经,你是怎么教育我和月江的?那时候的你,可不是这么消极啊,不然,月江能出头吗?我刚子能当上新河村的村长吗?人生路漫漫,不就跌了一跟头吗,输不起吗?”
“刚子这话我赞成。老哥,不说这些了,给小辈们做个榜样,他们还等着你主持村里的事务呢!
“不光我们,还有高山大队的父老乡亲,都是一样的想法,你别自暴自弃,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坎坷算什么?法律网开一面了,乡亲们惦念着你的好,你知足吧!”南庆仁说。
“唉!正因如此,我觉得对不起所有人,我没脸见人……本想着不告诉你的,可是,一回到村里,想起了曾经的往事,感觉一切都存在着。这些日子,我也想你们……”说着,王望农揉了揉眼睛,大概,他是伤心了。
“你咋跟个女人一样!当了这么多年的村委书记,啥世面没见过?我命令你振作起来,再这样我们走了,你一个人捂在被窝里哭去!”南庆仁故作生气,训了他两句。
“好了,大过年的,咱说说开心的事。新河村今年闹社火了,都是我带头搞的,社火很热闹,你们想去了今晚去,咱一起闹一闹,驱霉运呢!”刚子笑着说。
“真想出去透透气,闹腾一番,可是……”王望农噎住了。
“没事,走吧!我陪你去,大晚上的,没人认得你。就算看见你了,他们一定会惊喜的——王书记出来了,新河村有靠山了!”南庆仁笑着说。
其实,他是不想去的,忙碌了一年,好不容易过几天年,跑去新河村闹社火,他没那个心思。但为了能让王望农开心一下,他牺牲一晚上很值得。
王望农笑了,说:“你也去吗?我不想去,人太多了……”
“当然多啊!闹社火没人咋闹?走,咱去,别人看见能咋的?他们肯定认为,你犯的错一点都不严重——大过年的还能在四处乱窜,这是为你洗白的一次好机会啊!”南庆仁说。
“是啊是啊,走吧书记,摩托车方便得很,咱一起去,闹完社火到我家睡一晚,天亮我送你回去。”刚子说。
南庆仁犹豫了一下,良久笑了,说:“要不热闹一下去?自由真好,人啊,千万不能犯错,一步错步步错,有些错转身就是一辈子,得珍惜大好人生啊!”
“别感慨了!走,今晚咱去新河村闹社火去!”南庆仁一脸兴奋。
王望农不说话,点点头,他默许了。
喝茶其间,刚子给王望农讲了好多事。他说他老婆杨娟回来了,这两天在娘家过年。老丈人他也见了,他们原谅了他。
明年新河村就要通水了,村路也要硬化了。还有一件大事,开春,村里要搞药材种植项目了,事务已经和天水的王老板面谈过了,村里人也大都支持,就等时机一到,大家撸起袖子大干一场了。
听刚子满腔激情地讲着,王望农认真听着,满心的忧愁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看着刚子一脸兴奋,王望农欣慰地笑了:一切有希望了!
他说,新河村后继有人,有你这样的带头人,何愁搞不好农村发展?加油吧年轻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终究,你们要比我王望农厉害得多!
喝完茶,几人喝起了酒,村里也来了几个要好的人,大家简单喝了一斤——因为晚上要闹社火,回新河村还要骑摩托车。
为了照顾王望农的面子,天黑时候,三人才骑着车子去了新河村。时间刚好,村里的社火按时演出。
黑夜里,王望农戴着口罩,还有一顶帽子,身边,南庆仁和刚子陪着,他们挨在一起,在新河村的农家院里,没心没肺地闹腾了一夜。
自由真好啊!王望农心里感慨。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山人海,新河村的夜空,久久回荡着人间的欢歌笑语,还有妇女孩童的喃喃细语。
这声音,一定穿透了万里云霄,直入天堂,月江听到了,那个神的孩子,一定在佛前虔诚祈祷,祝福人间平安喜乐、风调雨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