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刚好14：50，丰田考斯特按照行程安排，从绿棕县城收费站出口驶出。
此时，绿棕县县长单元海早已率队在此等候多时了。
考斯特还没停稳，单元海匆匆迎了上来，想先和车上的众人打声招呼。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王兴桥看了一眼市长刘丹，见刘丹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并点了点头，便探出头去：“单县长，不耽误时间了，你的车在前面带路。”
单元海的车一起步，考斯特跟了上去，其他车便呼啦啦紧随其后。
从市里出来时，加上市水利局的引导车，一共也就两辆车。现在，县长单元海领着县直各部门一共来了六七辆车，加起来就组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车队……
车队转弯时，刘丹正好从考斯特后视镜里瞥见了后面的那串车辆，她不禁皱了皱眉，问秘书长王兴桥：“兴桥，你没告诉单县长要轻车简从吗，怎么来了那么多车？”
“市长，是我忽略了。”王兴桥回道。
这两年，大家都很在意作风问题，调研出行都在精简人员和车辆，已经形成了习惯，没想到单元海却带来了那么多人？涉及部门多，多来几个人也就罢了，怎么不弄个中巴车？单元海作为一县之长，难道这个问题都没考虑到吗？
想到这，王兴桥拿出手机，他很快拨通了单元海的电话：“单县长，你们的队伍是不是大了些？到点上并一下人，下个点就不用再去那么多车和人了……”
顿时，车上的人有偷笑的，也有噤若寒蝉的。
偷笑的，多数为与今天调研主题牵扯不多的人，普遍夹杂着两种心态，一是不屑于刘丹装腔作势，二是认为刘丹过会儿一定会借题发挥找茬骂人，嫌事不够大，等着看笑话。
噤若寒蝉的，是担心这事影响了市长心情，怕她稍后发飙波及到自己的，毕竟她是来检查水利工作的。
比如市水利局局长曹旺，他此刻就是最盼望刘丹市长有个好心情的了。可别看刘丹是一个女流之辈，她要生气了，本来眼睛就大，一瞪眼贼溜溜圆，那眼神非常有压制性，让人看了就发怵。
果然，车一停稳，刘丹一言不发，阴着脸下了车，便背起手来朝着早已摆好的宣传版面走了过去。
还好，这次调研活动安排得较早，现场点虽然是在大山之中的水库大坝上，但沿途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细心一点还可以看得出来，路边的排水沟和杂草都已经被特意清理过了，大坝和水库管理所就更不用说了，干净和整洁程度几乎无可挑剔。
一干人等在又高又长的巨幅版面前站定，县长单元海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两页稿子，便开口向刘丹市长汇报：“尊敬的刘市长，下面我就绿棕县防汛工作情况作简要汇报……”
“等等，县水利局长来了没有？”刘丹抬起手来把单元海挡了下来，“你作为一县之长，这事肯定没有水利局长了解得细，没有他专业吧？谁是水利局长，让他来汇报……”
“好的。”单元海转身在人群里搜索了起来。
“市长，我是水利局长，”这时，县水利局局长从后面钻上前来，“报告市长，我来汇报吧。”
显然，由于这事通知得较早，在汇报这件事情上，无论是县长单元海、市水利局局长曹旺，还是刚从人堆里钻出来的县水利局局长，他们准备都很充分，一点都不怵这事。
刘丹哼了一声：“突出重点，言简意赅，你汇报吧。”
“尊敬的刘市长，各位领导，你们好。”县水利局局长开始汇报。对于一个县里的正科级干部来说，能当面向市长汇报工作，这可是难得的表现机会。
所以，他并不需要稿子，迅速地在脑子里组织着那些他早就向其他大大小小的领导汇报过数十遍，早已滚瓜烂熟的内容：“绿棕县的防汛减灾救灾工作，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在市水利局的大力关心指导下……”
“穿衣戴帽就省了，你直接说重点……”没想到，刘丹一听这些陈词滥调就烦了，她摆了摆手。正在这时，看见县水利局局长有点懵逼的样子，她索性改口说道，“算了，我问你答。”
蓦然，众人都有些吃惊。
领导调研工作，下级最怕的就是领导不按套路出牌了。每一个人的思维模式都不一样，在不可控的情况下，谁也没法确保不出问题，如果领导本身就是来找问题来的，那可就麻烦了。
“眼看汛期就要结束，你们今年防汛投入多少钱，都有些什么成效？”刘丹直奔主题，“今年省市给你们下达过多少防汛救灾资金，现在拨付率有多少……”
“这，”县水利局局长有些傻眼。
这个问题，他当然是最清楚的人了，这些年在汇报工作的时候，大家都是往好的方向汇报，数字夸大了讲，主要工作嘛，这机制那体系、又是规划又是措施的编一些内容出来，乍听起来都挺唬人的，不少行政领导往往会觉得工作挺扎实，纷纷表示充分肯定。
事实上，很多年来，绿棕县真正用于防汛的投入却并不多，大多数工作落实靠开会、靠文件、靠嘴说。
尤其是最近几年，由于财政吃紧，手里没钱的时候，以前谁也看不上眼的那点防汛救灾资金，往往也会有滞留县财政并被临时挪用，迟迟拨付不了的情况……
单元海看到水利局局长紧张的样子，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倒也没过多担心，反而朝他点了点头：“不用担心，有什么说什么，如实汇报。有问题我们请市长给予重视支持……”
得到县长的指示，水利局局长叹了一口气，索性巴啦巴啦边检讨边汇报，一股脑把难处都说了出来。
他如实地把存在的问题摆到桌面上：“市长，关于投入这事，县水利局是真拿不出钱来啊，心有余而力不足……关于防汛救灾资金，现在的确还有一部分滞留县财政，但县领导都明确表过态，会立即拨付到位……”
“是的，市长。由于财政吃紧，县里的确是见钱眼开，什么钱一到账，首先考虑的就是保运转……”单元海表面镇定，其实额头也在冒汗。
防汛救灾资金可是要求专款专用的，但问题已经出了，如果再向市长隐瞒，罪过就更大了，他继续说道：“我检讨，在这钱的使用上，我们存在问题。但是，我保证立马想办法解决……”
都以为刘丹要炸裂，然而大家又吃了一惊。
但见刘丹平静如水，她何尝不理解县里的难处，不过单元海已经认错，并表态马上纠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也就达到了她此行的目的。
“好好反思，想好了产生问题的原因，明天来市里，走门找我检讨。类似问题，以后不可再犯。”她不苟言笑，朝着县长单元海说道。
继而，她转头看了一下秘书长王兴桥：“兴桥，今天我来调研检查的事，让电视台和报社都重点报道一下，警告一下其他各县区，存在问题的要立马整改。你跟进一下……”
众人嘘嘘，单元海堂堂一县之长，为这点破事，居然还得亲自向市长检讨。
“好的。”王兴桥答道。
他在暗笑，刘丹市长此行的真正目的只有他知道。
很多时候，能力很强的领导，也经常会弄一些看似意义不大的会议或者调研活动，让人看不懂，甚至觉得可笑。其实，很有可能他们不过是为了布局更重要的工作而已……
不过，王兴桥没注意的是，卞向阳却从他脸上看出了异样，猜测着秘书长肯定知道市长的意思……
那么，市长这场调研难道别有用意？
她会不会想下盘大棋，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