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宫城长生殿。此乃帝后寝宫。
此时灯火通明。一名看着二十出头的宫娥轻手轻脚地挑高了几盏灯芯,随后便熟练地将案上的书籍奏本分类归拢。
这名宫娥生得一双柳叶细眉,柔美与婉约。眉下的双眸犹如半轮明月,明亮而清澈。粉面如桃花初绽,红润娇嫩。朱唇轻启,笑意盈盈。身姿曼妙,袅袅婷婷。叫人忍不住多瞅两眼。
待归整完毕,这侍女又端了一碗参汤过来,对着案旁伏坐之人道:“陛下,夜色已晚,请多怜惜身体,早点休息吧。”
那端坐之人虽然已生白发,但却比这红颜的宫娥还要绝美。其在举手投足之间,更流露出万千威严,让人望而退却,不敢生出一丝绮念。
这人正是神皇武则天。
只见武则天递出手中奏本,问道:“婉儿,你怎么看?”
这名宫娥名叫上官婉儿,本是触犯武则天的犯官之女,因才受到赏识,为武后重用。
上官婉儿接过武则天的奏本,仔细看了看,稍微沉吟便道:“不妨明日招他们觐见,看他们如何说。陛下置匦乃为周知天下之事,若有人胆敢隐瞒,还需早做防范。”
武则天点了点头,便示意用汤,随后舒展双臂,露出令人垂涎的身段,最后则道:“你去歇息吧,传薛师过来。”
这个薛师乃薛怀义,原名冯小宝,是武则天刚收的男宠。武后为壮其身份,赐姓薛,并让太平公主驸马薛绍认其为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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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宫城集仙殿。殿外内侍传声:“传侍御史鱼承晔觐见。”
侍御史隶属御史台,而御史台执掌监察官民之职,有点类似后世的检察院和纪委。
“鱼承晔,自去年平息徐逆之乱后,你儿子鱼保家上书请铸铜为匦,以收天下表奏,为何开始时密奏络绎不绝,而今却日渐减少?难道这铜匦的钥匙别人也有?”武则天的笑容别具玩味,而手中却提溜起一串钥匙。
听闻武后语气不和善,鱼承晔赶紧匍匐在地,慌忙拜道:“陛下息怒!自陛下许可犬子所奏,其共制铜匦一百二十台,而一匦只配一钥,均交由宫内保管,犬子并未私留多余钥匙。”
这人趴在地上,冷汗直冒。
其子鱼保家,为拍武则天马屁,去年曾上书请铸铜为匦(就是一个铜盒子,类似后世举报箱。)
铜匦四面置门,门开一缝,各涂黑、白、青、红、四色,代表北、西、东、南四方,四面合聚为一,以收天下密奏。
武则天想侦知天下之事,便下旨照办。造好之后,便将这一百二十台铜匦置于重要府州,收集各地信息。只是中枢与地方官员对这个铜匦的态度却是褒贬不一。
“那为何前后表现,差异如此之大”武则天追着这个问题不放。
鱼承晔暗自埋怨:“你问我,我又问谁去?钥匙又不在我手里,铜匦也有专员守护。密奏渐少,要么是没人投递,要么是被人私扣下来。但后者是万万不能说的,否则立时就会掀起大狱,我一个小小御史,立刻就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必除之而后快。
这是武后提出的问题,不好让其久等,鱼承晔便决定大拍马屁,于是挤出一丝笑容,回禀:“启禀陛下,密奏渐少,正是陛下为国为民、励精求治,才让天下无事矣。”
“呵呵,现在徐逆刚平,就天下无事?”武后意兴阑珊,也不愿再多费口舌,只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待鱼承晔离去,武则天问道:“你怎么看?”
此时,从一旁的屏风后走出一个人。这人乃游击将军索元礼,是薛怀义的干爹。刚才武则天要其暂时避开。
只见他弯腰躬身道:“微臣以为,鱼大人犯了三个罪!”
这人一上来就给鱼承晔扣三顶帽子。
但武则天却来了兴致:“哦,你说说看?”
“密折渐少,只能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呈给陛下的少了,要么是上前投递的少了。”
索元礼揣摩起武后心意,便侃侃而谈:
“徐逆虽然缴首,仍有宵小蛰伏地下,现在他们不敢直面陛下锋芒,只期将来乘机再起。鱼承晔身为御史,监察官民,怎能说现在天下无事?”
“风起于青萍,浪成于微澜,源自于细微,积聚于涓流,圣明之主应当未雨绸缪,防微杜渐,岂曰无事,而行垂拱之治?”
这一番话说得文绉绉,也不知其从何处抄背下来的。
“然而鱼御史巧言天下无事,致陛下于松懈之地,此其罪第一也;其贪生怕死,不敢由衷上谏,唯恐惹火上身,此其罪第二也。其身为侍御史,居庙堂,远市井,不知大小官员弄虚作假、瞒天过海之手段,是为无知,其罪第三也。”
“哦?这弄虚作假、瞒天过海又是怎么一个说法?”武则天听到这样的言论,兴致更大了起来。
“陛下设置铜匦,搜集地方情治,是为聆听民意,好及时为百姓消灾避祸。但地方官员虚与委蛇,生怕被揭露出自己的丑事,落个丢官去职。臣听说铜匦分置地方后,有官员专门派人将铜匦围了起来,理由竟是防偷防盗。甚至安排了一帮子泼皮无赖,阻拦上书之人,检查其要投的表疏,凡有不利于他们的,轻则恫吓,重则殴打,这样一来,密奏渐少并不奇怪。
而中枢大臣则认为陛下的革新之举,前所未有,不合规矩,实际只是担心此举分了他们的权力。故中枢与地方串通一气、同流合污,蒙蔽神皇视听,真是罪该万死!”
一通长篇大论,武则天竟耐心听其讲述完,只是听到了最后,却拍案而起:“你狗胆包天,按你这么说,这大唐的上下官员全都该杀!”
索元礼倒也无惧,只是回道:“有些人,他们明明都知道其中缘由,就是因为有私心,不敢说,不会说。微臣只有忠心没有私欲,愿为圣上舍身取义。”
说完,便跪倒磕头,即便磕出血来,依旧狂磕不止,尽显忠义之态。
就这样,索元礼连磕了近百个头,磕得额头血糊一片,才终于打动了武后。
只见武则天道:“够了,别磕了,磕坏了头,你还怎么效力?”随后又递了一个眼色给到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来到索元礼身前,撇下一块手帕,道:“擦去血迹,别在圣前失仪。”
这时,武则天又将一张字条抛至索元礼脚下,随后道:“你看一看。”
索元礼捡起字条,打开见上面写着几个字:鱼保家为徐逆造刀车,
神皇要问我怎么看?我怎么看无关紧要,是您想怎么看?其稍微思索,想起武后刚才对鱼承晔的态度,灵光一闪,便朗声回道:“启禀陛下,微臣认为应当大查特查!”
“说!”
“有奸必查!明示圣心,彰显圣意!”
武则天点了点头,并无回应,只是另外问道:“设置铜匦,收集表疏一事,你可有什么好的补救法子?”
索元礼思索片刻,回道:“陛下颁旨重申,如有再犯者,严惩。另外设立匦使院,独立中枢、地方,专职匦事,第三便是千金买马,鼓励官民上书。”
武则天点点头,和颜悦色地嘱咐道:“至于其中具体举措,你再琢磨琢磨,过两日递上书来。”
索元礼却面露难色,未能及时领命。
武则天见其犹犹豫豫,以为其不愿接下这个得罪人的差事,只讥笑道:“怎么?刚才还信誓旦旦舍身取义,效忠于我,转头就忘了?”
闻言,索元礼却胆战心惊,忙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回道:“臣为圣上犬马爪牙,任陛下驱遣,无所畏惧。奈何臣是胡人,并非汉臣,于文章之道,唯恐耽误陛下大事。”
见对方自称胡人,不擅文章,武则天与上官婉儿相视一笑。
“你尽管上书,实在不行,也可请人代笔。朕看重的是你忠心,不是文采。”
待出了大殿,索元礼掏出怀中手帕,嗅了一嗅,居然闻到了脂粉香,心想不知道是不是便宜了那个干儿子。又捏了捏刚才武后扔过来的密折,随后便扬长而去,准备罗织鱼承晔之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