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简,化腐朽为神奇。”参观了蒸馏装置后,陈枫的才华令刘延嗣叹为观止。
陈枫突然想起后世牛子的一句名言,便笑道:“若吾之观远,盖因立于巨人之肩也。此酒之制法与‘丹砂升汞’,有异曲同工之妙,乃曰‘蒸馏法’,那蔷薇露等香露同样以此法制得,这又是举一而反三。”
“举一反三?酒与香露只居其二,那第三个又是何物?”
“大蒜精!”
大蒜精?
“大蒜之精,杀毒消炎,凡感染炎症、受创化脓,可服用大蒜精。”
刘延嗣不懂医术,但见一旁的白云子都跟着点头,心知这个什么大蒜精也必然是好东西。陈枫这家伙手上有这么多好东西,怪不得要拉自己结伙。可真要有事,自己到底能帮上多少忙?自己只是个署理少尹,虽不是个低阶官员,在西京也能说的上话,可放眼朝野,自己又有几斤几两,能让人投鼠忌器?
想到这里,刘延嗣正色问道:“听说你曾护送过废太孙?”
陈枫心里咯噔一下,反问道:“你如何知道?怎么竟传到你耳朵里了?”
刘延嗣并未正面回答,却转而道:“上月,有一虢州人叫杨初成的,假冒郎将,妄矫圣旨,于都市招募人马,要到房陵迎接庐陵王。事情败露后,被逮捕处死。现在跟庐陵王有任何牵连的,绝非善事。”
陈枫苦笑道:“说来话长,这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当初废太孙流落扬州,我见其可怜,才将其护送至房陵。知晓此事的,没有几人,怎么传到你的耳中?”
见白云子也在点头附和,刘延嗣皱眉责向陈枫:“糊涂!这种事,偷偷做了也就做了,怎能传来传去?一传开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护送废太孙,就意味着心向李唐,面对如今诸武势大的局势,就是自寻绝路。
陈枫想了想,摇头道:“我怎会传?前些日子,有个叫薛敏的国子监生员,跟我说他从一个终南隐士叫步足道的人之处听说的。而这个叫步足道的,我和先生都打过一次交道。”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那道人为了保护庐陵王,还与匦使院的人打了起来。”
当初匦使判官马南矫旨诈逼庐陵王自尽,谁料事泄未成,其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便想先扣下监门卫中郎将大将军刘仁景,这样监门卫群龙无首,再逼庐陵王自尽,便是水到渠成。
最后一拨以步足道为首的江湖人士出手救出刘仁景,才让他的奸计未能得逞。
而听到陈枫提起薛敏,一旁的崔淞则恨得牙痒。
就是这家伙曾在金陵坑过他。
其恨恨插话道:“这个薛敏,出身河东薛氏,此姓是关西六大姓之一,其曾祖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而其祖曾任先帝之相,于光宅元年(684)病逝,父子两代皆陪葬皇陵。”
陈枫心中一动,又回问道:“那韦台宁,还有个姓裴的来着呢?都是什么出身?”
崔淞与这几人素来“交好”,知道他们的底细,便回道:“姓韦的出身京兆韦氏,其姓乃关中郡姓之代表,庐陵王妃就出自他们家族。而裴修杰出身西眷裴氏,其玄祖裴寂乃开国宰相,太原元谋功臣之一。”
所谓太原元谋功臣,就是跟着高祖李渊反隋立唐打天下的那批人。若论天下功劳之大,恐怕没有大过拥立之功的。
这几个姓,不是世家豪族,就是皇亲重臣,听着一个比一个牛。陈枫顿时头大:“你怎么得罪了他们?”
崔淞却郁闷无比:“我又哪里知道?要我说,还是他们得罪了我呢!无怨无仇的,却来设计坑我。”
听这两年轻人在互相抱怨,刘延嗣也跟着头大:“你们跟这几人起过隙?”
崔淞点头称是。而陈枫先摇头,犹豫了一下,又点起头来。
刘延嗣见陈枫这副姿态,简直莫名其妙,只斥道:“到底怎么回事?”
陈枫便为其讲起来龙去脉。
刘延嗣听后,捋着胡须沉思片刻,道:“但按理说,那个步足道既然向着庐陵王,就不应该将你护送废太孙一事传出来。现在尚不知其是有意还是无意。
无意也就罢了,若是有意,其居心何在?他与这几个世家豪族又有什么勾连?而这几个家族都是咱们大唐三代皇帝的股肱近臣,他们又是何意?”
陈枫思来想去,则皱眉道:“若说我与这个姓韦的有什么间隙,无非是近日争风吃醋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可这也是事后的,而我护送废太孙一事早已传了开来。我不相信他们真想替我扬名。”
“扬名?你的名声还不够大?区区草野之人因平疫获神皇接见,更破例担当重任,一举平息河北疫情。有些事情,虽然被朝廷压着,未传颂天下,但在士林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对你有所耳闻了!”
说完又剐了陈枫一眼:“没出息!你这一副白身,哪里知道官场上的事!”
刘延嗣真是恨铁不成钢!陈枫这家伙胸有大策,会办事更会做人,却不思进取,只想捣鼓一些奇淫技巧。呃,当然捣鼓出来的也确实好用。可终归不是正途。天下正途,于刘延嗣来说,只有为官之道。
一听到因疫扬名,陈枫若有所悟,问道:“若说因疫扬名,天后之名扬得最广,播得最深,天下万民无不感恩戴德,将来就连史书也要浓重地记上一笔‘自神皇施平疫之策,天下再无痘疫之苦。’
你说,会不会是我因此受了无妄之灾?”
他这话虽说得隐晦,但刘延嗣却听明白了。
其想了一想,随后颔首道:“未必不可能。”
而陈枫闻言则跺脚恨道:“若不顾青红皂白,不顾人心大义,为了反对而反对,其心可诛也!”
刘延嗣正要点头,却反应了过来,只嘲讽道:“他们哪家没有几百年的根基,岂是你一个小小白丁说诛就诛的?真是不自量力!”
本来怒气鼓鼓,却被人一针戳破,陈枫立时泄了气,只哀叹道:“小弟无权无势,只求今后刘大人多庇护庇护。”
刘延嗣盯着陈枫多看了几眼,知其装模作样、虚情假意,便低下了嗓门,问道:“你这有恃无恐的样子着实可恶,你到底是哪头的?”
陈枫两手一摊,叹道:“无门无派,无所依托,所作所为,但凭心矣。”
这下却轮到刘延嗣感慨了:“阿爷不亲,阿娘不爱,若是只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也便罢了,就怕被两边都视作眼中钉,就不只是两头受气了。”
此为其有感而发。数年前,刘延嗣因与徐敬业有远房的亲戚关系,被人排挤,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好在有陈枫出谋划策,不仅摘清了关系,还拍响了神皇马屁,凭功升任长安令,如今更是署理京兆府少尹。可朝堂云波诡谲,官位越高的人,越是战战兢兢。
武李两姓相争,正如火如荼,而将来局势,完全看不清楚。朝臣们不得不站队,却又怕站错了队。况且即便现在站对了,谁能保证在十年、二十年后也一定对?秋后算账的事情,历朝历代发生的还少了?做人,总要为子孙计。若牵累了子孙,百年之后,被后人指着牌位骂,那可真是失败至极。
陈枫见其神情落寞,则拍了拍其肩膀,安慰道:“如今陛下是愿为百姓谋福利的,凡官但为民做主,她老人家总不会太过为难他。”
此刻,白云子看向陈枫,一时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