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避开了苏停云的眼神,垂下头低叹:“你还是回去吧,你是西夏皇子,肩负举国大业,不能这么任性。这会儿回去认个错,你祖母这么疼爱你,不会责怪你的。”
苏停云沉默了,霍地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他沉默的时候脸颊开始涨红,继而这一抹红蔓延到了耳廓,眸中张扬着焰火,极速燃起的火苗俨然有燎原之势,几乎将青蓝吞噬——他竟然在这一刻,动怒了。拼命压抑住满腔急促的呼吸,他冷冷说道:“你觉得我任性?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连保护自己心尖上的那个人都无法做到的话,又凭什么去说肩负举国大业?”
青蓝脑中轰的一声,与苏停云相反的是,她在那一刻脸色煞白,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心尖上的那个人?
自她来到这一片世界以来,可曾被谁放在心尖上过?可曾被谁拼尽全力地守护过?又有谁看见了她嘻嘻哈哈笑脸下的形影单只?
思来想去,也只有眼前这一个人了。
苏停云的声音在耳畔一字一句响起:“我以西夏皇子的名义起誓,绝不让你受半点伤害。”
青蓝慢慢地站了起来,刚站起的时候由于蹲了太久有点头晕,可是当她终于站稳时她发现自己的脑袋前所未有的清晰。她看见苏停云伸出来的手,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那就回西夏吧。”
苏停云愣了两秒,随即眼里绽出欣喜若狂的火花,带着微颤的一双手将青蓝拥入怀里,掌心里的温度急速上升。他素来进退有度、不失风仪的容色现出大惊大喜,还伴随着那么一些的不敢相信。他喃喃着:“我不会是在做梦吧……”低语间,手下又下意识用力了几分。
“我要被你掐死了!”青蓝咳嗽了几下,嘴比脑袋快,说出了这么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苏停云带着笑意放手,却又忍不住轻抚青蓝颊上的碎发。
深秋时分,天黑得很快,他们赶在夜幕完全降临前到达了白水镇。
一入镇,一股鲜活灵动的烟火气迎面而来,青蓝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眼后第一句话竟然是:“我好像闻到了糖醋排骨的味道。”
苏停云忍笑,环视了周边商铺:“这镇上都是些普通店家,没有上好的酒家,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珍稀佳肴。等到了西夏……”
“我才没有那么挑剔呢。”青蓝眼前一亮,一溜烟跑了过去,跑出几步发现苏停云还没跟上,又赶紧连拉带扯地催促他走快些。
转过一条大街之后,苏停云望着热气氤氲、泛着油光的沿街小摊迟疑地停下了脚步,虽面色和缓,但眉间的轻蹙早已暴露了他心中的嫌弃。“你确定要这家?”目光一瞥,看见摊外油腻腻的泛黄招牌,上面写着狗爬似的四个字:老郑馄饨。
“你要相信我的眼光!”青蓝笑着打了记响指,“老板,两碗馄饨!”说罢便拉着苏停云去摊边的长椅。
“等等啊。”青蓝把长椅一端擦了擦,让苏停云坐那头,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未曾擦过的椅子上,条件反射地翘起二郎腿,随后心虚的目光滴溜溜在苏停云脸上扫了一圈,又默默将腿放了下来。
苏停云又是好笑,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盯着青蓝看了半响才苦笑道:“怪不得你假扮男子这么久,都未曾有人起疑。”
青蓝嘿嘿一笑,忽又问道:“你吃葱吃辣吗?”
“葱可以,至于辣……”
话未说完,老板扯着破铜锣嗓子从窗口递出两碗馄饨:“两位客观,料自取啊。”
青蓝自告奋勇地跑了过去,一转头便将那两碗端来,一碗清清淡淡馄饨上只飘着些葱花,一碗表面铺满红油,蒜末花椒正缓缓地沉下去。
苏停云眼睛都瞪直了,忍不住道:“女孩子家吃太辣不好。”
“不,吃辣能让皮肤变好。”青蓝一边鼓着腮帮子吹碗里的热气,一边传播她的理论,“你想啊,吃辣的时候会出汗,出了汗毛孔也就舒张了,这叫排毒。毒素排除了,皮肤自然就好了。”
苏停云不置可否地摇头:“这话若叫老陈听见,非被他吹胡子瞪眼念叨一阵。”哪怕是这种汤汤水水,他的吃相也极为风雅,馄饨烫的很,他便轻轻吹着,全然不像青蓝那般又是夸张又是使劲地吹气。
一碗见底,青蓝满嘴油光,双手不断在颊边拍打散热,苏停云却还是温润儒雅的模样,像是刚从园林里漫步回来似的。他望着青蓝红彤彤的双唇,取出丝帕在她唇边轻擦,神仙般出尘风姿引得过路的男男女女都纷纷回头。
次日他们雇了辆马车,直驱西夏。
一路上苏停云向青蓝讲说西夏的习俗风情,素来不多话的他竟然在车厢里说了许久,似乎恨不得青蓝一朝之内全盘吸收,化作货真价实的西夏女子。
起先青蓝还认真听着,她想自己既然要进入西夏国度,好歹得略知一二,再者也不能辜负苏停云这么卖力地讲说。但渐渐地便开始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看来苏停云果然不是个好的说书先生,不懂起承转合、不懂故弄玄虚,语调总是缓缓的、不紧不慢的。
这让青蓝想起了中学时候的语文老师,饱览诗书可惜授课方式平平无奇,哪怕语文课排在上午第一节,都能有一半的学生昏昏欲睡。语文老师是个老头子,这恐怕也是昏昏欲睡的原因之一,跟苏停云完全没有可比性。靠着苏停云一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青蓝硬生生撑了半个时辰,然而时辰过了之后哪怕再好看的皮囊也挡不住瞌睡虫的来袭。
青蓝的眼神飘向了车窗外,东边朝霞迎满山头,广袤的苍野风吹草地,只有车夫的吆喝声、车轱辘的轰隆声,一频一频地传入耳中,还有苏停云梦呓般的声音。恍惚间,青蓝有种回光返照前的静谧感,就仿佛那远处的七彩云霞不是旭日东升的写照,而是日薄西山时的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