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莲雅的口角之争本王也有所耳闻,本王心想,既然你与傲月都是爱琴之人,就此相互切磋交流,以和为贵,也不枉是一桩佳话。”
“哥,这已不是口角之争,那小子——”莲雅一急,下一句就要把爱马受惊之事说出,这时阚天成按住了她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青蓝面上微笑,心里给阚天成竖起大拇指,这高昌世子人精程度比莲雅高了不止一倍,轻描淡写间将一场关乎国威的琴师较量大而化之,变成了两个爱琴之人的相互切磋交流,如此一来,不仅青蓝的身价被拔高,连傲月心中的芥蒂也被安抚了。
既然如此,青蓝也索性放下心来,朗声道:“请傲月琴师不吝赐教。”当下后退一步,静候傲月琴音。
论身份论地位,都是傲月为尊,她先来一曲也是情理之中。傲月目光凝重地点头,缓步离席,高大的身影向席间端正施礼,取出了她的琴。
“九霄环佩!”青蓝脱口而出,目不转睛地盯着傲月的琴。
此乃琴中名品,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磨平断纹处显纯鹿角灰胎,琴面的弧度从边部即渐渐丰隆似苍穹,丰满圆润。整个琴体皆以弧线相交接,线条过渡自然流畅,给粗犷的琴体增添了几分灵动,使整个琴体在庄重浑厚中显露出伟岸高大的气势。琴足上方刻有四行字: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苍海老龙吟。
傲月坐定之后,宽大的手掌轻抚琴弦,青蓝这才发现琴弦较之一般古琴要略宽一些,可见是根据傲月的手围量身定做。一声琴音响彻耳畔,清如溅玉,颤若龙吟,青蓝暗自点头,琴中名品,果然不同凡响。随着音韵流泻,青蓝眼睛眯了起来,好一曲《广陵散》!浩然苍茫之意气自傲月指间倾泻而出,声调绝伦,大开大阖,隐隐然给人一种绝响之感。
青蓝瞳孔一缩,心神回到了风铃镇宾至楼那一场首秀,临近尾声时师父也弹奏了一曲《广陵散》。两相比较,师父的琴意更为灵动清透,仙音渺渺,宛若跌落凡间的精灵叫人捉摸不透,而傲月胜在古意盎然,气势恢宏,是另一种演绎。
一曲弹罢,青蓝的眼神因陷入回忆而显得涣散,莲雅得意地看了她一眼,以为她被吓呆了,瞬间心中稳操胜券。
傲月站了起来,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骄不躁。直到青蓝拿出玉髓琴,傲月面上动容,暗棕光影像是有巨大魔力似的,吸引着全场目光。温润玉色流转不息,缠丝玛瑙制成的琴弦婉绕微芒,玉髓琴像是陈列在博物馆的稀世名品,静默无声,然而一旦展现在众人面前就是一道杀手锏。
琴音随低吟浅唱而起,莲雅面露鄙夷正欲冷笑,弹琴就弹琴呗,唱什么曲儿?然而随着青蓝开口,莲雅的笑僵在脸上,隐隐间她察觉到一种冷冽的洞悉、浩渺的隐忍从浩瀚深海中缓缓浮出,强烈撞击着她心头。
“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逆着洋流独自游到底,年少时候虔诚发过的誓,沉默地沉没在深海里。重温几次,结局还是失去你。”
“我被爱判处终身孤寂,不还手不放手,笔下画不完的圆,心间填不满的缘,是你……”
“为何爱判处众生顾忌,挣不脱,逃不过,眉头解不开的结,命中解不开的劫,是你……”
温润空灵的琴声仿佛有种磁石般的粘力,琴韵宣泄,墨般深沉的海面呈现出灰色寂寥,广袤苍凉中唯见岁月的年轮悠悠而转。尾声悠扬绵长,恰到好处的留白平添了空间的纵深,缘也好劫也罢,都在极简的光影跃动中化为灰烬。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岁月之感……”傲月目中交织着惊叹、激赏和震撼,一语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流昀息的脸色变了,难以置信地望着青蓝,心头海浪滔天。平心而论,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听青蓝弹琴,原本以为琴池弟子仅仅是弹得一手好琴而已,想不到今天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完完全全打破了他肤浅的印象。那一刻他脑中蓦地浮现出留青村最后那晚,青蓝对着星空朗声说道:“我的梦想是在这片华夏大地传播礼乐文化,用文化滋润人心,传递爱、和平、自由。”听完此曲之后,他相信,她能做到。
可是她自己,为何那么寂寥?整个人像灰蒙蒙的雾霾,没有一丝云霞?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死丫头吗?
……
席间一个清脆响亮的掌声响起,阚天成朗声笑着:“先听傲月之广陵散,只觉荡气回肠,不可超越,谁料再听小兄弟此曲,别有一番撞击在心头,竟丝毫不逊于傲月。”
傲月目露愧色:“世子过奖了,傲月受之有愧。我十岁学琴时便听人说过,大开大阖易、隐忍细腻难,这些年来我的曲风势有余而情不足,怎么都突破不了,今日一听公子此曲,傲月甘拜下风。”
她对青蓝的称呼从小兄弟变成了公子,青蓝一时有点受宠若惊,见傲月哪怕认输也依旧是一副磊落真挚的神色,颇有大将之风,她不由心生好感,知道傲月的确是痴迷琴道之人。
莲雅刚从青蓝的琴音中回过神来,这下听见傲月说出“甘拜下风”四字,贝齿重重咬着樱唇:“傲月琴师你素无败绩,当年你可是连琴池掌门都赢了,如今怎可在一个小子面前轻易服输?”
“郡主此言差矣,我醉心琴技怎是为了一争长短?”傲月摇头叹息,“更何况当年以半符之差险胜琴池掌门,也有半分天运。”
青蓝大奇,脱口而出:“你与我师父比试过?”她瞬间心生给师父她老人家长脸的自豪感,心中一时飘飘然,一点都未曾发觉自己这话暴露了什么,随后只见傲月一脸惊诧地望向自己。她呀的一声捂住了嘴,可惜来不及了。
——是性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