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是替潇湘楼办事的人,得罪不起。
这一点,即便是才踏入北境两三天的凌复都知道。
而本就在北境的人更是一清二楚。
没人愿意,也没人敢插手那场冲突,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或者说是不敢多瞧一眼。
“潇湘楼的背后,有神藏境。”凌复压低了声音道,“而且……就在外城。”
他当然不知道,他的这位侄女如今已不惧神藏境。
但柳笙也不打算轻易暴露自身修为。
毕竟她还有个明面上的身份。
雪山来的管事。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身份反倒是成了桎梏。
而且她可是很清楚,自从昨日以后,身后可是一直有尾巴跟着。
【真想多开一个马甲啊……】
柳笙这么腹诽着,和凌复、阮时之在外城转了一圈,最后找了间破败的小酒馆,点了一碗热乎乎的饼汤,才懒洋洋地往回走。
一路上,她看到许多事。
像方才所见的场景,并不罕见。
在这长城之下,“人”似乎也成了货物的一种。
尤其是像宋茹这种戴着镣铐、身背“渎神”罪名的犯人,更是可以随意买卖、任人欺凌的对象,和装在收容盒中的诡物无异。
难怪众人根本不在意。
想来也是司空见惯了。
等回到落脚的小屋,禁制升起,柳笙很笃定地说道:
“潇湘楼的背后,不止是神藏境。”
“什么意思?”凌复皱起了眉头。
“还有圣殿。”柳笙语气平静。
这句话让凌复心头一震,脸色顿时变了。
“可……潇湘楼看起来分明是御诡者的组织,怎么可能和圣殿……”
话未说完,他自己也莫名反应过来,目光闪了闪,低声道:“原来如此。”
“原来……所谓交易并不是真的交易,而只是一种……转运的过程。”
“是的。”柳笙点点头,表情愈发沉重。
“在这种小城池里,频繁发生‘人身交易’本就不合常理。真要买回去当妾室、做仆役,怎会如此频繁?难道不需要培养忠诚?除非……这根本就不是交易,而是某种……资源调度。”
凌复点头:“确实如此。”
“而且,这些人,身上的诡气……变得相当驳杂且不稳定。”柳笙沉声道。
“你是说……”
“这些人,就是能量。”柳笙肯定地说道,“像是灵珠、灵石一般,被用于修行、炼化,所以才会如此辗转。”
凌复的神色微微一凛。
阮时之身子晃了晃,面色刷地发白,几乎快要瘫坐下去,似乎是想到极为恐怖的事情。
“而且这里的守军似乎也很清楚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凌复摩挲着下巴,“看来……这背后还有内城的支持,北境或许已经成为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潇湘楼的地盘。”
这件事对于柳笙来说并不新鲜。
而且已经发生过了。
阮时之也很清楚才是。
只是看他现在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看来我们要小心一些,如果护北大将军已经站在潇湘楼那边……”
凌复话音未落,却被阮时之突兀打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猛地摇头,双眼通红,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嘶哑。
“绝对不可能是我娘!”
他强自压抑着怒意,可眼眶已因情绪激荡而血丝暴起,仿佛随时要崩裂一般。
凌复这才察觉到阮时之的古怪。
柳笙这才想起来没介绍过。
“咳咳,忘了说,他就是护北大将军的儿子。”
昨夜匆匆,还未顾得上阮时之。
主要是凌复也实在没有注意到这一位阴鸷又胆怯地躲在墙角沉默不语的少年,柳笙也就顺理成章地忘记了。
更何况,这个身份,到目前为止,也没见发挥出半点作用……
凌复闻言,脸上神情顿时一滞,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眯起眼仔细看了阮时之几眼,又摇了摇头:“我不记得大将军的孩子长这样啊……”
这一句更是把阮时之噎得憋红了脸,气鼓鼓的。
“放松,说说你的看法。”柳笙随口安抚道。
阮时之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劲。
“我娘……她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她的眼皮底下!”
“就算她和潇湘楼有合作,也绝不可能让军队如此败坏!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他说到后面,声音已近低哑,那几乎不会再流泪的眼中,此刻却泛起一丝红意。
“放心,我也绝对不会容许。”柳笙轻声说道。
这句话阮时之当时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过了一段时间,随着外面风雪呼啸声逐渐尖锐,甚至突破了禁制的封锁,一阵沉闷的敲击声蓦然响起。
阮时之一愣。
敲门声?
在这里谁会敲门?除了官兵……
不,这些官兵也绝对不会这么客气。
敲击声还在继续。
阮时之忽而身子一抖。
他意识到,这声音……
不是来自门外。
而是……屋内。
这个念头一浮现,他差点儿要跳起来。
目光瑟缩着转向屋内,试图从这简陋的屋舍中看出那声音响起之处。
终于,他的目光落在那残缺的床板上。
一颗眼珠,正透过床板缝隙,静静盯着他。
“诡!诡!有诡!”
他失声尖叫起来。
“淡定,现在没有开禁制,嚷那么大声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到吗?”
凌复说着,再次用狐疑的目光打量阮时之,似乎还在思考阮时之居然是“护北大将军之子”这件事。
“禁、禁制,什、什么时候关的?”阮时之声音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那只还滴溜溜转着的眼珠。
“就是刚刚客人来的时候。”柳笙淡定地回了一句,随手重新开启了禁制。
而柳笙说的客人,在阮时之眼下,缓缓推开床板,坐了起来。
那半白的头发,还有那张刻满狠劲的脸,已经和柳笙初识的那个娇憨天真的少女相去甚远。
阮时之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少女慢慢对他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容,几乎心跳骤停。
好在,他本就没有心跳。
“你你你你……”
但无人理会阮时之发颤的声音。
那少女只是抬头,望向已经露出本来面目的柳笙,缺了半截舌头的嘴里,艰难吐出一串模糊的音节:
“好久不见,柳姑娘。”
柳笙一愣,随后一笑。
“好久不见,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