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过后,万籁俱寂。
风雨雷电,一时间全部消失无踪。
这一座号称天尽头的绝峰,依旧恢复为原本的样子,矗立在那里,如巨人遥望着灰暗的天际,似在思索。
就见那个伤痕累累的青年,盘膝而坐,周身气息全无,仿佛一具身死千年的木乃伊。
坟茔纵横的周边,凌乱的骸骨随处遗弃,一柄柄锈迹斑斑的剑,或歪或斜,扎入泥土。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就听咔嚓一声脆响传来,就见那具木乃伊般的躯壳如同被撕裂,从中走出一个身影。
与此同时,一具模糊的影子代替桑北坐在那里,那是剑之相。
模糊不定的剑之相,蔓延出无穷无尽的触须,深深扎入这片荒凉的土地,将自己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桑北一步步走下山去,他并非退缩,他的决战还没有结束,他要理顺和验证心中的种种猜测,而后回来继续一战。
他犹如一个苦行僧,走过穷山恶水,走过尸骸枕藉的土地,一步步朝着九峰罗列的地方走去。
他此刻完全恢复为原有的相貌,他无须再伪装成他人的外表,能够走到当下,他已无惧那些高高在上的势力。
他并非不可以快速穿越眼前的土地,只为如苦行僧一般汲取这片天地间的滋养,用以丰满和壮大自己的人间道。
他一共用了十多天的时间,才穿越了眼前这片荒凉的土地,而后走进了一个仙境般的世界。
万木葱茏,鸟兽成群,溪流潺潺,遍地鲜花,更兼充裕的灵气仿佛肥厚的舌头不停舔舐着自己的肌肤,带来了极致的愉悦感。
目光所至,正是第九峰——丹青峰!
那么,就从那里开始吧。
巍峨挺秀的丹青峰前,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山门,山门后,一条长长的路径一直延伸到云雾弥漫的山间。
在桑北终于走到第九峰山门前的时候,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衣剑修一闪出现,挡住了道路,口中喝道:“丹青峰禁地,来者报上名来!”
“第十峰——天尽头,桑北,前来拜山。”
“桑北?第十峰?”
青衣剑修面浮疑惑,他从未听说过还有第十峰的存在,还以为眼前青年在故意说笑,不免微露愠色,却对桑北之名隐隐间似曾相识,再仔细瞧了瞧对方那副面容,忽然间变了脸色,道:“在此等候,我去禀报。”
桑北倒也不以为意,站在当地,静静等候。
很快,远处人影闪动,转眼间,数十个背剑修士大步冲出山门,将桑北团团围住。
内里一个浓眉汉子,似在强压怒火,压低声音道:“你叫桑北?北凌江畔,重创轩辕一族的那个人?”
“是。”面对周边威压,桑北依旧云淡风轻。
浓眉汉子仰天大笑,笑毕怒视桑北道:“冤有头,债有主,天网恢恢,你不请自来,今日,我当为吾弟钟铭报仇雪恨!”
“钟铭?”
桑北记忆瞬间回溯,便想起当初在北凌江畔的惨烈一战。
第九峰,钟铭,凭借一抹青峰投影,何等不可一世,却最终陨落在自己的剑底。
“封锁周边,不要泄露出此地一丝一毫的气息,今日我钟睿欲与桑北此贼道决于此!”
钟睿乃钟铭之兄,其修为和地位,远在其弟钟铭之上,乃丹青峰主持长老青冥子最得意的亲传弟子之一。
钟睿一声令下,周边数十个弟子很快结出大阵,将山门前的一块空地包围的密不透风。
鲜血结符,弹向桑北。
桑北淡淡一笑道:“你的挑战我应了,但与我道决,你还不够资格,希望你能拿出最强战力,不要让我失望!“
桑北一念间,便将那枚道决血符捏碎了。
他看去气息内敛,宛若一个虚弱的平常人。
“好狂妄的贼子,今日我钟睿若不能将你挫骨扬灰,枉为丹青峰一代剑修!”
刷!
一柄剑凭空跃出,悬于钟睿头顶。
钟睿一指如笔当空划落!
与此同时,上方悬浮着的剑同时动作,如笔一划。
就见一道青色剑痕楔入虚空,笔直斩向桑北。
这便是丹青峰的真传剑道,以剑为笔画丹青,一笔入世写春秋。
岂知桑北的食指微微指天,钟睿倾力发出的一道剑痕,嗡嗡震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挡在了那里,不得突破。
同门师兄弟就在周遭看着,钟睿第一次出手就不得建功,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心中有些凝重,他心知杀了他弟弟的人,定然并非凡夫俗子,是以第一剑只是简单试探。
当下以指为笔再度一捺,又一道青色剑痕当空斩落,与第一道剑痕融为一体,威力翻倍,向下深深陷落一丈,震得桑北一头长发顿时披散下来,周身衣物,于无形之中被撕裂开一道道长长的口子。
钟睿瞳孔略缩,此刻再不留手,食指凌空描画,丹青剑道淋漓释放,身后虚空,一抹青峰冉冉升起,烟云缭绕,飞瀑流泉,异草奇花,鹤影冲霄。
刹那间,无数道剑痕落下,俱合入先前那道不断膨胀的剑痕之中,转眼间凝聚为一柄青色巨剑。
巨剑嗡嗡一沉,就见下方的桑北,周身衣物尽碎,裸露出的一副躯壳上,伤痕累累,血如泉涌。
他看去似已支撑不住,背脊略弯,唯有一根手指依旧笔直指向上方,在钟睿看来,简直是莫大讽刺。
钟睿手指微微向前一点,巨剑铿锵轰鸣,惹得山门之后,一座第九峰发出一声清越的回响,与此同时,那柄巨剑一颤,顿时斩出一道长长剑气!
“贼子,授首!”
食指凭空,写出了一枚杀字。
一抹丹青剑气无可阻挡,斩落下去!
咔嚓一声,桑北的身影竟硬生生矮了一截,再看他的双腿,已深深陷入进地面,周身鲜血泉涌,看去惨不忍睹。
钟睿见状毫不留手,此刻尽展平生所学,将生平临摹了无数次的一幅画卷,描画的淋漓尽致,细致入微,只为将这个叫做桑北的贼子一气击杀,方消心头大恨。
就见桑北的身形一寸寸陷入泥土之中,他双眸紧闭,似在苦苦挣扎,一根竖着的手指剧烈震颤。
一道道剑气凭空斩落,桑北的周身鲜血不停飞溅。
让钟睿震惊的是,即便到了当下,那贼子还在苦苦支撑。
钟睿的耐性已然消耗殆尽,倏忽间,身,意,和身后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三位合一,食指如剑向前一刺,正是那幅画卷的收尾一笔,此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宏大的剑道天地淋漓绽放。
巨剑一划,光影斩入大地,再看那陷入泥土之中的贼子已然不见了影子。
钟睿松了口气,自以为大仇得报,谁曾想地表光影一闪,桑北已重新出现,不仅换了一身崭新衣物,脚底的那道斩开的长长裂缝,已然消失不见了。
“一个游戏罢了,见笑!”
他的手指依旧笔直指向天穹。
钟睿目瞪口呆,他用尽一切手段只为斩杀仇人,谁曾想适才发生的一幕,只是敌人玩弄的一个花招罢了。
师兄弟们都在左近,这叫他情何以堪?
急怒攻心,他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却也借助这一口鲜血之力,掣动空中巨剑,再度斩落。
岂知桑北口中轻轻一叹,指向天穹的一根手指轻轻一划,落下的正是钟睿先前描摹的丹青画卷的第一笔。
便是这简单一笔,已然引起山门后那座丹青峰发出嗡嗡震颤,刹那间,漫山飞鸟俱被惊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影子乱投长空而去。
此笔过后,桑北一气呵成,居然毫不费力,将先前钟睿描画的一幅丹青剑道图卷,从头至尾,事无巨细,全部清晰描摹了出来。
最后一刻,食指一捺,轻轻点在那柄巨剑上,正是最后一笔收尾。
巨剑铿锵一声破碎开来,化作无尽流光,四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