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明给司马冲鼓了个掌,
说道,
“哎,
这就想对了。
好在你这次也没有和太子真的闹僵,
还有转圜的余地。”
司马冲此时觉得庾明就像庙里的活菩萨一样,
真是救苦救难,
赶忙又问道,
“仲矩兄还有什么妙计。”
庾明笑了笑,
说道,
“你今天不是穿着夜行衣出来的嘛,
旗号也没展,
王驾也没出,
这不就……”
司马冲双眼一亮,
说道,
“相当于没来?
这样,
是不是对王祖王叔们没了交待?”
庾明赶忙说道,
“你又想错了,
诸王之乱后,
宗室有府兵,
一直就是陛下的一个心病,
你借这次机会,
帮着陛下把这块心病除了,
也能让各位王爷睡得更安稳了,
难道,
淮陵王会不乐意,
非要抱着那三五千的兵,
在江南也竺个京观吗?”
淮陵王一想,
反正自己的府兵,
这次死得也差不多了,
马上就说道,
“本王是愿意交出府兵的。”
司马冲点了点头,
说道,
“其他人,
都可以放过,
但沈陵,
害王叔白白死伤了这么多人,
又是在逃要犯,
本王是断然不能放过的。”
庾明笑了笑,
问道,
“你还没有看明白太子用沈陵的心意?”
司马冲摇了摇头,
说道,
“怎么讲?”
庾明说道,
“和这些王爷们一样,
这些吴地的大家大族们,
谁家里没养着私兵?
不找个机会,
把他们手上的私兵都勾引出来,
只怕徐馥造反的事情,
会一次接着一次,
直到朝廷向这些江南大族妥协。”
司马冲眼睛也是一亮,
他只是陷入了和司马绍争位的囹圄中,
根本没有想这么多,
原来皇兄这一趟,
把六军调离皇城,
牵着五校转圈圈,
就是为了让宗亲和大族两方的私兵来个同归于尽。
怪不得人家能当太子哪,
果然是比自己要高明。
司马冲继续请教,
说道,
“可我这要是一退,
只怕就把父皇得罪了,
先生帮人帮到底。”
庾明点了点头,
说道,
“这是自然,
不管怎么说,
你也算出了一把力气。
这样吧,
你现在就到长干观去,
在那里,
你会找到想要的答案。”
司马冲一愣,
问道,
“所以,
皇兄真的在长干观里?
当阳侯没有骗本王?”
庾明笑了笑,
说道,
“你要是心中有鬼,
那观里就空无一人,
你要是带着坦诚去,
那就能见到你想见的人。”
司马冲也撇了撇嘴,
说道,
“也罢,
既然怎么也斗不过,
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认输,
那这三营的兵马?”
庾明看着司马冲递过来的令牌,
又推了回去,
说道,
“陛下还是信任你的,
只是,
男儿功业在外,
只是盯着兄弟相争,
未免太小气些。”
司马冲静静等着,
庾明继续说道,
“这也是太子殿下,
东海郡时常受胡奴骚扰,
食俸不足一半……”
庾明说着,
非常诚恳的看着司马冲。
司马冲问道,
“皇兄的意思,
是要给我增补食邑?”
庾明点了点头,
说道,
“那你看是丹杨好,
还是荥阳好哪?”
司马冲心道,
荥阳四战之地,
哪里能比得上丹杨,
但又一想,
说道,
“那自然是荥阳,
仲矩兄说得对,
好儿郎就要为国征战,
夺回故土,
本王不去戍边,
谁还能忠心王室?
但沈陵?”
庾明眉头一紧,
问道,
“你怎么和这个沈陵有这么深的仇吗?”
司马冲点了点头,
说道,
“那是自然,
具体什么仇,
本王就不细说了。”
庾明摇了摇头,
说道,
“无非就是沈陵之前是戴渊的参军,
因为那夜的纷争(第131章),
戴渊回去清查了中护军,
把你的眼线都拔了出来。
就这么一点小事,
你还是放不下?”
司马冲这次是真急了,
说道,
“小事?
原本我都布好了局,
就因为这个沈陵的出现,
六军将领都回去整肃军务,
一下子让我的布局都白费了。
我这才无路可退,
只好放手一搏的。”
庾明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
说道,
“很遗憾,
但这个沈陵还有用,
不能死,
起码是现在还不能死。”
司马冲彻底怒了,
说道,
“就算是没有理由,
难道我堂堂东海王,
就不能滥杀一个参军吗?”
庾明点了点头,
说道,
“那是又一番较量,
你要是执意往里面踩,
我也犯不着拦着。”
司马冲眉头一皱,
冷静了一些,
问道,
“你是说,
沈陵这个越狱有蹊跷?”
庾明点了点头,
说道,
“正是,
实际上,
也不能算他越狱,
他甚至都没被关进去过,
就带着你的全盘计划,
出现在了太子面前。”
司马冲更气了,
说道,
“也就是说,
皇兄和我这局牌,
我是明牌在打?”
庾明点了点头,
说道,
“要不然,
就算我再钢筋铁骨,
也不可能一点都不慌张吧?”
司马冲坐了下去,
眼睛中渐渐没了神采,
本来想着一朝踏碎东宫,
明朝就是太子。
结果,
却是太子陪着自己演得一出戏。
想到这里,
司马冲放下三枚令牌,
说道,
“我困了,
麻烦你去告诉皇兄,
我不再争了。”
司马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王府时,
天空已经泛起了白,
迎着些许微光,
司马冲看到了王府门前的牵马人——
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干掉的沈陵。
司马冲的一腔怒火再也憋不住,
冲上去就要给对方一顿王八拳,
沈陵边躲闪边说,
“东海王,
切莫动怒,
你刚才攻打东宫,
死得可都是我沈家的门客,
这仇也该算报完了吧?”
司马冲咬着后槽牙,
问道,
“既然死得是你们沈家人,
你怎么还这么满不在意?”
沈陵说道,
“有失就有得嘛,
也不能什么好事都让我占了,
我沈家第一个交了私兵,
那家兄宣城太守的位置,
岂不是会更加安稳?”
司马冲瞪着对方,
说道,
“那可是三千人,
就换一个安稳?”
沈陵又说道,
“大王又何必要说破哪,
自然是还有宣城那些铜矿,
有了这些铜矿,
沈郎钱,
就不用再像以前一样,
用旧钱重铸了,
到时候,
来来往往的行商,
不就更加方便了?”
司马冲鼻子一哼,
说道,
“沈家所谋不小啊,
连铸币也要私营嘛?”
沈陵忙说道,
“所以,
下官第一个就告诉了大王,
大王可以去吿缗,
到时候,
下官那点家产,
就当个大王赔罪了。”
司马冲眼睛一亮,
说道,
“有这种好事,
你会第一个想到本王?
倒是让本王颇为意外。”
沈陵也实话实说,
“这不是听说大王要增食荥阳,
往中原的买卖,
一向是最赚钱的,
不过……”
司马冲这下算是知道这家伙的来意了,
说道,
“拿钱买路?”
沈陵笑了笑,
说道,
“大王英明,
草民扶大王上马。”
司马冲看了看面前这匹专门为自己准备的矮脚马,
说道,
“这是还要我去见什么人?
我已经无心争斗。”
沈陵牵过缰绳,
说道,
“受太子殿下所托,
请大王到西园去,
听一场书。”
司马冲点了点头,
说道,
“皇兄倒是思虑周全,
这一身夜行衣实在是勒得很
待本王进去换一件衣服,
随你前去。”
换了一身华服后,
两人再次穿越建康街道,
看着周围忙碌了一夜的人,
相互倚靠着睡着,
秦淮河里的船也动了起来,
看来陆晔、万胜,
还真就和庾明说的一样,
腰马合一,
只为脚踏两船踩得稳。
正在司马冲感慨的时候,
路的前方,
猛然一声巨响,
司马冲撩开车帘一看,
聚贤楼的楼尖倒插在街当中,
最上面那层锁灵阁也横在了路中央。
再看赶马的沈陵,
已经持刀在手,
朝着司马冲走来,
眼里的寒光闪过,
不像是好来头。
司马冲这时反倒镇定了许多,
说道,
“沈陵,
你要做什么?
当街行刺吗?”
沈陵没有搭话,
只是向着司马冲走来,
一步,两步,
司马冲都能感受到沈陵沉重的呼吸。
紧急之下,
往怀里一摸,
这才想起来,
当阳侯杜乂临别之时,
给自己手里塞了一粒药丸,
说什么遇到危险就摔地上。
司马冲也来不及细考虑,
甩手把那粒药丸丢到了沈陵面前,
登时一股刺鼻的黄烟就遮住了视线。
司马冲立刻转身就走,
没走出几步,
衣角被人一把扽住,
整个人被扯进了巷子里,
随后就听到有马队从头顶上跑过。
烟尘过后,
司马冲才抬头看到,
救了自己一条小命的,
恰恰还是当阳侯杜乂。
司马冲不解的问道,
“怎么,
神也是你,
鬼也是你?”
杜乂叹了口气,
说道,
“臣原本想着,
你们兄弟和睦,
齐心合力,
这样臣也能一展抱负。
可没想到兄不友弟不恭,
臣始终是白费力。”
司马冲缓了一口气,
还在想着突然掉在地上的楼尖,
说道,
“当阳侯来得好及时,
只差一点,
我就被那个沈陵给斩了。”
杜乂左右看看,
说道,
“这西园是不能去了,
大王还是尽快返回府邸,
免得再生事端。”
司马冲再次试探道,
“这么说来,
太子当真是在长干观?”
杜乂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旋即觉察到不对,
薅起对方的衣服仔细观瞧,
问道,
“你是谁?
东海王哪?”
那人也不再伪装,
撕下面具,
露出自己的容貌,
说道,
“有初一,就有十五。
还要多谢当阳侯提醒。
现在嘛,
估计着,
东海王已经带兵把长干观围住了。”
杜乂瞪了一眼替身,
说道,
“你们这些贼子,
就想火中取栗,
谋求一朝富贵,
全然不顾江山社稷。”
替身笑了笑,
说道,
“当阳侯,
您天生富贵,
是杜大将军的嫡孙,
一降生就是万户侯,
您自然不用发愁什么功名利禄,
可小人哪?
连自己的姓名都抹去了,
不过才能混一个九品的苦差。
小人如果不赌上性命拼一回,
只怕,
一辈子都不会有达官贵人看小人一眼。”
杜乂举起的手掌又放下,
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
说道,
“你快走吧,
即便现在回去了,
东海王也会即刻将你处死。
这趟浑水,
可不是你想掺和就能掺和的。”
替身继续说道,
“多谢当阳侯不杀之恩,
小人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不知道当阳侯肯不肯听。”
杜乂眉头一皱,
右手隐回了袖子中,
说道,
“哦?
莫非你打算临时跳船?”
那替身向前走了一步,
身体不断贴近杜乂,
伸手护在嘴侧,
看着要和杜乂密语什么,
话还没说出口,
寒光就闪了出来,
袖里的短刀突然飞出,
直刺杜乂胸口,
杜乂不躲不避,
硬接了这一刀,
同时,
右手从袖子中再次伸出,
一柄手瓜棰砸到了这替身头上,
叹息道,
“这又是何苦哪?
我是心善,不是手软。”
替身嘴角的血已经淌出来,
诡异的笑容布满脸庞,
说道,
“能和当阳侯一命换一命,
我石二狗值了。”
杜乂摇了摇头,
反手把短刀从衣服里拔出来,
指着露出来的软甲,
说道,
“你说得对,
我天生富贵,
不太懂民间疾苦。
你安心的去吧。”
杜乂又是一棰,
砸灭了石二狗的灯火。
看着倒在巷子里的石二狗,
杜乂摇了摇头,
自言自语道,
“深猷啊,
你可真能给我找麻烦。”
杜乂出了巷子,
没直接往长干观走,
而是又上了聚贤楼,
见到了搅动风云的王允之,
正在没顶的阁上,
赏着春风和晨光。
周围还有四个女子,
各持琴瑟琵琶,
一曲歌完又一曲。
杜乂摇了摇头,
把手瓜棰往王允之面前一摆,
说道,
“还真让你说准了,
这家伙还真用上了。”
王允之看着带血的手瓜棰,
说道,
“当阳侯一出手,
就棰杀东海,
大手笔,
佩服。”
杜乂摆了摆手,
说道,
“替身而已,
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深猷,
什么时候把聚贤楼锯断的?”
王允之笑了笑,
说道,
“聚贤楼上锁灵阁,
我被锁了一天
怎么也得讨还一点利息吧?
倒是你,
怎么连个人也没有看住,
还让东海起了波浪,
这下可要水淹东宫了。”
杜乂张开嘴,
吃下一颗葡萄,
说道,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东海可是带了屯骑、长水两营,
还有那些王爷家的私兵。
长干观怎么守?”
王允之挥了挥手,
说道,
“你忘了你之前说的那四个字了嘛?”
杜乂瞟了对方一眼,
说道,
“金屋藏蛟?
我看倒像是你听进去,
你看这一二三四,
四个美人环膝,
再多的英雄志,
也都消磨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