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丁,好久不见。”
今晚罕见地,并未出现在云浅浅构造的梦境世界中。
或许是知道他快死了,季梧看着小布丁,他并不知道,如果这个梦境结束,他会不会再次获得两个月的寿命。如果可以,那他就可以再多活很久了,本身极度渺小的希望,也会因为那虚无的两个月,多增加那么几分。
可这个梦境,毕竟是他自己为了救苏灵,耗费了两年寿命来强行打开的,和另外五个梦境根本不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他渴望着获得新生,也必须做好应对希望破灭的准备。季梧默默地想着。
“季梧哥哥,你似乎有心事?”
“你怎么知道?”
季梧听着小布丁的话,有些惊奇。
“因为我的种子,已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看到过很多很多的人,也见到了无数迷人的风景。我现在一听,就能听出来,季梧哥哥你有心事。”
“那你真厉害。”季梧夸赞小布丁。
但季梧知道,不管这个梦境,会发生什么,这个梦境,今晚一定会迎来终点。
季梧调整好心情,对小布丁说:“小布丁,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季梧不想说谎,也不想说实话。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季梧摇晃着他的叶子,说。
“好啊。”小布丁回应。
那些往事曾经闪烁在他的生命里,季梧回望着他依稀斑斓的人生——他曾委屈过、任性过、恐惧过、骄傲过,也茫然失措过。
季梧想了许久,开始缓缓给小布丁讲述自己的故事:
从前有一条毛虫,它的梦想是成为一只漂亮的蝴蝶。为了梦想,它努力地吃着树叶,努力地成长。
草木昆虫笑它异想天开,因为它是灰蛾的后代,就算结茧,也只会变成一只丑陋的蛾子。
这是宿命。
只有它自己,不知所谓地反驳,夜以继日地努力。它等待着化茧,它认定它会成为漂亮的蝴蝶,会长出拥抱蓝天的翅膀,在山河湖海间自由翱翔。
它会证明它们是错的。
它要变成最漂亮的蝴蝶,它吐了比其他毛虫多得多的丝线,结成了最坚固,最牢不可破的茧。
它相信它一定可以冲破虫茧,成为最漂亮的蝴蝶,展翅飞舞在草木花丛间,等到那时,日月星辰也会为它动容。
破茧而出的那一天,无人为它欣喜,世间风景也并未因它而黯然失色。
它不是蝴蝶,没有美丽的翅膀。
命运并没有因它的努力而改变。
这不是童话故事,它没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草木鱼虫嗤笑着它的天真,毫不留情的言语刺痛它鲜血淋漓的伤口。它只是一只普通得毫无特色的蛾子,没有绚丽斑斓的翅膀,只有比影子更加阴暗的身体。
它们都说它不行,原来它是真的不行。
毛虫扑腾着翅膀,闭上了嘴巴。
春天的风,吹不走荒凉与死寂;夏天的风,没有想象之中的热烈;秋天的风,带来萧瑟与孤独;冬天的风,刺穿它的心脏。
毛虫离开家乡。
陌生的地方多了只陌生的蛾子,丑陋的蛾子挥动它丑陋的翅膀。
异国他乡是崭新的世界,崭新的世界隔绝不了嘲弄的目光。
主角不是它。小丑才是。
否定是自始至终的基调。
冰冷的空气凝结出冰晶雪花。毛虫瑟缩在枯树下。
它是一只普通的蛾子,没有拥抱梦想的权力。故事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他的可悲。
它终于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梦想从来遥不可及,他放弃了争辩的权利,不再与他人谈及。
理所当然的放弃。
世间并不缺乏新奇美丽的东西,坚韧的翅膀带它品尝迤逦风景,它流连于广阔天际。
大概是旅程总会迎来终点,生命总会走向死亡。
它游戏人间,又惊觉迟暮。
毛虫回到它的家乡。
它总归是变了。
别人施加于它的,它都加倍奉还。
它们说丑陋的飞蛾长了副丑恶的嘴脸。
它骂它们是一群傻逼。
北风带来寒冷和冬天的消息。
死亡总会来临。
冬天的雪,会埋葬它的尸体。
不过,毛虫又突然想到,下个冬天,也许下下个冬天,大雪也将掩埋它们的尸体。
它们也经历过嘲笑,变得世俗,嘲笑别人,娱乐自己,短暂的欢愉,恐惧着衰老。
他们最终,都会在黑色的雨里腐烂。
原来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