鲶鱼妖魔老实了。
它数十年前，跟随着众多妖魔进了人城，后来藏在了饮马镇前的小河里，一直躲藏到了今日。
起初它只知进食，那时人城混乱，它和其他妖魔们一同，吞吃了成百上千的人也无人能管。
后来人吃的多了，它灵智逐渐提高。
也正是几十年前的那一天，有个手持着锤子的男子，带着一堆捉刀人找到了它们的巢穴。
那些人不是寻常武人，居然能用出近乎妖魔的力量！
特别是为首的那个，浑身浴血，锤死了一个又一个它眼中强大的存在。
太可怕了。
幸好巢穴有条暗河，才给了它一条生路。
此后作为妖魔，它懂得了细水长流，和船家合作，船家谋财，它害命。
它本以为，今天也会饱餐一顿。
可万万没想到，这些镖师竟然是墨城的捉刀人伪装的，它还是被找上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一个路过的小子，居然会这么强，一锤就让它受了伤。
饶是如此，它仍然有恃无恐。
这是在水上，如今连渔网也挣脱了，一旦入了水，没人能奈何的了它。
偏偏它鬼使神差，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鱼肉香味。
还有正慢条斯理喝着鱼汤的女子。
鲶鱼怒从心头起，恶心胆边生！
二舅可是它养来助自己更上一层楼的，如今居然被煮了吃了！
她怎么敢的啊！
它张口便打算，连着那驾马车一起嚼碎了吞下去。
此时，那个女子忽然抬头看了它一眼。
居然不逃。
是吓傻了吗？
等一下.....
怎么忽然间就感觉动不了了呢？
不，不是它无法动弹，是周围的时间变慢了，连水珠落下的速度都变得缓慢无比。
当它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连思维也无法动弹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道锤影在眼中迅速放大。
锤风临身，像是泰山压顶。
不对。
这一锤的力气，怎么比上一锤还大上许多？难道那小子上一锤留手了，根本没有用全力？
不，不对劲！
尘封多年的记忆浮现眼前，眼前拿着锤子的年轻人，似乎和多年前的阴影重合。
它逃过了初一，却没逃过十五。
砰——
锤子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鲶鱼的脑门上，当场这妖魔就直了，强大的力量让它肥硕的身躯上，都掀起了一圈涟漪。
漫天血雨落下。
江水上顿时安静了。
董阁玉还有乔装成镖师的捉刀人们愣愣的站在原地，心说到底谁才是妖魔。
董傲望着船头的少年人，张了张嘴。
他爷爷大概是岁数大了，最近记性越来越差。
但爷爷口中总念叨一个人，那个人的事迹，那个人的性格，那个人说过的话，一件件都无比清晰。
一直耳濡目染勾勒出来的身影，似乎与眼前之人隐约神似。
可那人死的时候，他还不记事呢，眼前的少年郎却才将将成年！
奇怪，太奇怪了。
“你.....你是人是鬼？”董阁玉颤声问道。
“桀桀...”
李墨一歪嘴，给后者吓的微微后仰，他一下子无奈：
“你都敢跟妖魔斗，还这么迷信。”
“不，我是说见了你跟见了鬼一样。”
董阁玉有点怀疑人生的，看了眼李墨手里的锤子，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
“你的锤法，是和谁学的？”
“什么锤子，我方才用的明明是剑法。”
李墨不动声色的将锤子收起来，挥了挥鞘都没出的长剑。
董阁玉：“.....”
对方似乎对用锤子还是剑很在意的样子....
还来不及等她再开口。
李墨已经去了马车，见那个天仙姐姐安之若素的样子，方才松了口气。
她好平静的样子。
早知她身手不凡，李墨本以为她是地城其他世家的大小姐，可现在却转变了想法。
说实话，头回面对妖魔，他方才是一时情急，事后也觉后怕。
可她至始至终都没波澜不惊的样子，一下子就显得神秘了起来....
“行侠仗义的感觉怎么样？”
嬴冰将一直热着的鱼汤盛出来，轻笑着问道。
“反正这个江湖和我想的就不太一样。”
李墨撮着牙花子，有些意兴阑珊。
但瞥见嬴冰眉目间淡淡的宁静，又笑着说道：
“英雄救美倒是挺有意思的。”
“.....”
嬴冰呆了一下，抿起了唇。
顺着她的视线，李墨看向了车帘外。
只见董阁玉此时也不装什么千金小姐了，嫌衣裳碍事，两条袖子都被她扯了下来，此时正拷问着幸存的船员，锤子时不时被她舞的呼呼作响。
“说，你们害了多少人命，不老实尿都给你攥出来。”
“？？”
好么，妥妥一个青春版美女师尊。
“你不会觉得，我说的美.....是她吧？”
“那不然.....”
嬴冰睫毛一颤，发现自己闹了笑话。
由于太强，她下意识不会把自己当做被救的那个。
也怪李墨。
都忘却了前尘，还是这么不正经。
可偏偏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又让人觉得那是心里话。
李墨在九天十地的时候是这样。
李墨进了天凰域，两辈子了也是这样。
李墨....
寒仙子通常和外表看上去的一样清冷幽静，如果她看起来有点呆，那就是脑袋瓜中毒了。
“那些帮凶我都扔进河里喂鱼了，待会儿我会让船靠岸，你们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墨城算了？”
李墨回过神来，点头：“好，那便一同。”
“答应的这么爽快？”倒是董阁玉一阵诧异，准备好的词儿都没说出来。
“我本也要搭她的顺风车去墨城，而且.....”
李墨耸耸肩，不好意思道：“我不认路。”
“哦哦....”
董阁玉看了眼嬴冰，被惊艳的脑袋卡了一阵壳。
旋即才发现不对。
你搭顺风车，你不认路。
她也不认啊？
你们俩在外头晃悠个啥，还能溜达到墨城去么？
.....
等车队远远能见到一座拔地而起的城池时，人城也下起了第一场雪。
被一片片农田环绕的城池不算大，但出入的人哪怕在冬日也格外多，而且城池看起来一切都是崭新的。
虽是寒冬，整座城池却透着雪也盖不住的勃勃生机。
回到了这，一行人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一路上，经历战斗的次数说不上多，也说不上少。
李墨见到了真正的江湖。
那些快意潇洒，一掷千金，酣畅淋漓的画面好像逐渐褪去了，一路上经历最多的，是今天吃什么；下一处落脚的城镇天黑前能不能赶到；上哪找个地方洗洗澡.....
小李同学忽然发现离了家，还是那些鸡毛蒜皮。
甚至除了鸡毛蒜皮，还多了舟车劳顿。
但每一次解决了妖魔祸患，看见寻常人眼里有了生机和希望，他又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这大概也是支撑他来到墨城的缘由。
“终于到了。”
董阁玉指着城门上方。
李墨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儿悬着牌匾，上面写着并不算大气的字迹：
【墨城。】
城头上还飘扬着旗帜，上面画着个图案。
图爱在风雪中飘摇，却格外鲜明。
“嗯？”
李墨忽然跟中了定身术似的，愣在了原地。
“怎的了？”嬴冰倒上一杯热茶，从针线中抬起头。
“那是什么？”
“墨城的旗帜。”
“我是说旗帜上的图案。”李墨语气有些急切。
“那个啊.....是墨城的创始者所留。”
嬴冰的眼神轻柔似秋水横波：
“他说不希望被人记得，所以城池的名字改了，可大家还是将他最常用，也是此城建立起来的根基，画在了旗上。”
“墨城的创始者....”
小李同学微微后仰，望着陌生而熟悉的城池。
难道，那也是个穿越者？
还有高手？
....
与此同时，董傲早就脱离了车队，到了城中心的一间院子里。
一个老态龙钟的寻常老农，正躺在摇椅上假寐，摇椅边放着根黝黑的烧火棍。
他耳朵动了动，开口问：
“谁回来了？”
“爷爷，我是小傲啊。”
董傲恭恭敬敬的上前。
“还真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我还以为是你爹来了呢，回来了不去老婆孩子那儿，跑我这做什么？不是遇上什么处置不了的事儿了吧？”
董长天语气随意的问道。
老者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从大王村到如今，是城中辈分最高的人。
除了少部分天族，如今几乎没有妖魔能对他产生威胁。
“是有件事儿，要请您定夺。”
“说吧。”
“我遇见了一个很像他的人。”
“像谁？”
董傲当下，便将他在饮马镇之后，见闻的一切说了出来。
他看见爷爷腾的起身，老眼睁开来，浑浊中浮动着精光，身躯都在颤抖。
....
李墨入城后便跟着董阁玉一路来了城中心，走在斑驳的青石路面上。
董阁玉路上问过他，愿不愿意当个捉刀人。
李墨自然同意了。
于是董阁玉便说为他引荐董家的祖爷，带他去了领身行头，录个名册。
“诶，你家天仙姐姐呢？”
“她说先回家一趟，收拾收拾等我回家。”
“她是墨城人么？我怎么没印象？”
董阁玉没多想，又点头笑道：“那也好，如此你也算在城里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李墨忽然想起来：“我好像还没问她家在哪....”
“害，小事儿，我待会儿再帮你打听。”
董阁玉十分有‘男子气概’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就麻烦你了。”
“害，都哥们儿，咱们意气相投，不如待会再拜个把子吧，以后苟富贵勿相忘。”
董阁玉知晓以李墨恐怖的武道天资，莫说未来，如今都足矣在捉刀人中名列前茅。
像这样的人，怎能不去结交？
捉刀人接任务的大厅，有一尊祖先雕像，一直以来都是所有墨城人的精神寄。
到时正好做个见证！
董阁玉兴冲冲的带着他来了捕风堂，然后不知从哪找来了几根香。
“一拜天地！”
“嗯？”
“额，搞错了，再来，皇天在上！”
董阁玉正儿八经的。
李墨却望着雕像陷入了沉思。
雕像身形修长健壮，左手拿着镰刀，右手拿着锤子，仿佛无论何时都充满着朝气和希望。
难道墨城的创始人，恰巧爱用这两种兵刃，才被当做符号流传下来？
是巧合么？
可他莫名其妙的觉得熟悉是什么鬼。
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手里就被塞了香。
董阁玉继续大声道：“今日，我与李兄义结金兰......”
“不肖子孙，住口！”
陡然传来一道喝声。
“嗯？”董阁玉愣了，祖先显灵了？
然后他脑勺就被盖了一巴掌。
李墨看了一眼，却见门前，风雪之中，站着个皓首苍髯的老者，眼里涌动着异彩。
方才中气十足的，如今看着自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伙子，你....你叫什么？”
“李墨。”
“对咯，这就对咯，果然....我就说....”
老者笑了，笑的泪眼婆娑。
“您是.....”
“这是我太爷。”董阁玉怂怂的小声道。
李墨行了个礼：“老人家咱们见过吗？”
“没有没有，初次见面，叫老人家生分了，叫我小董就好了。”
“蛤？”
董长天激动的上来，抓着他的手，看样子有许多话想与他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便问起了他的出身经历。
虽觉古怪，可人家毕竟是长辈，而且捉刀人都对老头挺恭敬的。
嗯，要入伙，人家问问底细也是应当的。
于是李墨便和董长天聊了起来。
“傲叔，怎么回事儿？”
曾孙女董阁玉一脸茫然。
“大概是.....一见如故吧。”董傲不太确定道。
他不太确定的是，如故的如字要不要去掉。
“那这也太故了吧，从没见过太爷这幅模样....”
董阁玉说着，脸色忽然一变。
他看见太爷兴致勃勃的要拉着李墨拜把子，嘴里还说着什么‘补上’之类的话。
“这不对吧！”
“嗯....”
董长天犹豫了一下，看着雕像半晌：
“拜这个是不对，咱们拜老天爷去，算了，还是直接去拜嫂子吧。”
“嫂子是谁？怎么听起来比老天爷还权威？”
小李同学的脑门上的问号一个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