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聪慧。”
觉岸说过这句话后,便不再言。
沈筝淡淡一笑,问他:“觉岸师傅,您泉阳寺一众僧人,可需要用棉布做僧袍?”
若同安县往后真要修寺庙,那她便得先和泉阳寺打好关系,到时候才能想办法拐点和尚回来。
觉岸好像不惊讶她会如此问,反倒是看了看身上陈旧僧袍:“沈施主觉得,老衲今日是为化缘而来。”
“本官不知。”沈筝实话实说,“您还没回答本官。”
觉岸好似是第一次遇到沈筝这种不按常理出牌之人,无奈一笑:“捐香火与否,全在施主心意。”
哟嗬——
还不强求。
沈筝越来越觉得这老主持有意思,心思不禁又活络起来。
“觉岸师傅,本官听旁人言,说您能给人批命,您看本官如何?”
批命什么的,沈筝半信半疑。
各色生命的共同点实在是太多,免不了说一两句“大众”话,便能引得他人共鸣。
比如——我觉得你是个能力出众之人,不过一直怀才不遇,但我觉得以后的你,大有作为。
——没几个人不爱听好话。
倒也不是对佛门僧人不敬,沈筝就是想知道,觉岸到底能不能从她身上看到些什么?
觉岸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不过又立起了掌,“沈施主身上诸多因果,您同安县民的命与运更是与您息息相关,老衲......看不透。”
又是囫囵话。
她是同安县令,同安县民的命运当然与她息息相关咯。
沈筝眉尾轻抬,没有说话。
觉岸见她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轻笑摇头:“今日过后,沈施主与同安县,还有大周百姓的因果线,更深了。”
沈筝想走了——听君一席话,犹如听君一席话。
算了。
捐棉布就捐棉布吧。
捐香火不仅为“佛祖保佑”,还为“问心无愧”,若佛祖当真将她这一“善举”看在眼中,说不定真能保同安百姓安康呢?
沈筝刚迈开步子,觉岸声音便从身后传来:“但......”
“但?”沈筝转头看向他。
觉岸又不说话了,古潭似的眸子直直看着她的双眼。
沈筝莫名有一种被人直视心灵的感觉——这种感觉难以用言语言喻,就好像......觉岸在透过她的眼睛,看她的灵魂。
“觉岸师傅?”
“沈施主,世间诸事,皆由因果,此乃天道循环,丝毫不爽。您在大周朝种下因,便能获果。愿沈施主不为外事所扰,内心方能如如不动。”
这话是在告诉她......做她想做的?
“呃......”沈筝顿了片刻,“那觉岸师傅,本官得的,是善果还是恶果?”
还未等觉岸开口,沈筝口中灵光一闪:“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对吧觉岸师傅?”
被她抢了台词的觉岸神色依旧未起波澜,只是朝她一笑,“阿弥陀佛,愿生产无忧,灾祸不侵。”
说罢他双手合十,越过沈筝离去。
“生产无忧,灾祸不侵......”沈筝看着他的背影,口中喃喃。
这不是她方才祭祀时说的词儿吗?还是她自己想的那种。
而如今的人,压根不管“生产”叫“生产”,所以觉岸......是听到她说话了?
而觉岸今日前来,就是为了给同安布坊“赐福”?
觉岸这一走,诸多疑惑又浮上沈筝心头。
抬头望去,河风将他的旧僧袍吹得四处翻飞,沈筝还真从他身上看到一丝“得道高僧”的味道。
“算了。”
善恶什么的。
不过是人心中的善恶。
沈筝不知旁人会如何评价自己,就连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但她却知道,自己所做的,都是为了心中的“善”。
“这就得了呗。”沈筝摇了摇脑袋,提步朝布坊走去。
......
坝上,每个“展台”四周都围满了人,有人在展台间来回穿梭,想感受一下格式棉布的手感,也有人将脑袋凑近,想从棉布花色上倒推出纺织机模样。
人群中最为特别的,是几个头戴帷帽之人。
帷帽四周遮了纱,神神秘秘的不说,关键那帽顶还大!
展台处本就拥挤,人来人往间旁人难免撞上帽檐。
这不——又撞上了。
“哎哟——我说小姑娘,你们要不将帽子取了吧,这儿是在同安县,沈大人地界,没人敢将你们如何。你看那边——”
他指向在布坊门口抱臂的小袁:“那还有官爷在呢,你就放一万个心回肚子里去吧。你们这帽子撞过来撞过去,大伙儿都不方便看棉布了呀!”
帷帽中飘出一根黄发带,下头的小姑娘低声嘟囔:“就是因为在同安县,才不能......”
“姑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看会儿就走了!”
黄发带小姑娘扶着帽檐到了同伴身旁,他们正在另一个展台看一匹纯白的棉布,不过是站在外围,并未挤入人群。
“老夫人,要不咱们先回马车上吧。”黄发带小姑娘低着头到了老夫人身旁,低声道:“这里人太多了,万一有人冲撞到您......您若想穿棉布衣裳,槿儿待会儿便去寻沈大人,问她可否卖与咱们一些。”
“寻沈大人?”绿萝将她拉到了自己身旁,压低声音道:“你如何说,说自己是......侍女,到同安县买棉布来了?”
“当然不是呀!”黄槿叉着腰,声音脆生生的,“就说咱们老夫人想试试棉布做的衣裳呀。布坊本就开门做生意,沈大人那么好一个人,岂会拒绝咱们?”
“拒绝倒是不会。”梅车夫指着不远处缓缓而来的沈筝:“就是得等。”
只见沈筝还没走过来,便被人层层围住,从他们这方向看过去,连沈筝的脑袋尖都瞧不着。
与那头热闹不同的是,他们身旁尽还有几个人并未围过去,但这几人瞧打扮,也是商贾人家。
几人的声音随着风传来:“那些做麻布的还好,若再压压价,还是有百姓愿意买麻布做外衫,但是像咱们这些做细麻布和绸料的商户,就惨咯......”
有了棉布,谁还会用不便宜的细麻布做里衣?
他们今日前来,就是不甘心,想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