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末夏初,天气渐热。
京城的百姓们沐浴在一片祥和的氛围里。
刚送走了北狄使臣,得知北境未来十年不必打仗;又经历了疫虫事件,多数人死里逃生,逃过一劫。
南疆人的阴谋没有让普通民众知晓,大家都觉得,在永安帝的统治下,大安国是一片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景。
就在这个普通的日子里,一阵沉稳有力的鼓声,从宫门口传了出去。
向内,传到了宫廷,传到了朝堂,传到了永安帝和朝臣们的耳朵里;向外,传到了京城,传到了大街小巷,传到了百姓们的耳中。
众所周知,每次登闻鼓响起,都是有非常重大的冤情出现。
先帝时期,朝纲混乱,民不聊生,登闻鼓时常响起,不断地有人从全国各地赶到京城,希望敲响登闻鼓,让皇位上的先帝替他们做主。
只可惜先帝昏庸,妖妃奸臣当道,就算登闻鼓响了,他们也只会听个乐子,随手让人把敲鼓的人拖下去,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而到了永安帝时期,因为吏治清明,登闻鼓也将近二十年不曾响起。
上一次有人敲登闻鼓,还是清宁长公主谋逆案,有人状告长公主谋杀当朝四皇子,引起了轰动,此后这件事随着清宁长公主谋逆失败伏诛,也没了后续。
而现在,登闻鼓第二次在永安朝响起。
常进、王武、李宋三人,排着队站在登闻鼓前,以接力的方式敲鼓。
他们敲的很用力,鼓点沉稳而密集,每一声鼓点之间的间隔也几乎一模一样,一下一下,代表着他们伸冤的决心。
直到一个人力竭,下一个人又继续顶上,如此持续不断。
登闻鼓周围已经有很多百姓过来围观,大家议论纷纷,猜测着这三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要来告御状。
常进见围观百姓足够多了,这才跟自己的两个兄弟对视一眼,在登闻鼓前跪下:
“草民常进,松城户籍,状告昔日的松城郡守王政华,为了升官,勾结歹人,炮制松城瘟疫,致使松城上下全部军民惨死,唯有草民等几人侥幸逃脱,请陛下圣裁!”
“草民王武,松城户籍,状告昔日的松城郡守王政华……”
“草民李宋,松城户籍……”
三个人轮流敲鼓,不敲鼓的人便跪在门口,声嘶力竭地喊着这句话,直接将王政华的名字喊了出来。
松城大疫虽然已经过去五六年,早已不在人们的谈资里,但人的记忆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他们的话就像是打开了某种阀门开关,让尘封已久的往事在百姓的记忆里浮现。
顷刻间,人群议论纷纷——
“他们是松城大疫的幸存者?不是说,松城上下除了昔日的郡守,都已经死光了吗?”
“谁知道呢?听他们话里的意思,那场瘟疫是当时的松城郡守故意炮制的?这怎么可能呢?那松城郡守,难道不是抵抗南疆的英雄吗?”
“不清楚,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的,那松城百姓们也太惨了。”
“还好我们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无人敢做出这种事,希望陛下能给他们一个公道吧。”
“给什么公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还不确定呢,保不齐就是有人故意陷害王大人呢?官场么,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准?”
……
百姓们各执一词,各有各的观点。
与此同时,正在勤政殿批奏折的永安帝,也听到了这喧闹的鼓声,他抬头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郑公公早就打听清楚了,就等着永安帝问呢,于是上前一步开口道:
“陛下,是有人在敲登闻鼓。”
“所为何事?”永安帝又问。
“说是状告大理寺少卿王政华王大人,说他在松城当郡守的时候,为了升官,炮制瘟疫,造成全城军民惨死,如今外面告状的,就是松城的几个幸存者。”郑公公回答着。
事实上,永安帝早就知道这件事,郑公公作为帝王心腹,也很清楚。
只是他们这一问一答间,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永安帝点点头,表示心中有数了,当即开口吩咐道:
“传朕旨意,将那三个松城幸存者带到宫里,朕要亲自过问,另外,宣城王、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京兆府尹进宫。”
“如果外面三人状告为真,那这就是一件大案,便由城王主审,刑部、大理寺、京兆府衙一同会审。”
帝王的旨意,谁也不敢耽搁。
不出半个时辰,永安帝要见的人,便已经在勤政殿齐聚。
永安帝端坐上首,城王站在左边下首第一个位置,其余人站在下方,唯有常进三人是跪着的。
他们三个伏身贴地,似乎不敢抬头,不敢面见天颜。
下一刻,他们听到永安帝威严的声音在上首响起:
“你们三个抬起头来,当着朕的面,把事情从头到尾讲清楚,一丝一毫都不能隐瞒。”
听了这话,常进三人起身抬头,当着陛下、城王和几个朝臣的面,把当初跟沈忆舒讲的往事,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
从松城爆发瘟疫,到死了很多人,再到沈家父子带着物资和药材进城支援。
从松城郡守选择关闭城门,隔离百姓,到后来所有染病的百姓不分症状轻重,一律拉出去烧死活埋,再到沈家两位公子带着他们闯进郡守府,听见了这场瘟疫的真相。
哪怕事情过去了好些年,但是当年那惨烈的一幕幕,似乎还存留在常进他们三人的脑海中,每次想到乡亲们被烧死的惨叫,看到百姓们以为自己得了瘟疫而绝望的眼神,他们就忍不住心痛。
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外面当了这么多年流民,都没能磨灭他们的心智,没能让他们掉一滴眼泪的,可在讲述这些往事的时候,却纷纷红了眼。
常进他们在讲述的过程中,不管是永安帝还是朝臣,都没有说话。
大家安静地听着,似乎伴随着他们的话语,看到了六年前的松城,有种感同身受的心痛。
等他们讲完后,勤政殿里陷入一片沉默,唯有他们三人的哽咽,打破了空气的静谧。
良久之后,还是永安帝开了口:
“诸位爱卿,事情的经过,你们都听到了,可有什么想法?城王,你说说。”
被点了名的城王站出来,拱手说道:
“皇兄,故事臣弟听完了,但是从案件的角度来说,这些都是此三人的一面之词,并无任何实际证据佐证,实在是有些难办。”
“你们呢?有什么想说的没有?”永安帝又看向其他人。
刑部尚书微微思忖,上前一步,开口道:
“陛下,按照大安国的律法,既然有人敲登闻鼓告了状,那就必须要彻查。微臣建议,将此三人暂时收押,以待验明身份,只有确定他们松城旧民的身份无误,他们的话才有一两分可信,才能进行下一步。”
“另外,王政华目前正任大理寺少卿,前不久陈大人又在朝堂上,提出要王政华继任他的位置,微臣认为,陈大人需要避嫌,不宜参与这个案子。”
“同时,王政华身为涉事的另一方,此时应该停职扣押,待查明之后再做定夺。”
京兆府尹杜大人听了这话,也上前一步,开口道:
“陛下,微臣认为想查这个案子,理应分三个方面。”
“一则,是在松城旧址以及周边城池,调查此三人的身份,并根据他们的口供,查证这些年他们的经历,以确定是否无误。”
“二则,调查王政华是否真的曾与南疆勾结,是否曾写信给南疆,此事可以委托镇北王,在南境暗中调查。同时,可以调查昔日支援松城的将领,什么时候接到的求援信,可根据收到信的时间,以及送信的时间,得出王政华是否在南疆军队到来之前,提前写了求援信,此事同样可委托镇北王帮忙查办。”
“三则,他们的口供里,还提到了一个苏神医,王政华便是跟此人勾结,可以查找这位苏神医的下落,将其带回京城,核实口供。”
大理寺卿陈大人听几个同僚说完,便主动开口:
“陛下,臣与王政华乃上下级,关系紧密,臣自请退出此案的调查,大理寺也不参与此案调查,请陛下准允。”
永安帝的几个臣子都还是有能力的,尽管只是三言两语,说的话都还很有道理。
于是,他点点头,开口道:
“诸位爱卿说的都在理,那就按照你们的意思来,此案由城王主审,刑部和京兆府衙协同会审,一定要将此案查个清清楚楚。”
“朕准了大理寺卿前些日子请辞的折子,今日起你自可回家陪伴你生病的母亲,将王政华停职,暂时关押到刑部,大理寺目前一应日常运转,交由右少卿负责。”
“另外,将此三人暂时安顿在京兆府衙,关于此三人的身份,以及诸多证据,不久之后便会有人送到你们手中,你们只需要核实证据的真假,酌情处理即可。
随着永安帝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拱手领旨,然后离开了勤政殿。
走出去之后,刑部尚书询问城王:
“城王殿下,这个案子,您怎么看?”
“我怎么看?此事皇兄已有决断,所以我怎么看不重要。”城王笑了笑,快速走开,给刑部尚书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