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锅里的烟丝燃尽,钱团头将铜制的烟锅头在鞋底磕了几下,将烟灰磕掉。
“我自然知道昭昭那丫头坚强又倔强,但这都不是她要替大人你承受旁人攻击的理由。”钱团头背过身去,好心劝道:“大人,山鸡哪能配凤凰。”
鲍大人的告白之战,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转身去找自家双亲。
“爹爹、娘亲,儿子有重要的事要讲。”
鲍家二老被儿子郑重的态度搞得满头雾水。
鲍夫人先回过神来,“怎么?要我们去帮你跟昭昭姑娘的娘亲提亲吗?”
“不,不是。”鲍奇羽笑容苦涩,“儿子还没跟昭昭表明心意呢。”
“你 ……”鲍夫人气的太阳穴直抽抽,“你这没用的样子,也不知像谁。”说罢横斜了夫君一眼,她可不是这样磨叽的人,那么就是像鲍凌凡了。
“儿子原本是要说的,结果被钱团头拦住了。”
“他为啥拦你?他是不是想 ……”
“不是,不是。”鲍奇羽忙打断母亲的胡思乱想,“钱团头他无儿无女,把昭昭当亲生闺女一样的疼爱,他是觉得如果昭昭和我在一起,可能会让旁人非议。”
“儿子,咱们不是那种肤浅的人,不会以出身论人品。”鲍凌凡出声道,在夫人的提醒下,他观察过刑昭昭,觉得这是一个很有主见又进退有度的姑娘。
“我知道,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这会是我与她之间的阻碍。”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着父母,“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先跟你们讲讲昭昭的身世。”
他讲了与刑昭昭在公堂上的初识,讲她被牛二逼迫,她是如何挥刀解困;讲她被牛二攀诬谋杀,她又是如何反驳自救;讲他们如何在福田院再遇,讲他们在福田院经历的种种,讲他是如何在她的鼓励下决定科举做官。
“这个姑娘在这个时代长大,能有这般觉悟,可真了不起。”鲍夫人真心道。
鲍奇羽笑了笑,然后敛起笑容讲了刑昭昭的身世,讲她那个酗酒打骂妻儿的烂赌鬼父亲;讲她的母亲为还清债务将自己典与孙有财生下儿子却又被骗;讲她幼时如何在舅舅家寄人篱下,被舅妈奴役打骂;讲她舅妈如何吸血她的母亲,讲她的母亲不得不做暗娼才能养活得起舅舅一家;讲她如何因牛二之事被舅妈赶出家门。
说完这些,他直视着父母的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她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可我仍然喜欢她,心疼她,想要娶她。”
鲍氏夫妇交换了一个眼神,初时他们只是以为刑昭昭家世低些,怎么都没想到会低成这样,有个做过暗娼的亲家母,这是任何人都很难接受的事。
沉默了好半天,最后开口的是鲍夫人,“我能够理解昭昭母亲的选择,我也很同情她们的遭遇,我不会用任何带着歧视色彩的眼光去评价她们,但是儿子,我也无法阻止旁人怎么看待她们。”
“这么说爹爹娘亲你们不反对?”鲍大人难掩惊喜。
“你是稳重有主见的孩子,我与你娘亲从不干涉你的任何决定。”鲍凌凡语速缓慢道:“但是在刑姑娘的问题上,我们与钱团头的意见一致。”看到儿子受伤的眼神,他继续道:“这不是反对不反对的问题,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你因身份享有了多少便利,那么必然也会因身份受到多少关注与非议。你该考虑的是你有没有能力护住你心爱的女子,而不是寄希望于这个姑娘有多坚强。”
父母没有反对,却也让鲍奇羽感受到什么叫灰头土脸,了了几句就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考虑不周的黄毛小儿。
“我怎么才堵住悠悠众口?”
没人答他,因为这本就是无解之事。
山鸡哪能配凤凰,这话钱团头不止讲给鲍大人听,也讲给刑昭昭听。
他语重心长的叹息:“你这孩子非要去考仵作,考下来又如何?仵作可是下九流的行当,你生生将自己的身份拉低。”
刑昭昭奇怪道:“师父,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
“那还不是因为你都十八了,转眼就二十了,却连个提亲的人也没有。”钱团头气到被烟呛着说不出话来。
“师父,哪有你这样算年纪的,你再算下去我就该老死了。”刑昭昭好脾气的给他顺着背。
“呸呸呸,大年下的说什么死不死,也不怕晦气。”钱团头高举着烟锅想打人,但对着刑昭昭却始终下不去手,他气的又忍不住咳嗽,“都说儿女是债,我总庆幸自己无债一身轻,临老却又碰上你,真是 ……真是 ……”他想抱怨,可看着桌案上的冰糖雪梨汤,就一句责备也说不出。
“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你说出来师父我也帮着你寻摸寻摸。”
“我 ……”知道钱团头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她也不藏着掖着,“师父,自我想好去考仵作,就没再想过嫁人的事。”
钱团头又气的想打人,“就算咱们仵作的活计不入流,你也用不着妄自菲薄,咱们攀不上高枝,平嫁低嫁也不是不行。你不成亲,那老了以后怎么办?”
“把阿承的儿子过继到我名下,让他给我养老送终。”
刑昭昭不假思索的回答让钱团头愣怔了好半天,鼻中酸涩,原来她也是想过以后的,但他还是硬起心肠的泼冷水,“那……那万一阿承只生了一个儿子可怎么办?”
“那我以后收个徒弟,让徒弟给我养老送终。”
“你 ……”这般油盐不进,钱团头都没辙了,想了又想只能软声道:“你还年轻,好好找个人嫁了并不难,别像师父我这般临老才后悔。”
“师父,您要是成了亲,像您现在这般烟不离手,酒不离口,师娘可能会打断你的腿。”刑昭昭打趣他。
钱团头想也没想,“我若成亲了有人管着我,我自然烟也戒了,酒也戒了。”
“您 ……您 ……”刑昭昭将煮好的冰糖雪梨汤推到他近前,不服气道:“我看您也不像能被人管住的人。”
钱团头喝着可以生津润肺的汤水,嘴里不说心里却在抱怨,自刑昭昭来了之后,催着他修脸刮胡子洗澡换衣服,还帮着他收拾房间,他现在可比以前累多了。
“你觉得张虎那小子如何?虽然话是多了些,吵闹了些,但人不坏,也像个踏实过日子的。”
刑昭昭无奈道:“师父,您还没忘了这事呀。”
钱团头赌气道:“忘不了,以后我每天都说个十遍八遍,直到你嫁人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