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宇闻言呵斥道:“此内阁事耳,武定侯越规矩了。”
却不曾想,朱厚照道:“权作御前会议耳,无妨。”
皇帝话音刚落,暖阁中又安静了下来。
朱厚照看着内阁几人,心中冷笑一声:“难道都是害怕承担骂名之徒吗?”
正在这时,王琼问道:“启奏陛下,若和谈,是否开边?”
朱厚照闻言手指在青玉镇纸上轻轻叩击。他分明看见王琼问话时,站在他身后的武定侯郭勋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于是问道:“开边与和谈有何关联?”
“臣觉着,开边非为和谈,实为利刃。”王琼向前半步,绯袍上的仙鹤补子随动作起伏,“自太祖高皇帝定鼎以来,北疆互市时断时续。若能在宣大开榷场,以茶马易牛羊,既可解边军粮饷之困,又能使鞑靼诸部互生嫌隙。”
乔宇冷笑道:“王阁老莫不是忘了土木堡旧事?当年也先遣使朝贡,王振擅自提价引发战端。如今瓦剌虽衰,鞑靼小王子拥兵十万...”
朱厚照闻言心中再次冷笑,若是没记错,正德十二年,鞑靼小王子,也就是蒙古中兴之主达延汗已经去世,如今的蒙古诸部落再次陷入分裂,不过陷入分裂不代表就彻底沦陷下去,因为后世赫赫有名的俺答汗正在东征西讨嘞。
俺答起初驻扎于开平一带,不久后率土默特部众逐渐迁徙到大青山麓的丰州滩地区,该地也因此被称为“土默川”。俺答此人很有能力,早早就崭露头角,目前的他正跟从其兄衮必里克南征北战,现在他还不是为了统一蒙古诸部,为了壮大自己,目前主要以掠夺人畜和物资。
三年前曾有鞑靼军队攻打大同,总兵杭雄不能抵御,郤永上奏道:“非小王子,乃其孙。”估计就是俺答。不过目前俺答和其兄的主要方向不是大明而是兀良哈。
去年,郤永上奏:“兀良哈万户与喀尔喀万户内讧。卜赤联合土默特部大败之。”
“乔阁老慎言!”郭勋突然出声,“都督郤永巡边有奏,如今蒙古诸部分裂,小王子已亡.....”
乔宇闻言回头看着郭勋道:“消息是否属实尚未可知,怎可轻信?”
暖阁窗棂透进的日影正好切过御案,将金砖地面分成明暗两半。
“开边易,守边难。”首辅毛纪终于开口,“开边必然更要加强戒备,以防不测。少不了要增设卫所、重划防区。如今太仓银修缮京师城墙尚且为难,九边也经常欠钱粮...”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目光投向御榻上的朱厚照。
朱厚照抚掌而笑,震得案头青瓷笔洗里的清水泛起涟漪:“毛先生不愧是首辅,经济民生这笔账算的清楚,只是算账不能这样算。这账要算长远——”他突然将手中玉虎拍在案几上“若能剩下些钱粮,一来消除边患,二来分化各部。不过和谈之前若能复套最好。”
暖阁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乔宇瞠目结舌,王琼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谁都知道河套是蒙古诸部必争之地,不仅如此,河套丢失的时间太长了。
土木之变后,蒙古南下河套频繁,弘治十三年,虏酋火筛大举入套,始住牧。正德以来,应绍不、阿儿秃斯、满官嗔三部入套,兵约共七万,俱住牧套内,时寇绥宁、甘、固、宣、大等边。”
只是哪里有钱呢?
“陛下圣明!”武定侯突然跪地高呼,“臣愿举兵十万搜套,三年内必使河套重回大明。”他的额头触地时,腰间蹀躞带上的错金虎符撞出清响。
搜套其实就是丢失河套之后,大明的无奈之举。为了夺回河套,大明决定采取以军事进攻、驱逐蒙古为军事目的,然后沿河筑守,再移民河套,从而彻底占据河套。
毕竟现在的大明和太祖太宗时比,差的太远了。
但是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西北在人力、物力上根本不足以支撑搜套,于是搜套的规模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小,频次也越来越低,毕竟如今财力也不够。
毛纪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现在觉着皇帝要借开边之名,想亲率京营复套,郭勋领兵?开什么玩笑。
“臣有本奏!”张仑突然出列,“陛下,河套之事,举国大事,恐需兵三十余万,马步水陆,齐驱并进,然后备粮三百万石、折银恐也不下二百万两,将帅得力,军士效明,如此方能一举破贼,驱之出境、再缘河修筑城垣而界守,朝廷无银。”
朱厚照却转头看向始终沉默秦金:“秦卿以为如何?”
秦金闻言,喉咙发紧:“臣以为...开边当循序渐进。不妨先复大同马市,待边民获利,再...”
朱厚照笑笑道:“今日只是议论非为其他,今日就议论到这里吧。”
暖阁中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众臣缓缓退出。
朱厚照方觉着疲惫,这时张大顺上前道:“主子爷,顺天府尹桂萼求见。”
朱厚照闻言再次坐好,道:“传。”
待桂萼进来暖阁,行完礼,朱厚照笑问道:“天子脚下的父母官来了,有何事?”
桂萼道:“启奏陛下,臣特意奏京城沿铺采办之事而来。”
朱厚照闻言便道:“怎么了?”
桂萼道:“陛下,朝廷有规定,凡是上供之物,任土作贡,曰岁办。不给,则官出钱以市,曰采办。永乐间,凡采办,宫中差内臣一员,同本寺署官、厨役领钞,于在京、附近州县,依时价收买。又或者文书明下有司,止许官钞买办,毋得指名要物,实不与价。严禁科索害民。正德四年,陛下”
朱厚照闻言道:“这不很好吗?”
桂萼便道:“的确如此,但是律法松弛,自正统以来,正统初年,屡屡拖欠价款,且内府各监局并各部、光禄寺颜料、纸札等件,岁以万计,俱坐宛平、大兴二县并通州各项铺户预先买纳,然后估价领钞。铺户之贫者,不免称贷应用,比及关领,利归富家,民受侵损。且在京军民人等,民人有本等粮草差役,军匠有本等差使,可是开张铺面买卖之人再兼以买办,累及万状,不可胜数。正德四年,陛下谕令:‘着从公取勘,重新造册,不许官民人等妄行奏告,希图优免,靠损人难。违了的,治罪不饶。’正德十四年本当清查,但是许多事故忒多,延误至今,乞陛下下旨清查。”
朱厚照此刻明白过来了,京师居民承担的“采办”之役有两种,一种“铺户买办”,另一种是“召商买办”,都是由市场交易转化来的。铺户买办始于永乐年间,也就是从永乐兴建北京城开始,自仁宣以来,采办的项目和数量不断增加,终于在成化年间逐渐形成了一套清查编行制度。但是正德开始,随着物料折银的普遍化,内府及各衙门所需物料大多在北京进行所谓的“召商买办”。但“召商”很快就变成“佥商”,成为强迫性的“商役”。
“采办”本是顺应市场经济发展的进步方式,但在“权力经济”的制约下,竟然演变成固定化的徭役,给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
朱厚照闻言问道:“照例回复祖宗故事?”
桂萼道:“太宗皇帝曾下圣旨,止令军家每在街市买办,未尝言及通州,后因京民受累太重,攀告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