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研回到纽约很快就和童稚办理了离婚手续,童稚从法院调解厅转身离去,就没了音信。晓研专注心理咨询室的运营,她也尝试着把工作室搬到网上。效果不错,客户咨询量上涨很快。于是,她一边自己忙解答咨询者的各种问题,一边聘用了一位专业学互联网的大学生,由他来制作网页,并协助自己创办公司。
她没时间孤独,她想尽快把心理咨询公司办起来,在社区开展定期的心理咨询活动,以扩大公司的影响。老妈打电话给她,她说了童稚一声不吭就离开了,再也没有消息。老妈听了把她臭骂一顿。
”你拎不清伐,他有什么好吭的?这样最好,一刀两断,永不来往,你又不欠他的喽。我可是在辛辛苦苦地帮你带孩子哈。你呢,好好赚你的钱,赶紧再找个人结婚,再生个二胎,我给你带孩子,还来得及。别七想八想地,晓得伐?“晓研妈妈叮嘱着晓研。
晓研听见女儿囡囡在旁边叫得可欢实了,还说的是上海话。晓研想:孩子真的是谁带像谁,估计再见到女儿,应该也是一个伶俐的、不好惹的上海小囡了。
”晓得啦,姆妈,您别太惯着囡囡了,太任性了,再把您气出毛病来。“晓研随口说道。
”你不会讲话嘛就不要讲了呀,我怎么惯着你来的,不记得了?不是我惯着你,你也不至于到今天。我们囡囡多乖的啦。哪里就把我气到啦?乱讲。”晓研妈妈的话几乎刹不住车。
好家伙,晓研真真被吓到了。总听说隔辈亲,终于让自己赶上了。感觉现在囡囡归老妈了,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说都说不得了。晓研生气地笑了。
晓研的电话挂断,笑容还挂在脸上,就接到桂香打来的电话。桂香在电话里对晓研说:童教授病危,恐怕是见童稚最后一面了,希望童稚立刻回京。可是一直联系不上童稚,没办法,童教授才想到联系晓研,桂香希望晓研能帮忙找到童稚。
晓研慢慢关掉手机,神情恍惚地走过去冲咖啡。她眼前闪现着北大校园的景象,想起不久前自己自作主张地去镜春园看望了童教授。老教授的亲切、坦诚让她记忆犹新,他像一位普通的北方老人,给晓研沏茶,洗水果,跟她聊家常。记得他说起童稚时,检讨起自己来,说自己不够坚定,当初童稚的专业受限,在美国发展不利想转行,没有坚持让他回国。童教授觉得这是他一生中犯得最严重的错误。
他提及童稚说去交易所做交易员,当时童教授坚决反对,但童稚说他老爸不懂美国,父子二人就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很长时间都不再联系。后来也是童教授心脏病突发,童稚才回京看望。但童稚并没接受老爸的建议,没有回国,而且在交易员的路上越走越远。再往北京打电话时,不再提他的工作,只讲些让童教授保重身体之类冠冕堂皇的话。
晓研也想起童教授说,童稚一直因为姐姐早逝而怪罪父亲。她突然想到:童稚该不会是有心理阴影吧?他寻找的是心理慰籍,是呵护他的女人,而不是他愿意为之付出与她共同打拼的妻子,想到这儿,晓研觉得好可怕。难道自己这些年跟童稚在一起,是在充当一个姐姐的角色?
不管怎么讲,晓研想现在最关键的是联系童稚。看来北京是给童稚打了很多电话都没联系上才找到她,她于是想到去电信查通话记录。通过童稚的律师帮忙,在电信查到了近两个月的通话记录,晓研惊奇地发现:童稚曾经给群莉打过无数的电话,最多的一天打了几十个,她翻看那天的记录,是电话没打通,再算算日子,应该是群莉失踪的那几天。她于是又找到童稚的律师请他一起再到电信去查了童稚近半年的通话记录,发现也有不少是打给群莉的。
晓研的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如果不是想明白了童稚一直把自己当姐姐,她现在一定会发疯。童稚真的一直就没爱过自己,他难道爱的是群莉?他们两个年龄相仿,都与北大有不解之缘。她一瞬间都想到不再管童稚的事了,但童教授那张苍老、憔悴的面孔一直在她眼前晃,那祈求的眼神让她心神不宁。
她拨通了群莉的电话。
群莉明显是在吃饭,嘴里不停地咀嚼着,发出异样的声音。听得出来,她因晓研问她童稚的下落而十分气恼,显然也不想让萧乾知道她与童稚有联系。
”是童教授病危,北京打电话给我,我们已经离婚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联系不上童稚,给你打电话也是想让你帮我想想办法。“晓研解释着。
她知道,无论怎么说,今后还要和群莉两口子相处,她提醒自己不能跟群莉闹僵。
群莉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清了清嗓子。
”没想到你也去参加北大百年校庆了,怎么样?收获不小吧?“群莉的语调不无嘲讽。
晓研想:看来萧律把自己参加北大百年校庆的事都告诉群莉了,就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群莉面前讲和自己聊天的事情的。不过,现在她也来不及多想。
”是啊,我还去镜春园看望了童教授,他还跟我聊起了你,夸你有主见,有研究能力。看得出对你很欣赏。“晓研说。
晓研想起当时听童教授这样说时,自己心里不自在。后来童教授拿出了校刊《北大人》,翻出上面发表的群莉的文章给她看,她才知道童教授是爱才。她还一度为群莉惋惜,觉得群莉一直宅在家里,黏在网上,就算事业有成,可总是与人接触很少,应该算是与社会脱节了。
群莉在电话那头沉默着,坐在她对面的萧乾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妻子。从四川回来后,他发觉自己对群莉了解得并不深。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说,群莉一直把她的内心包裹起来,从没向自己敞开心扉。当他想到这一点时很心痛。他觉得自己对群莉很坦诚,生活上体贴、照顾,事业上支持、关心,赞赏,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得到如此不公平的对待。
在四川,他发现了群莉身上的野性,他没有觉得不好,只是感觉惊奇,也很不适应。惊奇是因为妻子看上去很弱小,对自己一直是小鸟依人状,有时感觉她比女儿潇湘都更黏自己。可没想到,她吃起牦牛肉比那些藏民都生猛,和那些藏民一起跳锅庄,她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头更是展露无遗。
萧乾有意却装作无心地跟妻子聊起那个越战英雄,看得出妻子很为她的那个”老同学“惋惜。先是说那个余震高中时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多才多艺,全面发展。他要是上大学,一定很快就入党了。那时候他当体育委员,是因为他参加省里的运动会为学校拿到了名次。后面又唉声叹气地说,他那么有才,写了一首歌就唱遍了大江南北,整天坐在轮椅里也的确可惜。
萧乾听着妻子满含深情的话,嘴里像吃了黄连,苦的直用舌头舔着嘴唇。他不想说话,他恨那个越战英雄的出现,却又觉得他的出现并不是一件坏事,让自己看清了妻子,她至少没有对自己如此动情,看看她讲述越战英雄时的眼神,那么温柔,萧乾不记得妻子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现在,妻子对着手机发呆,筷子刁在嘴里,并不回应电话,他隐隐约约听出电话里的声音,感觉像是晓研。他于是也静静地等着妻子的应对。
晓研见群莉长久沉默着,就知趣地说:”不好意思啊,打搅你吃饭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晓研说着就想挂断电话。
群莉突然发声了:”啊,我在我网站上发些消息试试。“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萧乾看看妻子,似乎不经意地问:”谁来的电话,讲了这么久,看你还翻楞呢,出什么事了?“
”童教授病危,啊,就是童稚他老爸。“群莉边吃边说。
”我知道,这次北大百年校庆,老先生很活跃,很多活动都能看到他的面孔。“萧乾语气中难掩自豪。
群莉放下碗筷,同事撂下一句话:”我得马上回北京一趟。“
”为什么?“萧乾的语气里已经有几分激动。
“你一个人回去吗?是因为童稚的老爸病危了,你就要回京吗?他教过你吗?”萧乾继续问。
群莉直接起身把自己的那碗饭蒙上了保鲜膜,转身走进厨房。萧乾在客厅里听见冰箱打开、关上的声音,接着是群莉趿拉着鞋走回来的声音。
群莉回来坐到椅子上,低声说道:“童教授没教过我,可是他一直很关心我,也是他一直鼓励我在哥大求学的,我写的好多关于教育的文章,都是先发表在北大校刊《北大人》上,有些文章他都帮我推荐到国内的专业期刊上,所以我的网站才会有不少国内的粉丝。”
“那他最早是怎么发现你这个人才的呢?”萧乾还是很疑惑。
群莉的确觉察丈夫在怀疑自己,她的眉头皱紧了。但还是很克制。
“我老妈给他做过保姆,你难道忘了?童稚第一次到咱们这里来,不是小芹还拿这件事笑话我呢吗?”群莉解释着。
其实她懒得这样解释,可是看在丈夫跑到四川去追自己的份上,她于是耐着性子。
“你还没说刚才是谁给你打电话呢。”萧乾追着问。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晓研啊,还能有谁?”群莉已经有些急躁了。
“啊,她没说她案子的事吗?”萧乾关心地问。
“啊,提了一嘴,已经离了。”群莉说着就起身走进卧室。
“嗨,刚吃完就躺着啊?多活动活动吧。”萧乾在妻子背后喊着。
“哼,老子这些日子活动的还少吗?”说着,就躺倒在床上。
萧乾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在厨房里边洗碗边琢磨。晓研怎么没打电话告诉自己她已经离婚了?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可她也没问群莉在哪里吗?一定是有意装作不知道群莉失踪,让大家急得团团转。刷完碗萧乾走进卧室,见群莉眼睛瞪得大大的,又在愣神。
“是不是活动得过度了?来,我给你揉揉。”萧乾边说边开始给群莉揉腿。
萧乾突然想起桂香,微笑着看着妻子。
“往后别‘老妈’、‘老妈’地叫,叫‘妈’就行。咱妈蛮年轻的。那身材,那皮肤,那声音,都看不出是四个孩子的妈,说没结婚都有人信。”萧乾说得很动情。
群莉越听越不像话了,一脚踢在萧乾的肚子上。
“色鬼。”群莉骂了一句。
萧乾讪讪地笑。
群莉并没有四处寻找童稚,她觉得晓研还没有放下童稚,纽约这么大,一个人整天疯了一样在外面找人,她不懂晓研是怎么想的,可她也不想劝。群莉只是在网上时刻看着她发出寻人启事后面的跟帖。终于有一天,有人发了一张麦当劳的图片,尽管不很清楚但群莉一眼就认出了童稚。
“混蛋,老子去把你抓回来。”群莉从椅子上跳起来,匆匆出门。
跑出小粤港她才想到,应该去哪个麦当劳呢?她于是打电话给晓研,告诉她这件事,从语气里能听得出晓研的疲惫。
“找不到就别费劲了,你们不是都离婚了吗。”群莉劝着晓研。
听了群莉的话,晓研愣了几秒钟,就挂断了电话。晓研这几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外面找童稚,她总能看到童教授期待的眼神。晓研甚至有一种罪恶感,似乎是自己把离婚的消息告诉童教授,使得老人对儿子很失望,所以病情突然加重了-------
在肯尼迪机场,晓研、萧乾和群莉正在候机,准备踏上返京的旅程。萧乾在跟晓研交流着香港金融风暴在最新消息,他从坊间得知童稚在香港金融风暴到来之前曾豪赌一把,应该是倾其所有了,现在负债累累,应该是在漂泊过着流浪汉一样的生活,几个人都不知道到了北京该怎么对童教授说。晓研接到群莉电话后开车去了纽约很多家麦当劳餐厅,都没发现童稚的踪影。
“依老子看,他就是有意躲着咱们呢,找什么找。”群莉赌气地说。
萧乾的电话响了,是桂香。她告诉萧乾,童教授已经过世,不用再急着寻找童稚了,他们如果忙也不必赶着回京了,毕竟都刚刚回到纽约,好好忙自己的事情吧,北京的事情有她照顾。还拜托他照顾好群莉,这位丈母娘又一次地让萧乾敬慕。
现在的北京大学附属医院已经是很现代化的一流医院了,童教授安详地躺在病床上,桂香能读懂他眼神里的担忧。
“你放心,我会找到童稚的,会替你把他照顾好。”桂香对童教授说,她的眼睛被泪水蒙住了。
童教授听桂香用了“你”这样的称呼,嘴角微微翘起,他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喊了一声:“桂香”,就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