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逸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应道：“好吧，请随我来。不过，您身上的伤其实只是些皮外伤罢了，并无大碍；但公子他……唉，他所患之病症恐怕就没那么乐观了！”
一边说着，翰逸一边领着云妡柔往楼上走去。一路上，他的脸上始终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之色，同时还不忘向云妡柔简略讲述了一番帝师目前的病情状况。
“公子他双眼已经瞧不见了，前天又因担心您有闪失，顶着寒风在调露山碧溪江畔待了许久，将您带回来又守了半夜。”
翰逸并不清楚公子作何打算，但自家主子因女帝挖双眼这件事，他不能不说，不说他心里不痛快。
“天微微亮时，依然是高烧了，可还要瞧着您将药喝下去才安心，还嘱咐了鸶篱待您醒了不要乱说话，提醒我们熬了上好的药，定要瞧着您喝下才行。”
翰逸服侍了自家主子许久，却从未曾见他因旁人这样过，可见是真的将她放心上了，只是从不知这位是何想法？！
“朕……咳咳咳，我的眼睛……竟然是这样好的嘛！？他为何不肯告诉我！？”
云妡柔听完翰逸的话，心中一阵刺痛，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眼睛，她没想到自己的眼睛是这么好的？
为了让她的双眼恢复，他对待自己竟也能毫不留情，就只是为了让她复明！？
“在下不过一个侍从，不敢妄自揣测公子心思，但也不忍公子消极沉沦。数月以来，公子他已经许久不曾踏出这小院了，这次还是因为您才出的门！！还望您能劝劝公子，让他莫要画地为牢呀！”
翰逸知道他这次多言了，但他就是受罚也并不后悔，也许陛下是能劝他的那个人。
来到闻笙闲的房间，简单的布置虽不奢华，但也温馨，云妡柔此时却没心思看这些，只顾得上去看那病榻上的人。
云妡柔看到他苍白的面容上，那条遮面的白纱，不禁心下一颤，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轻轻往床边走，脑中一直回荡着那句，数月以来，公子他已经许久不曾踏出这小院了，这次还是因为您才出的门。
“谁？！”不等云妡柔说什么，闻笙闲已经是发觉了有人靠近，那声音冷冽而又带着几分警惕。
云妡柔心头一惊，暗叹他双目失明警惕心倒是不减，她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到闻笙闲继续说道：“陛下？！是你。”
翰志捧着药碗，服侍公子服了药，然后有些惊讶地看着云妡柔。他原本以为公子会猜错，没想到他竟然直接猜中了。
云妡柔面色微变，心中暗自嘀咕着，这家伙还是如此敏锐，竟然能够准确无误地猜到她是谁。
“是我，我若不来见你，你是不是不准备来见我了？！”云妡柔并不否认，上前几步右手拂过他的脸颊，没有血色果然也不似之前那般暖了。
闻笙闲没有答话，她却明显的察觉他呼吸一滞，手指也微微蜷缩起来，云妡柔知道他这是紧张了。
半晌，闻笙闲回过神来，继而言道：“陛下！这不合礼数，还请陛下退让？！”
“许久不见，你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嘛？！”云妡柔挥了挥手，示意翰志两人退避，而后她自顾自的坐到他的身边。
不过片刻，屋内便只余他们二人，周围也甚是安静，安静的似是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我！？陛下！”闻笙闲似是发觉她的指腹扫过了他的双鬓，细致又轻柔的落在他眼上的白绫，惊得身子下意识地后退。
“不许退！还有唤我远宁，以前你都是这么唤我的！！”云妡柔这般说着，另一只手握住闻笙闲的手，眼神坚定又强制的看着他说道：“跟我回京去，我请最好的医者治你的眼。”
“我不！！”闻笙闲被她的手拉着，被其禁锢着无法后退，却仍是坚定的说道：“我不回去……我不喜欢京中繁华，我不想回到朝堂，我不想无休止的斗下去？！”
“况且，你明明知道的，我这双眼是治不好的，又何必费心思呢！？而且我也不想让旁人看见我这个样子！？”
闻笙闲他下意识的退却了，不止是因为这双眼睛治不好，还因为他不想这个样子回到京城，不想让旁人看见，看见曾经的那个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不想在因此而遭受诟病了，不想再连累自己的家人了，京中的流言蜚语也是他留在这里的原因。
“我不想逼你的，你知道，你知道我送信给你的缘由，不止是如有意外想你作证，还是因为我很想见到你。”
云妡柔将他也一并拉入局，并非有意为之，而是想试试，试试自己是否还能有机会。
是呀，当然是治不好的，他的眼睛在她的眼眶里，怎么可能治得好呢！？她也是知道的呀？！
“我当然知道，你是我教出来的，我自然知道你的谋算，其实你并不相信任何人，不过是想试一试他们是否忠心。”闻笙闲一语中的，直白的将她的算计说出来，脸色苍白之下，手指也泛着凉。
她不相信旁人，任何人都是她的棋子，她根本就是在试探，试探这朝堂上的所有人，梁家的李家的邬家的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这才是女帝，从不相信任何人，旁人或许不知，但六大世家的人却多少听过传闻，据说永昌历代君主背后都有一支水军，名为监察司。
他们藏在暗处，最擅长暗杀，其有监察君王，监察百官之职责，只是谁也不曾见过。
但数百年来，却时有朝廷官员突然被杀，暴尸荒野的例子，阐文帝行事荒唐，朝中阻止之人却不多，起兵造反的也不多，就是因为他们也想看看，传闻是真是假。
他身为君主又知道多少，可他登基不过三年，便被女帝逼宫，他们这般也看不出什么了。
“你说的对，我没有相信任何人，他们若有异心，我随时都能去了他们的命。”云妡柔冷笑着捏着他的下巴，微微一抬，似是不愿意隐藏，对他倒是够坦白。
这次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一个答案，一个他来与不来的答案，她已经不想在等了。
邬家明面退居玢州，可他们想要的是无上的权柄，陌柳的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能养出这样一个人，想来是花了不止二十年的时间。
若是云妡柔所料不错，她应该对自己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早就能达到能替代她的样子了。
之所以不是直接刺杀，就是想找到她与监察司联系的信物，想来她祁与殿内早就被奸细翻遍了，只是怎么找都找不到，这才等不及了让陌柳先动手。
云妡柔此番给陌柳个动手的机会，在祭拜之时只带了她，言语间又有意无意的提到歌姬舞女这类的词，就是想试一试激她动手。
“当初，父皇传位上写的是谁？帝师您不知道，不代表没有人知道，我那傻兄长他能篡改诏书，亦不相信监察司的存在，却是不曾想到守墓人终究是知道的。”
云妡柔她能在那荒唐兄长的手中活下来，可不是只靠嘴上说的，若她不隐忍退让，是一定活不下来的。
“自他即位起，我就知道他能容得下远安，却一定是容不下我的。所以我不敢妄动，只得装得人畜无害，我知道只要不被他看出端倪，每日恭恭敬敬的待在他的身边就能活。”
只要活着就好了，这点她从小时候就知道，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终有一日，她要熬死她那傻傻的兄长，看着他作茧自缚、玩火自焚。
“我知道你在藏，你们都在藏，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觉得你们都被困住了。可我也……并没有真正的置身事外，我也是局中的棋子。”
闻笙闲叹了一口气，他不是不知道，可他没有办法‘职责’，因为他也无能为力，只是普通的沧海一粟。
水至清则无鱼，朝堂上的没有多少真的完全是干净的，因为水是脏的，鱼怎么能幸免呢？！
“那就一起入局好了，所幸我们都是棋子，谁也逃不过，我们一起杀他个片甲不留，让他们再不敢起心思！”
云妡柔早就想这么干了，她心里有一把‘火’，想将背后的那些个人都肃清一二。
无论是想要权的，还是想要钱的，一个个都给他肃清了，看他们还敢有这心思？！
“我不希望有人来忤逆我，这点你该是清楚的。我虽不相信旁人，但我是相信你的呀！？”云妡柔这话说的确实带了几分的真心，她毕竟真的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着都是多年棋友呢！？
好歹是做女帝的人，霸道一点怎么了！？云妡柔心里想着，说话也放肆了些，语气里也带着几分的不容置疑！！
“你也是个藏得深的，他都不曾看出来。”闻笙闲不知在想什么，竟好似心里放松了几分，忍不住笑出声来，“也不怕他真的杀了你，胆子也够大！！”
“他不会杀我的，因为杀光了，就没得人折磨了。”云妡柔自信地说着，又戏谑的抿了抿唇角说道，“再说，他的心思不是一直在美男身上嘛！？这么好看的美男不看，怎么会天天事无巨细的盯着我呢？！”
说着，她看向眼前那张蒙眼的脸，轻轻握在手上仔细打量着，不得不说，凑近了看，这人还真有几分姿色。
“帝师这张脸呀，也真真是我见犹怜？！”云妡柔忍不住打趣着，心中也不免暗叹，难怪能让那家伙念念不忘。
云妡柔转动着眼眸，拉着他的那双手紧了紧，猛得靠近她耳旁，似是喃喃般低语道：“我可是也喜欢的紧，尤其是现在白绫蒙眼，让我更想欺负了！！”
突然，她感觉到一股气息逼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人紧紧抓住手腕。
“这可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要多做纠缠了。”闻笙闲一愣，接着一侧头，忽然正色地说，“我原是不喜纠缠的，可我看你却非要纠缠，活像个地痞流氓，你说旁人知道嘛？！”
“旁人自是不知的，可我瞧着你不像是旁人，倒像是个殿内人呢！”云妡柔言语间带着一丝戏谑，摆明了就是丝毫不怕，玩得甚是开心，又道：“我那殿中空阔，正巧缺个主子，不知先生可答应否？！”
“那可不巧了，我这两日偶然识得了位佳人，叫什么来着？！名叫远宁。不识得姑娘你是谁呢？！”
闻笙闲故不应答，沉默少顷，笑出声来，也一并玩闹起来，丝毫一点先生的样都没了。
云妡柔无奈笑笑，半怒半语塞，紧了紧外衫，又道：“她是先生什么人呀！？我比不比得了呀！？若比得上也就罢了，若是比不上的话，我就将先生抢回去，不给她看了！！”
“这个嘛，一时间难以比较得清楚，不过我这不是答应做你那殿内人了？！比不比的都无所谓了呢！”
云妡柔听到这话心中一喜，看到他身上衣服有点褶皱，便伸手帮他整理好，神色不变地说道：“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不准反悔哦！如果你胆敢反悔，我一定会把你绑起来，让别人都无法接近你！”说完她还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闻笙闲笑着说：“不得了了，这人可真是霸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嫌我眼睛看不见，将我遗弃了，那我可就太可怜了。”说完他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像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似的。
其实也并非有多好笑，只是他笑点一直很低，云妡柔一直都知道。
“眼睛瞧不见，做事肯定很不方便吧？！”想想他以前没事就喜欢看书，现在怕是没有办法和往日一样看书了。
云妡柔看着他笑了，也跟着笑了一下，然后认真地回答道：“放心吧，我不会这样对你的。你的眼睛在这里，以后就让我来当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