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无端感到一阵刺痛之感,有那么一瞬,脑海中一闪而过过晏海的脸,他用力攥紧了剑柄,骨节微微发白。
轻轻一声痛彻心扉的叹息过后,手腕一翻,他还是结束了晏涛的生命,炽热滚烫的鲜血溅到了脸上,眼帘一颤,晏涛猝然掀起了眼帘,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晏听,无声的张了张口,鲜血却趁机溢了出来,侵占了他的声带,眼看着他“啊”了好几声之后,便彻底停止了呼吸,而那双惊恐的眼眸,到死都还在瞪着晏听。
晏听缓缓转过了身,任由灌入的狂风将半遮在脸上的墨发吹散,雷光映入眸底,朝着晏南坤的住所,他提着长鸣,缓缓走了出去。
“轰隆——”
一道雷电闪过,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原本阴沉的天现下又沉下几分,雨水浇打在沈钰身上,将他身上的狼藉都尽数冲了下来。此刻裁决台的中央血水混着雨水,蜿蜒散开,以沈钰为中心,远远看上去地面上猩红一片,甚是骇人。
裁决者又接着问道:“你是否谋权篡位,与沈涧渂,也就是你的堂弟,争夺无师之巅尊主之位?”
感知到宿主的变化,还未开口,腹中的净言就已开始发作,沈钰咬碎了牙,回答道:“……是。”
这一答,归还沈骏原有的一切,彻底斩断以往的兄弟恩情,他还欠他,可此生却已经无力偿还。
“轰——”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当光亮映在沈钰脸上时,裁决者顿时就怔住了。沈钰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一双泛红冷冽的双眸,透过凌乱不堪的墨发,此刻正直勾勾的瞪着自己。
此刻在阴天暴雨,电闪雷鸣的衬托下,他那张已经面目全非的面容,在此刻更显恐怖。
明明是有血肉之躯的活人,可他看起来却像凶残的猛兽。深邃的双眸里,似乎藏着无声的威胁,仿佛自己要是再多问一句,他就会立马扑上来,对着自己的脖颈狠狠咬上一口,然后再将自己撕烂,撕碎。
裁决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全然没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沈钰强忍着腹中绞痛而回答的。
裁决者咽了咽唾沫,强装镇定,接着问出下一个问题:“无尘之境二公子,寒川,寒雪尽,与你是什么关系?”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沈钰凶狠的眼神当即被摧毁,他神色慌了一瞬,看上去有些错愕。
胸腔内最真实的答案,正按耐不住的涌上喉间,他只能更加用力的咬紧牙关,使出浑身解数,强迫自己说道:“萍水相逢……泛泛……之交。”
这一答,还他此生清白,抹去过去所有爱恨情仇,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感受到宿主强而有力的抑制,净言从他胃部钻出,此刻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支撑不住的沈钰低下了头,嘴角正源源不断的流出鲜血。
舌尖调动,他将从晏听身上偷出来的刀片从舌根勾了出来,在口腔中对准了舌根,心一狠,他狠狠咬了下去。
此生虽有诸多遗憾,可他已经无力挽回,无力偿还,也唯有一死,才能平复所有战乱。
裁决者看着身旁的记事者在记录,他又继续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沈钰:“………”
沈钰没了声,因忍耐力太过于强悍,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圈在他身上的铁链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没听见回应,裁决者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回过头来,蹙起眉头,又问了他一遍:“你对他做了什么?”
沈钰:“………”
见他抖得如此厉害,裁决者这才意识到不对,他赶紧蹲下,伸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硬生生拽了起来。
可当他看到面前的景象时,当场就怔住了,顿时瞳孔骤缩。
“唰”一声响,长鸣的刀锋划过,晏南坤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唇边的鲜血蜿蜒流出,他难以置信的仰头看着晏听。
那一刻,他不知该去责怪晏海真心错付,还是责怪面前之人忘恩负义。
或许从在最初,自己默许这个孽障留下时,就注定了今日种种的悲剧。
他痛苦的抬手捂住了喉咙,像是想把还在溢出的血止住,不甘愿就这样死去。
可是刀口太深,所有的鲜血渗出指缝,而又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上,在他金光灿烂的衣袍上炸出了朵朵雪花,又让晏听的靴子染上了红。
“十二屿不需要懦夫”,唇瓣一启一合,晏听淡声道:“而长老们,也不会允许心存异心的宗主存在。”
随着晏南坤彻底倒下,原以为能换来沈钰的存活,可他怎么都没料到,几乎是同一时间,还未死透的沈钰,就在无极圣殿的刑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四肢包括脖颈都被拴上了麻绳。
也是直到五匹骏马被牵上台时,刑台上才展开了一张避雨结界,而为的,也只是不让骏马被淋湿。
他四肢展开的躺在了刑台的正中央,涣散的眼眸呆愣愣的看着天空,胸膛已经彻底没了起伏,只是口中的鲜血还在不时顺着嘴角流出。
随着审判者的一声令下,五匹牵引着麻绳的骏马,被身侧之人狠狠抽了一下臀,骏马扬蹄嘶鸣,带起了点点混杂着血液的雨水,在空中划出幅度,而后就朝着五个不同的方向快速冲了出去。
紧跟着沈钰的身体腾空而起,伴随着“啪”一声,轰动非凡的断裂声响起,寒峰终是蹙起了眉头,转过了身去,而其他人也亦是如此。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停止了辱骂,停止了争吵,随着沈钰死去,被大卸八块之后,如今就只剩下一片死寂。
就只有沈骏还恶狠狠的,看着台上仅存的躯干,眸中的怨恨,悄无声息的变成了悲哀。
像是邪不胜正,沈钰彻底死去的那一刻,天空的雨也随之停了下来,可或许上天还存有一丝怜悯,所以还不肯放晴。
等晏听赶到无极圣殿时,众仙门世家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零星几个下人,正在清理刑台上的血迹。
他们手里拿着扫帚,不疾不徐的清扫着难以散开的血。
还有十二屿留下的那一部分,沈钰的头颅。
此刻还无人知晓十二屿的变故,见三公子来了,裁决者便恭恭敬敬的,将装有头颅的木箱,递给了晏听。
晏听沉默着接过了箱子,望着上面血淋淋的封印,一瞬落空,沉入了冰冷的湖底,被冰封于内,心跳逐渐停止,呼吸也随之停下,他只觉得,自己也像是随着沈钰一同死在了这里。
魔皇后嗣的血脉,也是自那一刻觉醒,差点就要失控,没有任何动作,一道无形的力量震慑而出,墨发在空中随风作涌。
顷刻间,场内所有的人都遭遇了重创,他们踉跄倒地,没有挣扎,没有哀嚎,刹那间,便停止了呼吸。
可就在这时,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可以帮你复活沈钰”,一只粉色的靴子闯入了视线中,抬眸一看,来者身披一身黑色披风,带着帽兜,浑身上下被裹得严严实实。
身上没有任何雨后的气味,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香气,声调柔情似水,她微微抬头,露出了半张脸,绯红的唇瓣似笑非笑,唇珠轻启:“不过,我需要你,跟沈钰为我做一件事。”
雨后的天空,澄澈透明,几缕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在湿润的大地上。树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微风拂过,轻轻摇曳。
大地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嫩绿的小草在雨后的阳光下挺直了腰杆,贪婪地吸收着阳光和雨露,努力生长。
众仙门世家前脚刚走,后脚就传来十二屿易主的消息,可其中的缘由,却无人知晓,也无人敢质疑。
与此同时,桃都那边也重建得差不多了,虽说如今无法与往昔相比,但十二屿,余朔已是多一刻都不想待了。所以就在晏听继位之时,他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往返桃都。
榕英阁外的车马早已等候多时,兄妹俩以及一部分空青司门生,沉默着来到了马车前,余朔转身看向她,眼里满是不舍与不忍。
“你当真不与我回去?”前来相送的晏竹没有靠的太近,估摸着他应该听不到,余朔便压低了声线对余鸢说道:“只怕晏南坤跟晏涛的死,没那么简单。”
“他的兄长走了”,余鸢摇了摇头,眸光透着几分坚定,解释道:“如今他身边无人相伴,我想再陪陪他。”
其实也隐隐有预感,虽不知道十二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比起那些流言蜚语,以及事情的真相,她更在意的是晏听这个人。
他坐上了十二屿宗主的宝座上,看似风光无限,未来之路一片光明,可余鸢却觉得,他并没有功成名遂后的愉悦。
反而像是失去了一切后,只剩下无尽的孤独与落寞,所以她想陪陪他,无论是什么身份,无论晏听到底如何看待她,她只想尽她所能,去尽量抚平他内心的伤。
可她怎么都不会料到,待十二屿内所有的事,彻底稳定下来之后,晏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成婚。
而她更加没想到的是,他要娶的,居然是常悦宫的女子。
“啪”一声响,晏听挨了一记耳光,可他并没有愤怒,也没有错愕,只是微低下头,平静看着情绪失控的余鸢,脸颊慢慢泛红。
“宗主!你!”跟在晏听身后门生晏良见状不由得一愣,随后抬手指向余鸢,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亦深!”晏听沉声制止了他,说道:“你先退下。”
“可……”没有犹豫太久,晏良咬碎了牙,随后对着晏听行了一礼,说道:“弟子领命。”
“若你一定要娶”,看着这张满脸歉意的脸,余鸢心中有着万般的不解,眉头微蹙,她忍无可忍的问道:“为何就不能是我!?”
她知道晏听是被逼无奈,他要娶的那位别说名字了,两人就连见都没见过,况且十二屿世代不娶常悦宫女子为妻,这是一成不变的规矩。
所以这场婚事,绝非他的本意,可余鸢不明白,明明对方是位素不相识的女子,且还是常悦宫那种下三滥的门派。虽不想自轻自贱,也更不想勉强晏听,就算他有必须要娶的理由,可他为什么就不能娶自己呢?
这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他明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也明知道自己是为了他而留下。可他却选择视而不见,娶了她人。
“对不起”,晏听缓缓抬眸,如今他已彻底焕然一新,可身着宗主派服的他,却还如往昔那般柔和,眸中漾着破碎的光,他解释道:“你知道此举并非是我本意,我不能负你。”
“可我情愿”,泪水在眼眶打转,眼尾覆上了一圈红,余鸢咬碎了牙,说道:“我情愿……”
“你情愿可我不愿!”晏听打断了她,无奈的解释道:“我不愿你为了我而委屈自己,我不想伤害你。贵为空青司小姐,你有很多比我更好的选择,但正妻之位,我已许诺给了她。”
“我不在乎,我都不在乎”,余鸢摇了摇头,她上前一步仰起头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眸,说道:“我只想与你一起,无论是什么身份。”
“对不起”,几乎同一时间,话音落下时,泪水溢出了眼眶,晏听抬手用指腹帮她拂去泪水,揉碎了温柔,轻声道:“我不能。”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满脸错愕的余鸢,心一狠,他最后选择转身离去。
对着对方,两人都有着万般不解,明明都要娶,明明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为什么,就是不愿接受自己?
余鸢想不明白。
而晏听也亦是如此,在旁人那,她能得到名正言顺的正妻之位,或许还能得到一片真心,可在自己这里,却只能被辜负,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