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来到‘六分仪’领航台门口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六分仪’领航台是‘伪’悖论引擎的主要探测设备反馈终端，也是光棱炮的折射能传输中枢，连沃克网的一台主机也存储于其中。
乌拉甘去补充离子撞击炮的主武器能量去了，拉老板早就传回了阿拉斯加，悖论舰长将绝大多数控制权移交给了沃克网，此时也正在休息。
一时间，偌大的悖论大厅竟然只剩下了克里一个活人。
他默不作声，走向‘六分仪’领航台，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没有开灯，但有无数小信号灯在亮着，他感觉是从有月亮的星空走进了没有月亮的星空。
他轻步走到悖论控制台的面前，在微弱的光亮中看到了一大堆装置，其复杂超出了他的想象，正在他寻找着可以把眼睛凑上去的装置时，从门那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克里回头，看见细细的一缕月光从球顶的一道缝隙透下来，那似乎是沃克网的虚拟人物形象，一个淡银色的女孩投影。
她用银色的线条不完整地勾出所有的轮廓，全息光线交织出来的质感让它仿佛从月光中飘来的一片羽毛。
这个淡银色的女孩走到他面前，他感到了她带来的一股不存在的轻风。
当然，他知道这是沃克网而不是别人，这几天来，沃克网常常变成不同的卡通形象和人们交流，男女老少都有，他已经见过许多次，且习惯了。
“睡不着，四处逛逛。”
他知道这只是个没有性别和灵魂的人工智能，随口应答道。
淡银色女孩温声开口：“鉴于明天任务的顺利进行，‘我’更希望您能得到充足的休息。”
“我的状态很好，不用担心，在领航台的感觉让我感觉很空灵，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指了指头顶上的那层半透明光壳，在那之外是数千米的高空，以及更高空之上的星辰与银月。
“沃克网，你可以不用过多关注我的。”
克里催促道。
淡银色女孩摇摇头：“您误会了，克里先生，我不是沃克网，我是沃克网基于一段独立算力编纂的个体，我有自己的名字，您可以叫我……西塔，我同德尔塔子网一样，都是希腊字母的命名。但我更加独立一些，您可以把我同乌拉甘一样，当做独立的个体来交流。”
他闻言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淡银色女孩，语调狐疑：“你和德尔塔一样，也是负责指挥战斗的子网？”
西塔恬静笑着：“并不是，我有其他的任务。”
克里并没有问她所谓的‘其他任务’是什么，他只是看似无聊地拨动着眼前的控制台设备，任由这个漂亮的虚假女孩关注着自己。
“您……好像对悖论引擎的控制系统很感兴趣？”
西塔微微歪头，侧身在克里身边，轻声问道。
“……”克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想了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任何科技造物都是我所珍视的东西，我一直都觉得科学是个很玄妙的玩意，你瞧。”
克里指了指控制台上的未知作用的荧光点阵。
“这些按钮位置组合似乎有某种晦涩的含意，如月光下的巨石阵。我不想让我的一生中从百思不得其解的未来潦草结束，因此想来看看。”
西塔掩口笑着：“这听起来非常符合心灵能力者个体的唯心主义思潮。”
克里肉眼不可查地微微一僵，随后就恢复了正常。
“反正有你的主程序沃克网看着，也不用担心我摁出什么坏事来。”
西塔没有回答，但那种轻柔的注视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克里最终放弃了在六分仪领航台上逗留。
“您不再研究了？通过拨弄这些按钮，说不定能看到悖论建造者的思想呢。”她说。
克里在微弱的全息光线中看到了她的笑容，他想起了那从未见过的太阳，消去了逼人的光焰，只留下温柔的灿烂，不由心动了一下。
他也笑了笑，并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笑容。
“我，有时间再看吧，毕竟明天还要去科洛尼亚，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克里转身离开。
西塔那温柔的声音从后面追了过来：“相比于科学的人造物，我更觉得自然的宇宙更丰富多彩。从朴素的哲学观点看，现实中的宇宙要比你的心灵更为宏大。”
克里顿了顿。
“西塔小姐，容我如此称呼你，你的宇宙虽然有几百亿光年大，但好像已被证明是有限的；而我的宇宙无限，因为心灵无限。”
…
“嘻嘻。”
天瑜在镜头前做了一个鬼脸，惹得屏幕背后的人笑的前仰后合。
这对相隔了一万多公里的人儿在这少有的静谧时光互相联络了彼此，浓郁的心灵能量恨不得透过屏幕抱住对方的心脏。
克里躺在休息舱内，非常显摆地做了一个鲤鱼打挺，随后双手双脚趴在床上，不知道是在模仿脊背龙还是在模仿什么别的玩意，总之看起来十分招笑。
这种无意义的动作和怪叫占据了视频通讯的大半部分时间。
一直用摄像头观察着克里行为的西塔陷入了沉思。
陷入恋爱的人类，私底下都这么幼稚的吗。
但很抱歉，她现在不得不打断这份双方的幼稚，去把两人拉扯到现实上来。
西塔的身影忽然出现。
“我去！”
克里吓了一大跳，卷起被子护住了自己的胸口，心灵能量倏忽爆发，将那个淡银色的女孩完全冲散。
但全息投影在下一刻又凝成了她。
“克里，她是谁！”
镜头背后，天瑜气鼓鼓的看着镜头，指着那个同样十分漂亮的发光女孩。
“我，我不知道啊。”克里一脸懵逼，把视频通讯器拿在手里，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克里理事好，天瑜小姐你好，不要误会，我是沃克网的下辖子网，两位可以叫我‘西塔’。”
克里也反应了过来，他确认这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之后也不由得放下了心，同时也有了疑惑。
“西塔？希腊字母？你和德尔塔是一样的？”
西塔轻轻摇头：“我不是类似德尔塔的战斗子网。”
“那你是干什么的？”
西塔身上的银色光织闪亮了一下，她如此介绍自己。
“‘西塔’是沃克网的一段反渗透程序。”
随后不等克里开口，她又细声道：“现在已确定，本舰上至少有一名渗透者在冒充您的身份在舰中四处行走，直到今天我才确认‘另一个您’的渗透者身份，不幸的是，根据推算，他大概率是在科隆群岛海战时混入的，现在至少在舰队潜伏了一周之久。”
克里闻言大惊：“敢冒充我？他怎么做到的？还有，你居然发现了为什么还不赶紧抓起来？”
西塔摇了摇头：“我做不到，那名渗透者对您的模仿是全方面的，我无法想象他在模仿您这件事情上做出了多少努力，至少从一切的外貌、性格、言语、动作习惯、行为举止上分析，我都无法找到任何破绽。，”
“如果不是同一刻我同时监测到了两位克里先生的出现，甚至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克里懵了，他的指尖绽放出一道金光，“这总能分清了吧，金光雷，我独一份的能力。”
西塔摇摇头：“他也有类似的，并同样经受过灵能晶体的增幅，且心灵能力远超一般的心灵精英，说实话，直到观察您和天瑜小姐通电话的时候，我才最终分析出了谁才是真正的您。”
克里懵逼，电话那头的天瑜也是一脸懵逼。
“那岂不是说……我有两个克里了？”电话另一头传出来了很小，但略带兴奋的声音。
克里一脸黑线地掐断了电话。
“走！现在立刻走，带我去找他，这个冒牌货无论如何都不是我的对手，我要亲手做了他。”
西塔果断拦住了克里。
“稍等克里理事，我说过，渗透者很可能不止一位，显而易见厄普西隆在经历了两年沉淀之后，其渗透能力更加超出了我们想象，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克里急声道：“可明天不就进入到科洛尼亚飓风了吗，如果部署风暴起源操纵飓风的计划出了问题怎么办。”
这个淡银色的女孩还要说什么，却被忽然关闭了全息投影，紧接着沃克网的重机械音传了过来。
“克里理事，从被渗透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在行踪就已经被发觉了，现在去清算其中的渗透者并无太大意义，倒不如利用他们去传递关键的错误信息。”
“毕竟利用风暴起源控制飓风的计划，目前只有包括您在内的极少数科洛尼亚高层知道，不必担心外泄。”
“‘我们’不是盟军，不会重蹈他们的致命覆辙。”
克里也冷静了下来，他听着沃克网的计划，因被冒充而带来的急躁被沉稳取代，“你说得对，尤里已经死了，我们也可以玩心眼子，且未必玩不过厄普西隆。”
沃克网同样冷静地分析道：“按照大模型数据推算，‘我们’玩心眼子确实玩不过厄普西隆。”
“把嘴给我闭上。”
沃克网：“……”
实话还不让人说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