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将入正厅之际,先是抬眸,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完颜允宗留在门外的亲卫,嘴角悄然浮起一丝冷诮的笑意,旋即朝着暗处的陈三两,极隐秘地递了个眼色。
见陈三两微微颔首,杨炯神色镇定,稳步踏入正厅。
彼时,正厅之内,唯有完颜允宗、乔装成完颜百哲的布耳善、牢牢控制着完颜菖蒲的萧小奴,以及刚刚立在门内的杨炯。
完颜允宗瞧见端坐在主位上的完颜菖蒲,目光触及她那急切如焚的眼神,心中只当是姐姐忧心他们兄弟阋墙,行事失了分寸,并没有多想。
当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悠悠开口说道:“大姐,既已归来,为何不回府中?我费尽心思搜罗了好些珍稀草药,巴巴地盼着姐姐回来,教我如何炮制、煎熬这些药材呢。”
他这话绵里藏针,表面上是一番关切之语,实则话里有话,既隐晦地表达了对大姐为完颜百哲撑腰的不满,又巧妙地透露出对姐姐喜好的铭记于心。
看似恳请姐姐传授煎药之法,实则是拐弯抹角地希望姐姐助力自己争夺储君之位,教他治国理政的门道。短短数语,不满、情谊、诉求,三层意蕴层层递进,环环相扣,表达得恰到好处,尽显其心思之缜密。
完颜菖蒲凝视着眼前这位俊朗不凡的二弟,听着他这一番暗藏玄机的话语,心中的烦闷和焦急更是溢满全身。
她的双眼瞬间瞪大,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站在远处的杨炯。完颜允宗见此情景,顺着完颜菖蒲的目光望去,脸上满是疑惑之色,满心不解地看向三弟从民间觅来的谋士,心中暗自思忖:为何大姐眼神这么奇怪地看着一个谋士?
杨炯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缓缓走上前去,双手稳稳地将正厅的房门关上。
门外,完颜允宗的亲兵见状,刹那间如临大敌,纷纷拔刀相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变故陡生,只见无数弩箭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射来。
完颜允宗透过那缓缓关闭的门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鲜血汩汩地流淌,在地面上汇聚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完颜允宗听着门外传来的声声惨叫,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下,他暴跳如雷,怒目圆睁,那双眼眸仿佛要喷出火来,朝着布耳善厉声怒吼道:“你究竟想干什么?大姐在此,你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布耳善嘴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不紧不慢地伸出双手,缓缓揭下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那略显稚嫩的面容。
完颜允宗见此惊人变故,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在这突然变样的 “三弟” 和神色黯然的大姐之间来回游移,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无助,一颗心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只觉万念俱灰。
杨炯见状,也抬手取下自己的面具,随后,他轻轻抬手,示意萧小奴给完颜菖蒲解药。
萧小奴点头回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动作粗暴地伸出手,一把捏住完颜菖蒲的下巴,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下巴捏碎一般。
紧接着,她将瓶中的药液一股脑儿全都灌了下去,动作毫无怜香惜玉之意。灌完药后,她抬眸瞥见杨炯正目光严厉地瞪着自己,暗自撇了撇嘴,那表情满是幽怨和不服。
可动作上却很老实,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草草将完颜菖蒲嘴角溢出的药水擦干净,而后低下头,装作犯错惶恐的样子,不着痕迹地靠向完颜允宗。
完颜允宗眼眸深邃如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无数的思绪和情报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纷繁复杂的局面中理出一丝头绪。
看着一步步向自己逼近的杨炯,完颜允宗强作镇定,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开口问道:“南方信道,可是你摧毁的?”
杨炯见他能说一口流利的大华语,也懒得多费口舌解释,直言道:“镇南侯杨炯,特来灭国!”
完颜允宗瞳孔骤然一缩,他上上下下不断打量着这名震天下的大华镇南侯,神色复杂难辨,眼中交织着震惊、愤怒、不甘等诸多情绪,良久,开口问道:“你杀了我三弟?”
“是。” 杨炯微微耸肩,简洁回应,那动作和语气中满是无所谓的态度,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今,你还想杀我?” 完颜允宗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极力抑制着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却依然努力挺直脊梁,试图在气势上不落下风。
杨炯神色平静如水,淡然回应:“不一定,看你表现如何。”
完颜允宗冷笑一声,那笑声中满是自嘲与无奈。他自幼便深知,刀若不在自己手中,便只能任人宰割。杨炯这般说辞,显然是觉得自己还有可用之处。
念及此处,完颜允宗迅速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看向完颜菖蒲,轻声问道:“大姐,你没事吧?”
完颜菖蒲轻咳了几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随后看向杨炯,眼中满是愤怒,冷冷说道:“放了我二弟,我带你入皇城。”
那语气犹如寒霜,透着一股决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现在才答应,早就过了我给你的期限。现今,你们二人的性命皆在我手中,你可没什么提条件的筹码。” 杨炯神色淡淡,不急不缓地回应,那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不容辩驳。
言罢,他抬眼朝门外望去,听闻杀声渐渐停歇,便知道陈三两已将完颜允宗的全部亲兵清扫完毕。
完颜菖蒲看着杨炯这明显是赶时间的动作,心知局势已经刻不容缓。她一咬银牙,挣扎着站起身来,脚步绵软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她莲步款款,走到杨炯面前,语气坚定且狠厉地说道:“我乃胡里改部族长,手中三万忠孝军驻扎在城外二十里处的松蓬山,每日信息往来通畅。算上今日,他们已有两日未能收到我的回信,必然会先来上京询问情况。
三万皇城守备军加上三万忠孝军,你这区区九千人,又能撑到几时?我知道你与部下亲如兄弟,决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你放了我二弟,我做你的人质,护送你离开。”
“大姐!” 完颜允宗咬紧牙关,嘴唇都被咬出了一丝血痕。他死死地盯着杨炯,那句 “我做人质” 的话在喉咙口哽住,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完颜菖蒲心思细腻,回以他一个微笑,那微笑中带着一丝苦涩,却又充满了鼓励,轻声说道:“弟弟莫怕,也无需自责,咱们家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人,姐姐定当护你周全。”
“谁给你的这般自信?” 杨炯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完颜菖蒲抬手轻抚发丝,动作优雅却又带着一丝倔强。她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恰似百花盛开,一国公主的矜贵端庄尽显无遗。
她看着杨炯,沉声分析道:“我父皇的近侍司遍布全国,他那十数万大军马上便要回兵驰援。你不怕死,我信。可你身边跟着众多兄弟和亲人,难不成你要带着他们一同赴死?你时间不多,答应我的条件,一个皇城而已,我给你便是!”
杨炯冷笑一声,对完颜菖蒲的话仿若未闻,转头给了萧小奴一个动手的眼神。
萧小奴早已蓄势待发,得到命令后,身如鬼魅,瞬间消失在原地。她猛地挥出一拳,拳风呼啸,力能崩山,径直朝着完颜允宗的胸膛砸去。
完颜允宗武功亦是不弱,自从进了这屋子,他便一直紧绷着身子,丝毫不敢懈怠。见这女子突然向自己发难,他眼眸一冷,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踏步上前,将全身力气汇聚于一拳,直接迎了上去。
萧小奴冷笑连连,在整个安抚司之中,若论暗杀之术,她可排进前三,在女卫之中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这一拳刚猛霸道,劲风呼啸,在两拳相接的那一刹那,萧小奴猛地向前扑倒在地,根本没有与完颜允宗对拳的打算。
紧接着,她一个侧身仰天,双手迅速抓住完颜允宗的胳膊,那双手力气大得惊人,奋力一扭,左脚猛地一蹬,直朝完颜允宗腋下而去。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势如奔雷。
仅仅三个呼吸之间,只听得 “咔咔” 两声脆响,完颜允宗的右侧肩膀脱臼,手臂处的骨头也被硬生生折断。他的脸上瞬间露出痛苦的神色,冷汗如雨般落下,惨嚎不止。
这还没完,萧小奴在地上横身一转,腰间匕首猛地刺出,在完颜允宗右脚脚筋处用力一挑,刀身带出鲜血,完颜允宗惨叫一声,瘫倒在地。
萧小奴站起身来,全然不顾躺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完颜允宗,迅速护在杨炯身前,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一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完颜菖蒲。
杨炯虽知道萧小奴身手不凡,却没想到她如此厉害。不过转念一想,南仙向来都是将最好最精锐的人留给自己,萧小奴有这般实力,倒也在情理之中。
完颜菖蒲来不及愤怒,迅速奔到完颜允宗身前,她的脚步慌乱却又急切。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找到脱臼的位置,奋力一扭,将肩膀归位,而后咬着银牙,赶忙给他止血。
恰在此时,陈三两推门而入,神色沉稳地说道:“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先头部队已经从地道出城,隐入了皇城附近。马车也已备好,此刻便可出发。”
杨炯点了点头,朝着萧小奴说道:“弄哑完颜允宗,咱们入皇城!”
说罢,伸手扯起地上的完颜菖蒲,拉着她便朝门外的马车走去。他的动作粗暴而坚决,丝毫不顾她的扭打和挣扎。
“你放开我!” 完颜菖蒲身体扭动,狠狠地瞪着杨炯,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此刻,她心中气闷不已,也不知那女人给自己喂了什么东西,致使体内气息混乱不堪,怎么也提不起气力,一身内家功夫,如今竟是半点也使不出来,只能像个柔弱女子一般,任由杨炯拖拽。
“少在我面前耍花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已存了死志?你想用自己交换完颜允宗,待你的胡里改部忠孝军赶到,再以死换我的性命,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的话?你我之间有信任可言吗?” 杨炯冷笑不止,言语中满是嘲讽。
完颜菖蒲不断扭动着身躯,针锋相对道:“看来你也并非那般重视你的兄弟,为了那辽国公主,你竟甘心带着他们去送死,真是个色令智昏、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杨炯懒得与她多做解释,直接将她塞进马车。还没来得及登车,便瞧见耶律倍一脸焦急地拍马赶来。
“姐夫,大事不好了!上京西北五十里处,发现大量金军踪迹,人数至少五万。毛罡得到消息后,等不及亥时了,当即对南城发起进攻。
本来木海的内应已经将城卫支走大半,可金国工部的民夫正运送修缮大殿用的金丝楠木,偏巧那马车车轴在城门洞折断,楠木滑落,将城门堵住。
毛罡来不及清障,直接下马带人冲入门洞,和敌军战了起来。没多久,徒单镒的五千西山军赶到,双方正在南门厮杀,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入城啊!” 耶律倍来不及下马,面色阴沉,急切地禀告着最新情况。
“艹!” 杨炯忍不住大骂一声,强自压抑住内心的波澜,转头问道:“木海呢?他不是说去联络上京城克烈部的族人和十四族故旧吗?人呢?兵呢?”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奔走于各个衙门和勋贵之间,意外得知三万皇城守备军之中,至少有一万是十四族的世袭兵,随后他便独自一人去了城东大营。” 耶律倍沉声回应道。
杨炯咬了咬牙,来不及抱怨。刚要开口下令,却瞧见徒单静一袭红衣,气势汹汹的打马而来。
杨炯见到徒单静,惊喜万分,暗道这徒单静来得可真是及时。当下,大声吼道:“给我抓住她!”
周围亲兵得令,弓弩齐发,数十人一拥而上。
徒单静那两个亲兵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瞬间就被神臂弩贯穿身体。徒单静瞳孔猛地一缩,直接愣在了原地,周身弩箭呼啸而过,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死亡的威胁。
安抚司一拥而上,将被吓懵的徒单静拉下马,带到了杨炯身前。
杨炯也不废话,直接下令:“被子,我去攻打皇城,吸引城内守军向皇城支援,分散城门守军兵力,你带着徒单静去南城,威胁徒单镒撤军,给毛罡争取入城的机会。”
“好!” 耶律倍郑重其事地回应,领着十几名安抚司,捆上徒单静便要走。
“等等!” 杨炯叫住耶律倍,快步走到他身前,神色凝重,目光中满是关切与担忧,嘱咐道:“徒单镒此人性格刚毅,为人周正,或许不会轻易受你威胁,这一点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若当真如此,你即刻带着徒单静向我皇城方向靠拢。你身处内城,加之毛罡他们在旁牵制,徒单镒也不敢轻易鱼死网破。
一定要牢记,你此去是为毛罡争取入城时间,只要能让徒单镒和他的西山军哪怕犹豫半盏茶的工夫,毛罡便能趁此良机攻入上京。”
耶律倍一脸郑重,用力地点点头,应道:“姐夫放心,我必定不辱使命!”
杨炯看着这个平日里跳脱不羁、性子纯善自由的小弟,心中满是感慨。他伸手解下身后的角宿长刀,将刀递向耶律倍,郑重地说道:“这是你陆嫂子送我的宝刀,主杀伐、保平安,你且拿去用,回来还我。”
耶律倍双手接过姐夫一直视若珍宝的长刀,眼眶瞬间泛红,他自然明白姐夫此举的深意,这是担忧自己出了意外,才这般说话。
耶律倍抬手抹了抹眼角,强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半开玩笑地说道:“就不能送我呀?我可眼馋这宝刀许久了。”
“喜欢的话,等回家让你嫂子再寻些异域精钢来,我亲手给你打一把。这把可不能送你,这可是你嫂子送我的定情信物,若是送了你,她回去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杨炯微微一笑,言语之中满是宠溺与亲近。
“那可说好了哈!” 耶律倍目光闪闪,手中紧紧握着宝刀,在杨炯那满含担忧的目光中,双腿一夹马腹,拍马疾驰而去,背影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杨炯望着耶律倍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直到那马蹄声渐渐远去。
他收回目光,看着街道上渐渐慌乱的人群,以及如潮水般不断向南城聚拢的士兵,心中明白,此次上京之战,已然正式拉开了帷幕。
杨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波澜,一步登上马车,大声吼道:“入皇城!”
陈三两挥动手中的长鞭,“啪” 的一声脆响,马车缓缓启动,朝着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车轮沉重地碾过雪地,破开那厚厚的积雪,一道道辙印在身后绵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