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
定襄郡。
曾号称黄金堆叠的东方雄都,如今已经化作一片片残垣断壁。
千疮百孔的八丈城墙,在白狼神日以继夜的打击下,出现了大规模坍塌。
定襄城墙被攻陷了,
南平门上,突厥人的旗帜迎风招展。
北定门、西庆门……整整十一座城楼,全部都插上了突厥人的图腾旗帜。
可定襄城,
依旧在赵人手中。
巍峨的南平门上,薛延陀部大纛耸立。
数百雄壮的草原精兵,手持精铁长刀,布满了城楼。
城楼中部,有一处狼皮卧榻,
卧榻前是一张檀木宴台,上面摆满了珍贵的马乳葡萄、西域甜瓜……等等,
左侧还有一个黄金酒壶,内中是北国美酒——清河醉。
主位上,雄壮的帖木论目光炯炯,
他不敢相信,外城已破,赵人竟然还在坚守。
远方,百步之外,定襄城中,筑起了一座内城墙,
这座城墙虽然不高,只有五丈,但该有的防御它都有,
且这东西的出现,让突厥特勒王帖木伦的军队很难受。
是的,难受。
要是军队进城打,夹在百步城池里,那就跟进了瓮城一样,活脱脱的靶子。
大部队不仅无法展开,更无法集中力量攻城。
投石车等重武器就更难受了,之前靠着射程优势,可以肆意妄为。
这会要么上外城墙,突厥人跟定襄赵军互射。
要么就在外面看着,因为隔着城墙,距离和精准都很难。
定襄城,有这外城墙拦住,突厥人庞大的攻城器械,似乎变成了废物。
当然,总体说来,定襄城是守不住的,
长达月余的攻城战中,定襄城内基本伤的伤,死的死。
连健妇都出来守城了,不难想象,定襄城实际已经山穷水尽。
可这会,圣武三年,二月八日。
帖木论没心思理会定襄城里的顽固赵民,
他黄金酒壶一杯一杯的倒,可美酒入喉,却是毫无滋味啊!
某一刻,帖木论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下午申时了,为何野狐关的消息还未传来?
帖木伦身后,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衣书生,此人乃是帖木伦的智囊。
姓段名奕,乃是大薛延陀部的军师,在军中可谓一言九鼎。
帖木伦对他很满意,自从五年前,此人来了之后,
部族的力量蓬勃发展,各种蛰伏的手段,让薛延陀部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帖木伦大王,何须担忧,这场战争,咱们是稳坐钓鱼船。”
青衣书生见帖木伦似乎一直忧心忡忡,不禁眼珠转动,自信无比的侃侃而谈。
“此战无非三种情况,第一,两败俱伤。如此最好,大王手握雄兵,岂不是直接成为漠北可汗?”
“第二,赵国胜。赵人民寡国弱,战胜四十万草原人,还能剩多少兵马?此刻铁力已死,大王岂不是成为可汗?”
“第三,铁力胜。勒尔浑河若是赢了,那此战便要论功行赏,可如今大王没有攻陷定襄,哪有功劳成为漠北可汗?”
“最终,还得是靠马刀抢,所以咱们怎么都不能去……”
白狼卧榻上,听了首席谋士的话,帖木伦不禁放下心来,心情舒畅了不少,
不得不说,青衣谋士段奕,思虑的很全面。
他后续的分析中,考虑了赵国四大主力骑兵,骑一、骑二、骑三、十七营的阻击。
若是此四营全力围杀支援部队,那帖木伦岂不是要损失惨重。
他们兵马大量损耗,即使帮助铁力赢了野狐关,最终还不得吃大亏,
难道帖木论会幼稚的认为,铁力可汗会认真执行大金狼令?
让一个没有实力的帖木伦,成为草原上的可汗吗?
呼啸的寒风,吹拂在北疆大地。
马邑的天空上,一只雄鹰,迎着北风,展翅翱翔。
在它的视线里,群山之中,有一道长长的缺口,
缺口的尽头,雪地里有不少黑点攒动,似乎有一支军队守卫在此处。
雄鹰飞过这支军队,飞过荒凉的大地,
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茫茫无际的牛羊群。
牛羊群的牧人们,有十几个方阵,似乎在围攻一座残破的城池。
那座城池很奇怪,竟然有两道城墙。
可这些不关键,雄鹰在听到捉鹰人的哨声后,果然飞进了其中一座城楼。
“帖木伦大王……帖木伦大王,有消息,有消息了!”
急促的脚步声,在定襄城南平门响起。
可帖木论信心十足,他淡然的喝了一口美酒,笑意盈盈的接过羊皮纸。
一瞬间。
只是下一瞬间,帖木伦仿佛被定住了。
他目光呆滞,怔怔的看着纸上的文字,似乎在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赵人大胜野狐关,勒尔浑只逃走两万余残骑,
余者,在接到铁力狼令后,非死即降!
另有两旗王帐军,五部草原贵族,投降赵国……赵军实力大增……
帖木伦大王请尽快转移突厥力量,死士绝笔。】
草原上的人也许野蛮邋遢,茹毛饮血。
但他们绝对不蠢,库苏泊河十几万人共推的大王帖木伦,乃是一代人杰。
如果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上当了,那还配当一个首领吗?
定襄城,南平门上。
帖木伦缓缓转头,虎目灼灼,死死盯着段奕。
薛延陀部首领气的浑身颤抖,一股蓬勃的杀气奔腾而出。
“段奕……段奕!这就是你的谋划?”
“你毁掉了突厥,毁掉了草原人的未来,周云会和楚太祖一样,来漠北犁庭扫穴……”
“为什么,为什么?本王待你恩重如山……”
城楼之上,青衣书生宛如恶鬼,
他仰头放声狂笑,笑的身子都岔气了。
“哈哈,我主赢了,赵国赢了!”
定襄城头,段奕已经死定了,
无论是不是内奸,如此大的战略失误,他都会被推出来杀掉。
非我族类,岂会等同?
真以为突厥国中,楚人军师算人?那只是突厥人不想杀而已。
绳索绑在少年的手臂,两个粗壮的草原汉子,架着段奕吊在了木桩上。
帖木伦要用草原上最重的酷刑,对付这个赵国奸细。
可吊着的段奕,虽被扒光了遮丑的衣服,就像一只待宰羔羊,
但他毫无畏惧,目光灼灼,像个狂热的信徒,
仿佛是死前最后的吟诵,他疯狂朗读讲武堂教导的正义。
“黑暗,黑暗的世界终将会迎来光明,”
“假如我能走出黑夜,那我将照耀他人,”
“假如我的光亮足够,那我将照耀所有的黑暗,”
“假如我陨落了,那请记住,我曾经绚烂绽放过……啊!啊!!”
火炉加热后,通红的烙铁,烫起阵阵黑烟,
段奕面目痉挛,痛不欲生。
可下一刻,他依旧狂热的念诵着最后的话语,
“当我死时,剑门细雨、渭城轻尘,都将是我的眷恋……”
“当我死时,愿武川的春泥,覆盖我的身体……”
“当我死时,愿赵国的军旗……”
怒了!
这些话语,仿佛刺痛了帖木伦的灵魂,
令他就像一头暴躁的狮子,一脚踹开了城墙上的草原兵卒。
随后拿起火炉里两个通红的烙铁钳,直扑段奕的嘴巴,他要封死这张臭嘴。
可正当帖木论面露阴毒,想要欣赏这个赵人的痛苦时,
一支羽箭,划破长空,精准的射在段奕胸口,杀死了这个讲武堂的少年。
暗卫义士不顾暴露,结束了无名少年的痛苦。
是的,无名。
段奕不是他的真名,而很有可能,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了,
暗卫高层间谍,都是单线联系,甚至都是随缘上升,有可能赵王都不知道,谁在那里!
维系他们的,是一份共同的理想,
那是太平道国失败的世界,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压迫,没有战争的世界。
圣武三年,二月八日。
定襄的云似乎特别暗淡。
野狐关之战,突厥薛延陀部帖木伦遭到说客段奕干扰,错失战机。
有义士不忍说客被草原人折磨,遂箭杀段奕。
这场赵国跟突厥的生死战,援军直接决定了野狐关的胜负,
而两个无名的赵人,就像这个民族无数英烈一样,用他们的生命,完成了制胜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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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定襄荒野,一支强悍的军队,全员备战。
他们拥有强大的骑兵战术能力,三千铁骑,分成三队,成搏命之势。
只要定襄城帖木伦敢来,他们就算用命,也得把帖木伦留下。
“这风萧萧兮,都萧到申时了,帖木伦来不来啊?”
一处荒野雪坡后面,童虎丢下两个重锤,
从西域大马的包裹里,拿出几份油纸包好的胡饼。
他自顾自的撕下一块,顺手给了大孝子和侯莫陈崇两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赵小乙快成十七营的实际统领了。
他治军严谨,做事细致,基本没有失误,
跟三个大大咧咧的臭皮匠,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连赵王都说,赵寒有名将之姿,童虎有战将之勇。
名将之姿,那自然是好话。
可这战将之勇,鼻涕虫怎么听都像在骂人。
某一刻,大孝子嚣张的脸上,小眼睛不再眯着看北方了。
他顺势躺在雪坡,一边吃胡饼,一边思索道,“这帖木伦,八成是不会来了……”
“哎呀!!这个怂包!”
李信还没有说完,童虎就一脸遗憾,大骂帖木伦废物,
如今,童虎的龙象神功更进一步,他八卦瓮金锤早已饥渴难耐,
传闻帖木伦也是宗师大将,童虎很有信心,只要在战场上看见他,帖木伦就跑不了。
身旁,搂着青铜长槊的侯莫陈崇,不耐烦的踢了童虎一脚,
鄙夷道,“行了吧。帖木伦不来是好事。”
“再说,不就是没立功,咱们还年轻呢,等下次吧。”
下次就下次吧!
可下次哪有这次北狄国的含金量重,
高句丽、西突厥?废物东西。至于高昌,东西都不是。
也就是大楚,还算有点实力。
可干大楚熟人太多,不痛快!
就在童虎阉了吧唧,委屈的接受了这次无法展现神勇时,
躺在雪坡上的李信,忽然小眼睛一溜,计上心来。
他猛地坐起,戴好头盔后,拍了拍身上甲胄的积雪,鸡贼的笑道,
“咱们十七营出战,就没有不立功的时候。”
“申时已过,阻击任务结束,该咱们自由发挥了。”
跨上战马,拿起长枪,赵国骁将随着西域宝马,身子上下起伏。
迎着北风,李信笑了,笑的极为奸诈,
“童虎、猴子,还愣着干什么?十七营出战,纠缠帖木伦。”
帖木伦?!
饶是童虎跟侯莫陈崇一直知道李信很大胆,也没想到胆这么大,敢老虎嘴里讨食!
帖木伦可有三万主力,五万部落骑兵,八万人马,哪能是十七营单独能碰的。
“愚蠢!胜势而为,一人赛千军,帖木伦怎么知道我们后面多少人?”
“上马,速度,别让帖木伦跑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