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其实不是对徐凤爵生气。
是生自己的气,一直没看清徐凤爵。
之前一直说徐凤爵歹毒,说女人不知道自己狠。
小公爷徐允爵一封信入京,时间顺序颠倒,徐凤爵瞬间变了。
她被骗了,被耍了,被利用了。
小公爷帮助妹妹,不是为了帮妹妹本身,而是为了加重筹码。
这大小姐天生要强,蠢而不坏,除了脾气,什么都没有,典型的高门大小姐,但又远差张之桐。
抱着膝盖打盹一晚,徐凤爵天亮起身出帐篷,揉揉发麻的腿脚。
一人站在门楼前,怔怔看着空荡荡的原野,不知道在想什么。
洪承畴带的兵有五千车营,大车很多,运尸体也很快,早上就清空了。
士兵们从城北转到城南皇陵边,靠陵松挡风扎营。
徐凤爵扭头看着东边,太阳出来了,非常刺眼。
中都啊,永远没了。
皇帝若有钱的话,可能会有人修修,没钱就这样了,时间会处理一切。
陆天明不可能修缮这里,自己也没必要修缮。
徐文爵看小妹在门楼站了很久,从城里来到门楼。
兄妹俩在台阶口对视一眼,大小姐顿时冷哼一声,“大哥真狠,打的一手好盘算,自欺欺人,人家根本不屑这样的交易。”
徐三爷深吸一口气,“小妹,大哥跟我说过,陆天明总是凌空俯视天下,若与他交流一段时间,你会发现世上全是蠢人。
开窍是个痛苦的过程,开窍后更痛苦,大哥每日面对父亲操纵官场,他快难受死了,当然了解小妹的痛苦。”
“所以大哥就把我卖了?”
“小妹性格要强,越与他吵,其实越是喜欢,他接受了,不是吗?”
“他接受狗屎了,陆天明的精力完全不在江南,大哥只不过碰巧搞对了时机,却失去了将来。”
徐三爷眉头一皱,看着自家小妹,显然不信。
徐凤爵被这眼神气得发抖,“徐文爵,我是国色天香,还是艳压天下?或者我能给他无数财富?小妹是个未亡人,何德何能换地盘。”
“小妹可以给他经营中都的名义。”
“徐文爵,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没看到他有节制漕运的尚方剑吗?他若耍赖,还能经营浙江呢。”
“我不需要脑子,小妹得到想要的一切,我们彼此能获得信任,大哥能换来时间,这就足够了。”
徐凤爵牙齿嘎嘎响,快把牙根咬断了,“我得到了什么?”
徐三爷聪明没有回答,扭头看一眼黑漆漆的凤阳,伸手环视一圈,“小妹可以试着治理中都,若你是对的,不需要靠别人。”
徐凤爵随他手转了一圈,猛得一惊,“骑军哪去了?”
徐三爷哭笑不得,跟女人说话太累了。
“昨晚就走了,大军行动怎么会等陆天明睡懒觉。”
徐凤爵此刻脑子思考正事了,“卢象升为何不去扬州剿匪?”
“因为中都毁了。”
“那就眼看江北流贼肆虐?”
“就算江北死光了,卢象升没命令也不能去啊,他是个听话的臣子。”
“那孔贞运为何不去?”
“因为中都毁了啊。”
徐凤爵嘴唇发抖,“权力场果然互相掐着脖子,中枢不为百姓考虑,将官不敢为百姓做事,大明朝,真的是该死啊。”
这话没法接了。
陆天明出来了,到墙角对着空城解决憋胀的小腹。
亲卫开始集合,孔贞运和卢象升赶紧来到门楼。
陆天明起床就是准备出发,环视一圈破烂的地方,没什么意思。
“老孔啊,我觉得你还是去开封吧,流贼不敢来中都了,咱们也算完成了一半皇命。代我向陛下上奏,本侯去追杀高迎祥,同时提醒朝廷,吸取凤阳教训,小心流贼裹挟山东百姓攻曲阜。”
孔贞运突然变成光杆,也只能点头领命。
陆天明又看一眼卢象升,向孔贞运伸手。
老头还不傻,从怀中掏出玉玺纸递过来。
陆天明拿了一张,直接递给卢象升,“卢军门,杀十方流贼,不如守一方百姓,我若是你,就南下到庐州或安庆,不要听中枢的屁话,他们只为推卸责任做事,累死你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去英霍山东麓,既能守护百姓,也能威胁流贼,拿这张纸让朝臣闭嘴。”
卢象升是个忠直之人,既感动又纠结,刚想开口,陆天明已不耐烦挥手,“好了,我也没心思说服你,不管你去哪,三天内退出中都地界。”
说完大步下楼而去,徐文爵推了小妹一把,徐凤爵马上反应过来,她也得去追杀流贼。
不能让朝廷钦差找到中都的主事人,否则马上会有一堆破事,不如出去躲躲,顺带收点声望。
徐三爷给妹子抽调了一千骑军,跟着亲卫营向西,眨眼消失在中都众人视线中。
这里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众人稀里糊涂而来,不能久留,孔贞运和卢象升也怕被朝廷钦差拖住。
令出多门,若钦差让天雄军强攻英霍山流贼,此刻无异于送死。
孔贞运还是有点善,快离开了,才记起南边六百里外还有流贼,“徐三爷,泰州流贼什么情况?”
“杀官不杀民,抢财不抢货,水网纵横,骑军到那里寸步难行,极易陷入流贼围杀中,南京京营已调拨三万人,从南向北杀,流贼会被驱赶到淮安,到时候中都一万大军可参与围杀。”
孔贞运想了想,不安追问,“江北有多少流贼?”
“不知道,也许一万,也许十万,也许像中都一样瞬间百万。”
孔贞运顿时明白江北碰不得,反正流贼不多,让他们自己撤走吧,若杀人太多,最终会导致田地无人耕种、盐田无人煮盐、工坊无人做工。
“那中都就有劳徐三爷,本官与卢军门一起离开。”
徐文爵点点头,“鄙人只是代小妹节制大军,这里没有官,小妹才是主人。”
孔贞运和卢象升不会管武勋传承的家事,拱手告别,召集大军离开。
陆天明并没有沿着官道向西到颍州,虽然那里是到南阳最近的路,他却向北偏离五十里,有别的事做。
冬季淮西地界非常适合奔马,亲卫营战马也是优中选优,太阳落山前就进入开封府最南边的界首县。
没有停留,顺着颍水继续向西北方向,来到南顿。
此地属于陈州地界,汉朝是个县,开封府南边的商贸大镇。
陆天明决定到这里落脚,不是赶时间,是他两年前溜达的时候来过这里,古城里有夏商遗址、古墓群、光武台遗址、光武庙等老建筑。
听说被流贼毁了,来看看毁成什么样子,没想到…碰到一群流贼。
挺突然的,双方就碰头了。
流贼打着一杆大旗,上面一个马字,在南顿镇里露营,看到两千骑军竟然没跑,举着木棒、耙子、竹矛,有模有样的依墙而守。
哎呀?!马守应的队伍这么刁吗?!
高迎祥都不敢迎战骑军,这是哪个不怕死的。
挥手让亲卫去绕城查探,徐凤爵拍马靠近,不解问道,“他们不过二千人,你在中都地界没有追杀散落的流贼,为何在这里动手?”
“我杀的是有组织的坏蛋,不是胆小如鼠的贼寇。这种打旗的大匪,一个人就能带动几万人作乱,这半个月我需要河南安静一点。”
徐凤爵看一眼天色,再次不解道,“天黑了,你可能捅马蜂窝。”
“切~陆某是猛龙过江,牛鬼蛇神都不怕,还在乎一群马蜂。”
他这牛逼吹大了,被打脸了。
不一会亲卫回来汇报,他们进不去,南顿城被流贼守的密不透风,有很多射程三五十步的竹弓,箭阵互相支援,布置非常巧妙,应该是有懂行军的人。
徐凤爵难得看他出丑,揶揄笑笑,声音有点刺耳,陆天明翻身下马,持弓站到城门百步,对着墙头露脑袋的流贼咻咻咻射了三箭。
亲卫营大喊,“马上出来投降,忠勇侯饶尔等一死,若敢裹挟百姓,大军破城后定斩不饶。”
城内没有人说话。
黑蒙蒙的天空突然出现三个黑影,破风呼啸而来。
陆天明抬头看一眼,扭头就跑。
三个坚硬的黄土块嘭嘭嘭落地,土坷垃四溅,十分威猛。
竟然有投石机。
陆天明被惊出一身冷汗,游戏心态的亲卫营也大惊,团团把他围起来。
忠勇侯恼了,大声下令,“孙二,扔几个炮仗,炸塌土墙,给老子杀了这群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