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看到那个木匣子时,秦诏的心绪再难平复。
他将东西放回木匣后将盖子盖上,双手死死压在盖子上,一双眼却紧盯沈逾白。
“因着秦家得罪了你,如今你是死也要拉上本官垫背么?”
沈逾白揭开秦诏面前茶盏的盖子,给他倒满茶水。
放下茶壶,沈逾白已然端起自己的茶盏品了一口,盯着杯子里漂浮着的茶叶,悠悠道:“秦大人若能将此事办成,内阁必有秦大人一席之位。”
秦诏呼吸一窒。
以他的资历,若刘秉卿退下来,他便能入内阁。
可刘秉卿一年熬着一年不退,就挡了他入阁的路。
这般下去,还不定是刘秉卿先死,还是他先死。
可若此事办成,纵使刘秉卿不退,此次的功劳也大可将他抬进内阁。
心绪混乱了一阵,秦诏很快平复下来,再看沈逾白时,眸光已是讳莫如深:“沈大人好口才,可惜此事九死一生,哪里是那般好办成的?”
谁不知钦差容易捞到功劳。
可那功劳也得有命去捞。
钦差到地方,必定是要办什么事,这就要抓地方官员的错处,地方官员又岂会坐以待毙?
如今瞧着临海的官员胆子大,可天高皇帝远,若秦诏死在此地,到时只需找个借口,譬如被海浪冲走,又譬如身子不适得了重病等。
两地相差甚远,待运回京城,尸首早已腐烂发臭,又怎查得出来。
天子就算震怒又如何,如今的天元帝对朝堂把控远不如先帝,便是调动兵马过来,有晋王的兵马在此,谁说得准会变成什么后果。
“首辅大人在位多年,早该退位了。若以首辅之位为代价,想要办成此事应该不难。”
沈逾白话未落下,秦诏便沉下脸,冷声呵斥:“沈大人慎言,那是本官的老师!”
沈逾白轻笑一声,神情意味不明:“内阁满员为六人,如今不过三位阁老,秦大人当真以为是因着刘秉卿不退你才无法入阁?”
秦诏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手猛地攥紧,脸上血色加重。
沈逾白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而是继续道:“天子不会让师生二人同在内阁,你老师不愿退,双方心照不宣罢了。待到吏部尚书退位,以首辅的势力大可将你升任吏部尚书,此生你再无入阁可能。”
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升迁,不可入阁。
“吏部尚书为首辅所用,这才是首辅权势滔天之时。”
沈逾白用手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权”字,便收了声。
言尽于此,以秦诏的城府又如何想不透内里的关节?
外头都在传他是李门的继承人,实际李庆芳并不想放权。
一旦他升为吏部尚书,就永远在李门排在第二位。
至于第一位,必会是继承李庆芳的政治遗产入阁者。
如今沈逾白给了他能将老师从首辅之位赶下来的武器。
秦诏抓住木匣的手不自觉用力。
陛下为何将他派来此处,是否圣意如此?
沈逾白瞥了眼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并不出声打搅。
秦诏心绪只乱了一瞬便平复下来,再看沈逾白时,眼中已带了深深的忌惮。
“沈六元,你所图为何?”
他与沈逾白早已结怨,自是不会信沈逾白是为了帮他。
若此事于他而言,是风险与机遇并存,与沈逾白而言又有何好处?
沈逾白笑道:“若我说是为了临海百姓,秦大人可会信?”
秦诏也跟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这等话便不必说了,我等入朝为官,哪个不是为了天下百姓?”
沈逾白顿了下,伸手去拿那木匣子,秦诏却不松手。
沈逾白道:“秦大人,这里面的东西沾血,若秦大人未想好,便不要碰为好。”
秦诏眼神闪了几闪,终究还是松了手。
沈逾白带着木匣子离开,回到自己屋子后,立刻将木匣子传送给苏锦。
府衙处处危机,只有给阿锦存放才是最安全的。
苏锦的手机很快传送过来:“怎么样,秦诏答应了吗?”
沈逾白摇摇头:“这对他来说是大事,需要仔细考虑,不会轻易答应。”
“要是他不愿意怎么办?那毕竟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靠山。”
苏锦觉得这个太考验人性了。
大越的人很重视师承关系,就像沈逾白和崔明启,因为师承,两人就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真的可以靠沈逾白的几句话就挑拨了吗?
沈逾白眸光微闪:“如今就是他的性命与权势要同他老师的首辅之位相比,哪个更受他看重。”
听他这么一说,苏锦的担忧瞬间消失了。
要是换成别的君子吧,她还会担心。
可秦诏是秦家人,根本不算什么君子,在自己和老师之间,选择自己的可能性太大了。
想到以前秦家对沈逾白做的种种,苏锦心里又很不爽。
“真是便宜他了,竟让他有机会入内阁。”
沈逾白听到视频里的苏锦如此说时,就解释道:“李门终究是因李庆芳而强势,一旦李庆芳致仕,光靠秦诏一个阁老,李门必不复今日之强盛。当务之急,是要将晋王绳之以法,只得借李门之手。”
他只是个知府,人单势微,想要靠一己之力扳倒皇亲国戚与整个临海官员,无异于痴人说梦。
倒不如将此功劳赠予秦诏。
一来,有机会将私盐一事涉案人员一网打尽;二来,也可借机削弱李门势力,将李庆芳逼走;三来,是为通府与临海百姓驱散头顶笼罩的阴霾;四来,便是将通府的官盐彻底推行开。
苏锦气呼呼道:“我是心疼你,你谁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办了这么多事,功劳都让秦诏领完了,你自己一点好处没捞到。而且秦诏还是你的仇人,他和他全家都欺负你了,你还要把他推入阁,沈逾白,你太委屈了。”
沈逾白眸中闪过一抹错愕,待到视频结束,他嘴角渐渐上扬,多日的疲倦一扫而空。
“有阿锦在,我又如何会委屈?”
苏锦根本不受他忽悠:“你就是委屈,你什么都没得到。”
“阿锦以为秦诏对他老师动手,李门的人都会服他吗?”
沈逾白笑容加深,语气极温和:“秦诏可入阁,却极难掌控李门,在士林中名声也会尽毁。况且,我从秦家得了三十万两,如何能叫没得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