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在韩璋身前的这个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身材纤瘦如同猴儿一样,细长的脸上写满了不怀好意。
看到他这副样子,韩璋将手里的罐子、毯子和破锅片抱在了胸前,警惕地道:“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韩璋也不想在此逗留,说完这句话迈步就要离开。
可这瘦子却不愿意放他走,薅住他怀里毯子耷拉下来的一角,一边向外拉一边骂道:“老子说了是老子先看到的,就是老子看到的!你个小杂种给老子松开!”
原本这张毯子就已经有些糟朽,被他这么用力一扯,“滋啦”一声就从中间的破洞撕成了两半。
见到原本还能凑合着用的毯子,此时却变成了两块破布,韩璋的心头也略微有些恼怒,但他还是强忍着试图和对方讲道理。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理?明明是我先看到的,你非说是你看到的,都已经拿在我手里了,你现在来夺,这不是明抢麽?!”
“就抢你,怎么地?!”
瘦子毫不知羞,两眼一瞪,接着将手里的破毯子在空中抖了两抖,拧成了一股绳,一下子就套在了韩璋脖子上。
“就抢你!你给也不给?!你给也不给?!”
他一边恶狠狠低声对着韩璋喝着,一边将破毯子做成的绳子使劲往后拉。
喉痛的剧痛和缺氧的窒息感,让韩璋忍不住张大嘴想去大口吸气,然而这根本无济于事,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韩璋的胸腔感觉要被憋炸了一般,忍不住伸出了舌头、翻起了白眼。
头脑昏沉当中,怀里抱着的那几个东西也掉落在地,破锅片弹在地上叮当作响,罐子也摔成了一堆碎陶片。
破布越勒越紧,如同无法抗衡的命运。
韩璋没想到,就为了一点破铜烂铁,这个人竟然不惜要将他活活地勒死。
他憋地满脸通红,眼珠发涨,剧烈地挣扎着,试图想要挣开但那个人明显比他的力气大了许多,韩璋又伸出手去抓那根用破毯子做成的绳子,抓了两下没有抓开,随后伸出手不断往背后拍打,嘴里发出“呜呜”地声音,示意自己服了。
就在韩璋要昏厥过去的时候,勒在脖子上的绳索突然松开。
韩璋弯着腰,张着嘴一口一口地捣着气,如同一个破烂的风箱,发出“呃……呃……”的声音。
随后大量空气刺入喉头,又惹他一阵剧烈大咳与干呕。
“狗日的小杂种,非要叫老子动手。”
那人捡起地上的物什,猛地又对韩璋踹了一脚,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韩璋躺倒在地,一双眼睛瞪着血雾蒙蒙的天气,想起了书院当中先生所教的话。
“关中风土完厚,人质直而尚义,风声习气,歌谣慷慨,且有秦汉之旧。”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他想不明白。
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韩璋挪着步子,一点点地蹭回了他娘和钱大嘴那里。
钱大嘴仍坐在地上,看到韩璋的模样,笑了:“看来咱们的秀才是遇上兵了。”
韩赵氏看到他脖子上的血印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检查,发现韩璋并没有什么外伤,才连连拍着胸脯道:“可吓死人了。”
韩璋一屁股坐在钱大嘴旁边,垂头丧气地说道:“钱叔,你说现在的人咋就不讲理了呢,连自己人都要抢。”
钱大嘴呵地冷笑了一声,用手指戳着他的脑袋道:“你娃不仅怂得很,还认死理儿,有外人抢时抢外人的,没外人抢时你可不就成了外人?”
“那连自己人都抢,谁还跟他们一伙呢?”
韩璋犹然有些不解的问道。
“谁跟你是一伙儿的?啊?”
“就现在你去试试,挨个锅口去讨点吃的,你看几人肯施舍你?”
“死脑筋的烂怂。”
钱大嘴对着他又臭骂了一句,随即便找了个破布给自己的伤腿盖上,大大咧咧地往后一靠,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韩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马上就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出去找锅的那几个人已经回来了,各个身上都带着伤,他们身后跟着跟着八九个人,都是男人,其中一个年老的身上背着一口黢黑的铁锅。
拿着柴刀的那个人对着钱大嘴说道:“锅头儿,找见锅了。方才他们几个人为了锅跟别人打,我们过去帮了一手,他们就想跟咱们来。”
钱大嘴微微“嗯”了一声,随后向背着锅的那个人问道:“你是锅头儿?”
那老汉微微摇了摇头。
“谁是锅头?”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还是那老汉开了口:“这位爷,我们的锅头昨天晚上死了,就因为没有锅头,所以别人就来抢我们的锅。”
锅头可不是谁能当的,一方面要有一定的实力,另一方面也要和那几个头目能够说上话,要不然任谁见了都要欺负两下。
钱大嘴乐了:“这可巧了,我们没了锅,你们没了锅头,可不就是这贼老天叫咱们合在一处呗,你们要愿意以后咱们就是一锅的了。”
“愿意,愿意,我们几个以后认爷你当锅头,还请锅头往后照应。”
那年老的从背后放下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钱大嘴脚下。
钱大嘴满意地点了点头,拿手在锅内一划拉,算是完成了这个“认锅”仪式。
“合锅”这件事在流民逃难时已经屡见不鲜,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活着。
不过随着人越来越多,锅就不够分了,那些没有锅的只能成为流民的最底层,帮忙做一些背东西、劈柴等劳作,祈求别人给一口吃食活下去。
而在劫掠时往往也是这些没有锅的打头阵,可以说是流民当中的炮灰。
钱大嘴又数了数人头,对面一共九个,他们这里十二个。
随即就皱起了眉头。
刚好,多了一个。
钱大嘴目光在人群当中逡巡了一圈,最后手指着一个老妇道:“现在锅里多了人,你,出去自寻活路罢。”
那老妇见要赶她走,连忙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钱爷,钱爷,老身能劈柴,我也能烧火,求求钱爷带上老婆子罢!要是被踢出锅去,老婆子怕是没几日活头了。”
钱大嘴毫不犹豫地摇着头道:“按理说多一个人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可你也看到了,现在连树皮都难找了,你老也体谅体谅我们,要是青壮和男人们都死了,咱这一锅谁也别想活。”
那老妇连跪带爬地来到钱大嘴身旁,抱着他的腿道:“钱爷,钱爷,求求你带上老婆子,便是叫老婆子当牛做马当猪做狗老身都依!”
这老妇的一抱,抱到了钱大嘴的伤腿上,痛得钱大嘴一咧嘴。
“给我滚!好说好商量不行,非得老子动粗。”
钱大嘴使劲将她蹬开。
来人,把我这老不死的扔出去!”
在那老婆子凄厉地惨叫和哀求声中,韩璋略有些就想上前去劝说,但却被他娘死死的拉住。
韩璋抬了抬头。
在她娘的眼光里,也罕见地看到了一丝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