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隔离室内,孢子监测仪的蓝光在墙壁上投下幽暗的波纹。
执政官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玻璃罩,隔着玻璃看向里面的孩子。他的眼窝深陷,颧骨在跳动的火光中投下锋利的阴影,像是随时会刺破那层苍老的皮肤。
“那我们呢?”执政官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他佝偻着背脊,浑浊的眼球倒映着蓝色火焰中逐渐消融的孢子群。那些致命的微生物像雪花般在热浪中蜷曲、发黑,最终化为细碎的灰烬飘落在实验舱底部。
何慧的呼吸一滞。她看见他肩膀微微佝偻,制服上代表权力的金色绶带已经褪色,却依然整齐地别在胸前,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领导者,如今连挺直腰背都显得吃力。
“非常抱歉,执政官。”她的声音干涩得说道,无论她做了多少次实验,都无法让现有的地堡人适应外部的环境,来自旧时代的他们,实在是太脆弱了。
出乎意料的是,执政官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反而带着某种释然。他转身时,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像是年久失修的机械。
隔离舱内,婴儿们安静地沉睡着。执政官的目光落在最近的一个孩子身上——那是个女婴,粉嫩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睫毛在睡梦中轻轻颤动。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皱纹密布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温柔。
“我们会为他们创造最好的生存条件。”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每个字都像是刻在石板上般沉重。
何慧皱起眉头:“执政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老人缓缓直起腰背,那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议会厅里叱咤风云的领袖。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拐杖,节奏如同某种古老的战鼓。
“何博士,”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以为战胜孢子就是胜利吗?”他转动一下手指的戒指,全息影像出现在何慧的面前,上面显示着地表废墟的实时画面,“看看那些游荡的旧民,他们像秃鹫一样等着分食我们的尸体。”
何慧的胃部突然绞痛起来。她在医疗中心曾经见到上周失踪的侦察队,只找回来半截被啃噬过的手臂。
“历史教会我们,最致命的从来不是天灾,而是人心。”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是能看透何慧的灵魂,“这些孩子能抵抗孢子,但他们能抵抗仇恨吗?”
隔离室陷入死寂,只有生命维持系统的电子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何慧的后颈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战争早已脱离了最初的轨道。
两年前,从签订协议开始,有限的资源就注定了血与泪的结局,从边境摩擦,资源交换和争夺到如今,双方手上都沾满了对方的血。每一次伏击,每一次报复,都像滚雪球般将仇恨推向更深的深渊。
执政官的目光扫过监控屏幕,上面正播放着地堡外围的实时画面——焦黑的土地上,几具尸体横陈,分不清是地堡士兵还是旧民。他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手杖,节奏沉重而缓慢。
“战争一旦开始……”执政官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再难停下。”
何慧的喉头突然哽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
她眼前闪过医疗中心走廊里那些干裂的嘴唇——因缺水而休克的老人蜷缩在墙角,停尸间里,那些因脱水而死的尸体像风干的树皮般蜷曲着手指。而地堡医院的地下三层,干渴到极点的伤员们用输液管互相抽血解渴,白床单上那些用血写成的“水”字,第二天就变成了褐色的痂。
二十四小时后,地堡特别行动队的复仇来得迅猛而精确。何慧在生物实验室都听到了地表传来的震动——那是定向爆破的声浪。战后简报里轻描淡写的“一个定居点”,实则是一具又一具尸体。
血债叠加着血债,复仇循环着复仇。
“我们的人不会原谅他们,”执政官继续说道,眼神落在熟睡的婴儿身上,“他们的人,也不会放过我们。”
隔离室的灯光忽明忽暗,在执政官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一刻,何慧突然明白——这些孩子要面对的,远不止是孢子感染的威胁。
“他们会活下去。”执政官的声音突然年轻了十岁,他转动了一下戒指,投影突然放大,显示出地堡的结构图。何慧倒吸一口冷气——地堡的外延区域,那里密密麻麻排列着的不是粮食储备仓,而是数以千计的量子引爆装置,”执政官,这些装置……”
执政官苦笑一声,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我准备了三十多年。”他的手指轻抚过投影中某个闪烁的红点,“当这些孩子到可以转移时,真正的战斗才会开始。”
何慧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您是要……”
“让旧民以为胜利在望,等他们主力集结到地堡外围时......”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像是回到了统帅千军的年代,“用我们这把老骨头……”
执政官看向熟睡的婴孩,眼神重新变得温和,“为他们争取时间。”他最后看了眼代表所有希望的婴儿,转身走向出口,背影在警报灯的照射下,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他们会在灰烬之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