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而坐，掌柜叹了口气，手上用帕子擦了擦湿润的茶杯。
他的眼神悠远望着外面雪白一片，没有聚焦，似乎在透过远处回想着过去，慢慢诉说。
曾经乐陵因为战争被屠过城，尸横遍野，一群一群的尸山残骸，连落脚的地都没有，鲜红的血汇聚成一路蔓延，场面壮观触目惊心。
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只有见过的人才会知道。
这座城空置有四十年之久，直到十年前，一些无家可归的人逐渐来到这里，才慢慢的有了一点人气。
可住在这里的人，时常感到有人在窥视自己，接连不断的噩梦折磨着那些人，有人说自己被鬼缠上了，终日精神恍惚，终于不堪重负地离开了。
有得道高僧曾经来过于此，却不愿意踏足，不想沾染业果，说这里是座鬼城，应当摧毁。
但努力留在这座城的人却不允许，他们这些经历过精神折磨的人，已经和这里达成共识，互不干扰。
而且倘若真的有亡魂，连最后栖身的地方都毁了，那他们真的就是孤魂野鬼了。
死过太多人，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安身立命，都嫌晦气。
岑矜雪微蹙着眉，抿了抿唇，偏过头，有种抑制不住的难过。
“那“他们”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这里？”
掌柜喝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我很久之前听别人说过，如果没有生人给死者祭拜，是入不了轮回的，一直逗留在人间，渐渐地许多年头过去了，都忘了自己是谁，也找不到家。”
“就会一直徘徊在死去的地方，直到有天烟消云散，什么都没有了。”
刺骨地寒风裹挟着冰冷地雪花飘荡在灰暗的天空中，落在惨白的地面上，到处白茫茫一片，好似人间只剩下这两种颜色。
沉默良久，直到杯里的茶渐渐冷却，她的手也变得冰凉。
她回过神来，拿起茶杯，抿了抿冷而苦涩的茶，从舌尖一直到心里都是苦的。
“说来惭愧，我们这些人能力有限，勉强温饱，能有余钱祭拜的不多，才导致现在已经有亡魂徘徊。”
岑矜雪看着他愧疚的样子，她笑了笑：“你们能有余力做这些事，已经是很好了，也正是因为有你们在，才救活了这座城。”
“我很佩服你们。”
随后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放到他的面前。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还会多待几天，希望这些的“人”不要介意。”
她故作轻松的笑了下。
掌柜的也跟着笑起，收下了银子。
上楼前她问掌柜要纸笔，回到房间没多久，小二就送了过来。
茵澜拉着东西走到书桌放下，疑惑地问：“岑岑，你要这些做什么？”
长兮在身边一言不发，陪伴在她左右。
岑矜雪抬头道：“你先帮我把包袱里的书拿来。”
她忍住好奇点点头，拿了书过来，递给她之前，茵澜还看了一眼。
这本书叫做往生经。
茵澜瞬间猜到她要做什么：“你写这个是给谁？”
长兮很懂事的在一旁研墨，正整理纸张的岑矜雪听到回话，没抬头回道：“给需要的人。”
“茵澜，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和于弋他们帮忙。”
帮忙？
能让岑岑开口的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她赶忙说道：“可以，你说我马上去做。”
“我想你以凉珩之的名义去购买大量的丧葬冥纸，我要在乐陵设一个灵堂，如果乐陵没有这么多，就去其他地方购买，越多越好。”
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设灵堂？而且干嘛要以那个人的名义？
假设真的以他的名义，那他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的所在位置，那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意义就没了啊。
她有些不能理解她的做法。
“听掌柜的说这里有很多亡魂，无人为他们超度，快要灰飞烟灭了，我们帮乐陵一把吧。”
鬼神之说根本是无稽之谈。
茵澜想说这句话，但看到她的样子，她又说不出口。
“你方才拿的包袱里全都是银票，都带走去买。”
“好。”
她想做，那自己就陪她做。
岑矜雪像是知道她的顾虑：“被发现了也无所谓，有些事情确实不能逃避，劳烦你们陪我走这一趟，辛苦了。”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远离这一切，但是在听到这座城居然死了这么多人后，她不想再看到有无辜的人死去。
“不，这一切都是我愿意的，我成为不了你那样的人，但我希望能为你做些事情。”
茵澜没再逗留，关上门的瞬间，房间再度安静。
岑矜雪看到长兮自始至终都在研磨，沉默寡言的样子让她想起在秋水镇见到她的时候。
她轻笑了一下：“长兮，我到现在才知道你是女孩。”
长兮抬起头，一双眼睛看着她，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拉住她的双手，认真地直视：“我很意外你一直在找我，谢谢你的关心。”
“姐姐，我想留在你身边。”
这么久了，长兮终于说出这句一直在秋水镇没能说出口的话。
岑矜雪呆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冷漠孤僻的小孩会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
长兮看向她的眼神，带着隐隐的不安，脸色也变得忐忑起来。
这样一个从小被当做杀手训练，没有体会过任何情义，生命中充斥着算计和利益的人，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用她所能用出的最大勇气。
她想要抓住眼前这道出现在她人生里的曙光，不要再像秋水镇那样因为自己的怯懦，而让曙光一闪而逝。
可岑矜雪的沉默，让她的眸光渐渐暗淡下来。
难道，她所期望的，又要再一次落空吗？
为什么她想要的始终得不到，难道只有黑暗才是属于自己的吗？
她不知道，也不能理解。
“长兮，我多希望自己有能力把你们都留在身边，让每个人得到圆满、幸福，但是我现在连自己的路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在迷茫，我在思量，你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长兮望着她，心中忍不住雀跃。
姐姐没有拒绝她，她说她在想办法。
长兮点点头，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这抹干净的笑让她有了小孩子单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