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吴俊良找到仲青,说:“你不是要打听罗珠最近在干什么吗?嗨,你都不知道他惹了多大的麻烦出来。”
仲青吓一大跳,说:“什么麻烦?要不要紧?有没有人身危险?”
吴俊良也被仲青的神态吓了一跳,说:“你别急,我这人说话喜欢夸张,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他不每天还是好好地回来睡觉吗?”
仲青呸他一下,说:“你好好说话,不要那么一惊一乍的。”
吴俊良就喘了口气,吐匀净了之后才再度开口:“罗珠惹上了不好惹的人了。”
仲青想也没想就说:“那让刘成德帮他解决,现在刘成德在道上说话比我管用。”
吴俊良笑道:“就是惹到了一帮混混,不讲规矩,反正就是一条烂命。”
仲青斜了他一眼,说:“你以前不这样说话的啊,现在怎么搞得像说书先生了?”
吴俊良擦了下嘴巴,还真有点像讲评书的口沫横飞,他说:“话要从头说起,”
还没说完,仲青扬起拳头作势要打他,吴俊良不敢再逗他说,快速地说:“就是罗珠惹到了一帮狗贩子,专门偷别人家狗,还有抓流浪猫的,然后卖到外地,赚个黑钱。”
仲青奇怪道:“他一个外地和尚,怎么惹得到这么底层的烂人?”
吴俊良笑着说:“这又得从头说起。你别打,你打我我也要从头说起。”
按照吴俊良的叙述,事情基本上可以还原成这样。
罗珠一向无所事事惯了,好奇心又重,自己找了很多事来打发时间。第一次看见院子里的流浪猫,他就像看见老熟人了一样,因为以前在寺里也是有流浪猫的。
他现在又在饭店,剩饭剩菜不要太多,于是每天晚上,他都会带一些饭菜来喂猫,并且絮絮叨叨地跟他们说好半天的话。
久而久之,就看惯了这些猫,还取了名字,大花,二花,三花,以此类推。
有好菜好饭吃,猫专注的事情就只剩下了繁衍后代,罗珠到来这么长的时间里,最大的成就就是猫群发展壮大,大猫生小猫,现在都可以数到几十花了。
前段时间,罗珠发现猫的数量有所减少,他也没在意,流浪猫流浪猫,最显着的特点就是流浪,居无定所,说走就走的旅行。这些猫静极思动,或者长大了想离开父母去闯世界,都会离开原有的地方。
但是,有一天,罗珠发现大花二花也不见了,这是经过了时间考验的朋友,不会再抛弃舒适的生活去看世界,所以罗珠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
罗珠就外出去找猫,没找到,却发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很多主人也在找猫和狗,电线杆上,单元门上都贴着寻宠物启示,有些悬赏金额还很高,让罗珠觉得找人也不过如此了。
他认为一定发生了什么,罗珠是一个喜欢寻根究底的僧人,他把时间线捋了捋,发现事情也就发生在最近几天。
于是罗珠偷偷蹲点,选了一个地方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运气不错,效率也挺高,第二天就让他发现了偷猫贼。
一个中年男人,收荒匠的打扮,陌生人的脸,骑一个破旧的货三轮,上面放着几个麻布口袋。如果罗珠稍微有点经验,就知道这个男人并不是真正的收荒匠,因为收荒匠都划分了地盘的。哪个地段归谁收荒,不能乱了秩序,否则就会出现打架斗殴的场面。
此时天已暗黑,一般这个时候收荒匠已经不再出来了。但这个人不紧不慢地蹬着三轮,也不吆喝,就这么沉默地骑着。他停在了院子里的花丛处,然后从背后摸出一个小盘子,里面盛着一些零食,他把盘子放在地上,然后就骑在车上也不下来,停在那里等着。
流浪猫们陆陆续续走了过来,有几只闻了一下,没吃就离开了,但也有几只就试着吃了一点。过了一会,吃了零食的猫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走得跌跌撞撞,然后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那个男人就把猫捡起来,塞进车后面的黑色塑料袋中,蹬着三轮离开了这个地方。
罗珠也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尾随在他的身后,发现他还去了好几个地方,同样的方法做了一遍,每次都有收获,其中有一次还收获了一只狗。
此时已是夜深了,罗珠骑着自行车远远地吊着,看着这个中年男人慢慢地蹬着三轮去了城乡结合部。
好容易他在一处路边店门前停了下来,人就走了进去。罗珠在外面绕着骑了一圈,发现这里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估计偷来的猫狗就在这里宰杀,再把杀好的动物第二天运走。
第二天罗珠一早就去了那个地方,看见门已关闭了,没有人进出。他守了一上午,那店门也没开。他想,可能这家店今天的营业已经结束了。
当天晚上,罗珠就蹲在那里观察,三三两两有蹬三轮车的人过来,都是黑色的塑料袋装着猫狗。可能宰杀就在房子里进行,因为外面什么也看不到。
早上四五点钟,就有人开着微面来到这里,搬了几大口袋东西上车,直到装满为止。
罗珠回来后,思考了很久,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段时间仲青要么在比赛,要么在陪卫曦保胎,人影子都看不到。罗珠只好自己想办法。
他先去了附近的派出所,所里人很少,只有一个年轻警察,满脸稚气,年龄似乎比自己还小那么一点点。
那个小警察问他:“你找谁?有什么事?”
罗珠就说:“你们这里有人偷别人家的猫狗来杀了卖钱,你们管不管?”
小警察就说:“你有证据吗?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屠宰店,但人家是有正规营业执照的,如果没有干违法乱纪的事,我们警察也不能管。”
罗珠问:“需要什么样的证据呢?被药昏的猫狗算不算?”
小警察说:“不算,必须是有主人的。像流浪猫狗,我们管不着。必须主人过来指认他们,还要抓现行。”
罗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找证据不是他擅长的事。本来以为只要报告警察,这事警察自然就会知道怎么解决。现在转了一圈,还是回到自己手中。
罗珠就傻站在派出所外面,一时不知道去哪里好。
他站了半天,决定去敲那家的门碰运气。
门依然关着,他敲了半天,没有人应,估计里面没有人。旁边有一个修车铺,里面有两个人一直在忙忙碌碌修车,看都没看他一眼。罗珠就鬼头鬼脑地踱进去,问:“师傅,那家店里没人吗?”
一个学徒模样的年轻人回答他:“他们白天都没人,晚上才会有人。”
罗珠问:“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那个年轻人看了他一眼,说:“你不知道,那敲他们门干什么?”
罗珠福至心灵,就说:“我狗丢了,有人告诉我说在这里可以找得到,我就来看看。”
小伙子正好干累了,停下来掏出一支烟,点燃火抽了一口,说:“找不到的,这里没有活的猫狗,一来就杀了。”
罗珠做出自己的宠物狗被杀死后的愤怒表情,涨红着脸说:“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敢把我的狗杀了?我的狗又不是流浪狗,都还穿了衣服的。”
小伙子有点同情地看着他,说:“也许不在这里,你再找找,说不定只是狗丢了。”
罗珠着急地说:“不是,我想知道结果,你见过吗?是一只白色的京巴狗,可乖了。”
那人摇头说:“我见不着,从来没有见到过。晚上我们铺子就关门了,他们做生意的时候我们都不在。”
罗珠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猫和狗吗?”
小伙子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罗珠,说:“卖钱啊,不然杀来干嘛?好耍么?”
罗珠说:“有人会吃死猫和死狗吗?”
小伙子说:“狗会吃,我都吃过。猫没人吃,但可以当成兔子卖,锦沙人喜欢吃兔子,砍成兔丁之后,你认不认得出它是兔丁还是猫丁嘛?”
罗珠就不开腔了,还真是一个黑暗的世界啊。
一无所获的罗珠闷闷地回到了宿舍,晚上躺在床上,闭眼之后仿佛大花和二花就站在脑海里冲他喵喵地叫。
他再一次晚上来到了那家店门口。
有人在,他凭着一股气,直接就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有好几个人,地上还有几只塑料口袋,那些猫狗药效可能还没过去,整个房间并没有猫狗在叫。但一个大的台子上面放着几只躺着的猫狗,两个人正拿着刀在那里剥皮。
罗珠的头嗡地一下就响起来,血液倒灌进脑袋,他快步冲到台子跟前,翻着上面已经死了的猫狗,说:“我的狗,我的狗在哪里?”
有个人过来揪着他的衣服就把他拉到一边,不耐烦地说:“找你妈的狗,谁告诉你这里有你的狗?”
罗珠说:“你们偷了我的狗,我要把它找出来。”
那人哼哼地冷笑了一声,直接把他推搡出门,说:“不要打搅我们工作,我们这里没你的狗,你去别的地方找。不准再来,下次再来直接砍手。”
那人呯地把门关上,只剩愤怒的罗珠站在门外。
罗珠没有任何办法,他眼泪夺眶而出,但无济于事,那些死去的猫狗也哭不回来。
一连几天,白天罗珠都在门外徘徊,他想偷偷进去看看,又从来没有做过贼,哪怕里面没人,他面对一扇锁了的大门也一筹莫展。
最后他只好盘坐在门口的一个石凳上,为死去的猫狗念经超度,希望他们来世能够不入畜牲道,能够投胎为人。
仲青听完罗珠的故事,一时心潮起伏,感慨良多,但他也没有办法,那里就像是一个平行的世界,完全杜绝了他们的进入。
但他又能对罗珠的心情感同身受,他决定晚上等罗珠回来,跟他聊一下。
傍晚时分,就看见罗珠闷闷不乐的身影,他心不在焉,都没有看见等在门口的仲青。
仲青喊住了他:“罗珠,在想什么?人都看不见吗?”
罗珠这才发现是他,哦了一声,问道:“你在这里?不去忙比赛吗?”
仲青说:“想跟你聊聊,一起晚饭?”
罗珠说:“吃什么呢?你知道我又不吃肉,算了吧。”
仲青说:“那就一起散散步吧,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罗珠说:“好吧。你吃过饭了?”
仲青说:“没有,你呢?”
罗珠说:“我也没有,本来打算回寝室吃点泡饭的。”
仲青说:“那还是一起出去吃碗面吧,素面还是有的。”
罗珠说:“门口待会有一个摊摊会摆出来,酸辣粉,我还经常吃,不如就吃这个?但要等一会儿。”
仲青说:“没关系,我们先聊会天。”
于是就在寝室里坐下,其他人都不在,俩人坐在了罗珠的床上。
仲青先开口,说:“罗珠,我知道你最近在干嘛,吴俊良跟我说了,我想表达我的歉意,最近太忙,没顾得关心你。”
罗珠说:“没关系啊,我只是心情不好,并没有惹到什么事。”
仲青说:“我知道,你是出家人,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有很多看不惯的,但他们是普通人,也要生存。我这样说,没有为他们辩解的意思,偷别人家的宠物肯定是不对的,但这种事情,在这个地方随时都在发生。”
罗珠沉默着不吭声,仲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劝:“你也不要想太多,每个生物都有自己的缘分和归宿,你没办法干涉。”
罗珠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我只是心里不好受。”
仲青徒劳地说:“我们自己能够管好自己,善待生命,但人太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所有人都有佛性,也不会有杀人放火这些事了。”
罗珠说:“他们会有报应的,按说我是出家人,不应该犯这种嗔怒,但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我希望他们下地狱。”
仲青不再劝说,拍拍罗珠的肩膀,说:“多给他们念念经吧,我们能够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这时有音乐在远处播放,辛晓琪空灵而迷茫地在唱:“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情真,情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