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局中人
大昭国这个秋天,十分肃杀,万物凋零,大皇子被贬为庶人,彻底失去了竞争太子的资格。
但辅仁帝还是给他留下了性命,据说是孝端皇后的苦劝,甚至不惜以命相逼,才保住了大皇子的性命。
各项处罚均已落下,包括顾韬晦在内,罚俸一年,算是轻微的了。而王太医稳婆等事涉机密的人,均被处以斩刑,人头滚滚落地。
昌乐侯被褫夺爵位,阴槊处斩。繁华落尽,一地鸡毛。
无影组织内部,一人问道:“大皇子势败,我们还要执行他的委托吗?”
另一个道:“当然要,我们组织的宗旨就是,一旦接单,不死不休,委托人生死与否,无关紧要。”
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除非是,天字号出面也解决不了的人物,那就,摘招牌了。”
面对大皇子倒台的消息,另一个两边下注的人也坐在一起唏嘘感叹。
玉珑夫人说:“轰隆隆起高楼,轰隆隆楼塌了,还以为可以势均力争很长时间,把二皇子的势力消耗一部分,现在看,根本没有伤筋动骨,自己就作死了。”
如嫣笑道:“左不过就是一个志大才疏的家伙,不算可惜。说起来,他还是间接毁在了夫人的手上。”
玉珑夫人淡淡地说:“不算,我只是小推一把,帮助二皇子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整个策划,都是他手下的人做的,我其实也还蛮欣赏这个计划的。”
如嫣问:“会有其他的人知道我们出手吗?”
玉珑夫人说:“应该不会,我们的动作小到如羚羊挂角,无迹无痕。这件事的起因,还要追溯到顾韬晦给我们大皇子是无影刺杀二皇子的委托人。好笑的是,这个人情还没有还。”
如嫣突然笑道:“说起来,自从知道了贝叶古经落在了顾大人手上之后,我们一直就没有见过他,倒还有点想念他了。”
玉珑夫人斜睨了她一眼,神色微冷,接口道:“小妮子思春了?没想到你还有入得了眼的男人。”
如嫣洒脱一笑,似乎没有听出对方的揶揄,反而更加坦然地说道:“我对他印象颇好,并不希望成为他的敌人。同时我也对他保有一定的好奇心,在他这个层面,接触到的秘密应该不少,但他还能够游刃有余,其能力也让小女子佩服。”
玉珑夫人浅笑道:“那我便约他一晤,说你制了新曲?”
如嫣无可无不可地说:“以我的名义倒没什么,但我却没有新曲,就以赏曲为由邀请吧,很久没见了,这个理由也不突兀。”
玉珑夫人说干就干,亲自手写了一笺,吩咐下人送去顾韬晦那里。
晚间,顾韬晦依约出现。
时近中秋,虽然月未满盈,但清光不减,仍然心旷神怡。
顾韬晦先笑道:“夫人选的好地方,月移桂影,水波微漾,又还有佳人抚琴助兴,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玉珑夫人眉眼满是笑意,以超出过往数倍的风情看着顾韬晦说:“恩客久不至,云门怅寂寥,顾大人近来可是有了新人,把我们这些旧人抛诸脑后了。”
顾韬晦惶恐道:“夫人言重,你也知道,大皇子出事,我被罚俸,如今更是谨小慎微,担心一着不察,祸及全家。所以根本无心风月,还望夫人体谅。”
仲青突然说:“夫人知道贝叶古经在你手中了。”
顾韬晦内心一阵翻涌,面上却秋毫无犯,仍然不动声色地敷衍。却注意着仲青接下来的说法。
“夫人虽然表面言笑殷殷,灵魂却十分紧张,跟外表形成极大反差,这种情况的出现,只有一种可能,她把你视为危险的对手。而且,如嫣的灵魂也不平静,虽然不如夫人那样剧烈,但也跟她抚琴应有的状态不吻合。”
玉珑夫人笑道:“如嫣的这首《渔舟唱晚》,大人作何评价?”
顾韬晦笑道:“古意高绝,收获满舱。”
如嫣随之而起,行了一礼,才款款说道:“大人谬赞,小女子惶恐不安。”
顾韬晦不动声色,说道:“如嫣姑娘不必如此,你们以曲会友,不当此大礼,还请还席,我敬姑娘一杯,以酬此妙绝古音。”
于是两人均干了一盏,放下青铜酒盏之后,如嫣方笑道:“顾大人虽然被罚了俸,但涉险过关,可谓是圣恩眷顾啊。”
顾韬晦正色答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我不敢有异议。只是姑娘提起,从局外人立场看,的确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所以最近更是勤谨,不敢稍有懈怠。”
玉珑夫人解释道:“如嫣也是有感而发,说起来,昌乐侯现在变成了孙家,之前云门故径的一大金主杳无音迹,我们也很不安。”
顾韬晦叹道:“谁能想到大厦倾覆也就一夜之间,所以我们还是要及时行乐,哈哈!”
如嫣于是再度举杯,檀口微启道:“小女人敬佩顾大人的豁达,再敬一杯,祝大家平安喜乐!”
顾韬晦一饮而尽,笑道:“今夜不谈国事,只谈风月,夫人监督。”
于是大家相视而笑,一场硝烟化作了春色无边。
最近几日,还真不是顾韬晦谦虚,二皇子府王妃即将临盆,因大皇子一事的涟漪,所有人都紧张万分。
还好天遂人愿,王妃成功诞下一子,二皇子领跑众人,接下来就看三皇子妃的结果了。
辅仁帝龙颜大悦,赐下各种宝贝,为自己的首位嫡孙大举庆贺。
二皇子最近喜事连连,对着老师任皞也掩不住志得意满的豪气。
任皞提醒他:“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要认清自己的形势,不要犯一叶障目的毛病。”
二皇子恭身受教,但显然没听进去。
任皞叹了口气,说道:“就算你现在父凭子贵,但也不过只是剪除了一个对手而已,吃到红利的人不止你一个,反而你付出更多。所以是否划算,一时还看不出来。”
二皇子不满地说:“老师这话说的,难道就看着老大陷害我不成,其他几个兄弟也只会看笑话,不会动手扶一扶。”
任皞说:“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得意忘形,路还远着呢,现在还不到庆功的时候。接下来的对手只强不弱,如何保持胜果,还要仔细策划。”
面对老师的责备,二皇子也收敛了一下,他把姿态放低了些,恭敬地说:“谢谢老师的提醒。我只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算是一个阶段的胜利吧。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我知道,但到达了一个小目标,还是忍不住想奖励自己一下。”
任皞笑了:“这才像话,以后的仗更难打,但也不用妄自菲薄,来,我们一起计划一下。”
于是师徒二人又兴致勃勃地探讨起局势来。
同时期,卫国侯府内,侯爷和世子以及三皇子都在场,看气氛,谈话进行得并不愉快。
侯爷说:“再过一个月,王妃的预产期也就到了,这是最后关头,大皇子的教训一定要吸取,不要功亏一篑。”
世子说:“该做的工作已经都安排下去了,没有动静也就罢了,如果有人想做文章,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三皇子突然笑了,说:“你们也太草木皆兵了,按我说,二哥不会再动手,且不说我们所生的一定就是皇子,一半的机率,就算生了皇子,也排在了他的后面,已经不是皇长孙,他又有什么要操心的呢?还冒那么大的风险再算计一次?”
侯爷说:“也是防患于未然,万一他真的发疯呢?而且,不是还有一个老四嘛?”
三皇子不屑地说:“老四的优势倒是不在有嫡子上,嫡子对他来说,无外乎是锦上添花,有他不多,无他不少。他的优势在于父皇的宠爱,而且,父皇数十年对容妃爱意不减,十分稳定,这才是他们底气所在。”
侯爷点头赞同道:“说起来,剩下的三个皇子,你的处境最靠后,如今二皇子有点一骑绝尘的味道。形势就是这样,当他处于上升时期,朝廷的官员都更看好他,押注在他身上,他积累的资源也会更多。如此良性循环,只要不犯大错,这胜利果实要守住还是相对容易的。”
三皇子说:“不犯错?说得容易,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瑕疵都会被放大。而且,老四会眼睁睁看着二哥上位?我才不信,老四做了那么多,倒在黎明前,谁都不会甘心。”
侯爷说:“你是想坐山观虎斗。”
三皇子说:“也要有当观众的资格,我们只要保证不被甩得太靠后就行了,无为而治,是现在最佳选择。”
侯爷欣慰地点头,说道:“你有此想法,我也就放心了。从此,切不可再任性了。”
三皇子反驳道:“不然,为了让他们放心,我还是要维持以前的形象,毕竟放浪形骸,本来就是我的标签。”
二皇子妃诞下皇子的消息也给四皇子很大的刺激,他倒不是觉得对方拔得头筹对自己构成很大的威胁,而就是单纯地不爽,毕竟四个兄弟中,他跟二哥一直不对付。
不谈利益,单就性格方面,四皇子也最不喜欢二哥,城府很深,而且从不给自己好脸色,跟自己的弟弟都针锋相对。这一点大哥就做得很好,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如沐春风的样子。三哥虽然也不咋地,但相较于二哥来说,都算顺眼得多的了。
因为郁闷,四皇子在府里冲魏若荔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无所事事地待在书房里发愣,这时方良在外面求见,四皇子真感觉是雪中送炭,让他赶快进来。
方良还在规规矩矩行礼,四皇子就笑骂道:“快快滚过来,我们之间搞那些虚伪的客套做什么?这些礼节,拿去表演给二哥看才合适。”
一听这话,方良就知道四皇子肚子里对二皇子的不满,他就做礼只做半套,另外半套就省略了。进到四皇子身前,笑嘻嘻地说道:“王爷,我刚得了一个好玩意,赶着拿来给你瞧。”
四皇子撇撇嘴,说:“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要是我不喜欢,打断你的腿。”
方良故作畏惧地道:“那我还是不拿出来的好,危险性太大了。”
四皇子笑骂:“赶紧拿来我看,恕你无罪。”
方良于是拿出一个锦囊来,打开之后,是一小块木柴一样的东西。他把这个东西放在了香炉里,点燃之后,等了半晌,待香炉内的烟袅袅升腾出来之后,才递到四皇子跟前,说:
“王爷你仔细闻闻,深吸口气,把烟吸进肺里,再憋一下,感觉烟在肺里运转,再吐出来。如此这般多吐纳几次,看看有什么感觉。”
四皇子狐疑地看了看他,然后照着方良的吩咐做完全套,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渐渐有了感觉。他说:“你先不忙,等我再感受一下告诉你。”
这一次他速度就放慢了很多,像是在探寻着之前忽略过去的感受,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才缓缓回过神来,问方良:“你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感觉就像神仙一样腾云驾雾?”
方良说:“朋友从很远的国度带来的,这东西具有神奇的能力,可以让你进入幻境,想干什么都可以,做玉皇大帝太上老君都没问题。你刚才是不是感觉到了?”
四皇子点点头,问道:“是不是会实现内心最想实现的愿望?”
方良说:“据说是这样,但我没试过,只是知道方法,这东西太珍贵了,我怕浪费在我身上不值得,特地带过来让王爷享用。”
四皇子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很好。我再试试。”
于是依葫芦画瓢地再试了一次,这一次历时的时间更长,也不知道他在经历什么,只是从面部表情看似乎有些享受,但又有些疑惑,或皱眉,或释然,或悲泣,或喜悦,七情六欲都从面相上呈现出来。
方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耐心地等着他清醒过来。终于,四皇子悠悠醒转,还有一小段时间的怔然,仿佛神魂尚未归位一样。
待他完全清醒之后,长舒一口气道:“我的天,这世界究竟是真是幻?我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
待看清方良之后,好像回忆起了发生过的一切,但四皇子并未告诉方良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微笑着对方良道:“这个东西不要再拿来了,到此为止吧。你的情,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