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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鸣剑堂门众搜寻韩夜数日,未果,纸包不住火,韩夜被魔头掳走的消息终于不胫而走,一下在鸣剑堂内部传开。

秦如霜悲痛欲绝,由韩风日夜在身边照顾。

韩玉日夜挂念。

司徒云梦焦急失措。

但未见尸首就仍有希望,因此众人仍保持着打听和搜寻。

那夜,夜已深,风高云厚,月儿被层层夜云遮住,显得格外黯淡。

小韩玉在庭院竹林间漫步,走了一会儿又倚着长竹怔怔眺望天边,深蓝夜色里仿佛藏着哥哥的温朗笑容。

一想起哥哥已不在身边,韩玉忍不住还是泪眼迷蒙,只能不停用手擦拭着湿红眼眶。

她后悔前几天自己没去照顾娘亲、睡着了,要不然,索命阎王抓走的或许就不是哥哥,是她。

这样,或许她心里会好受些。

想着想着,韩玉安静绕过竹林,走到正堂边,却听到了两个男声。

其中一个她很熟,是她爹韩风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则令她熟悉又略感陌生,那苍老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只道:“韩风,你果然细心,竟已查清了我的真实身份。”

韩风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吸了那么多人的精魄,只要用心去查,自然水落石出。”

韩玉听了对话便好奇地偷偷绕到墙边,露出个小脑袋去看。

昏暗月光下,果有两名男子在说话,一个正是韩风,另一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纱,身形消瘦,很难辨清他的模样。

黑衣男子眼中寒芒一闪,冷声道:“不错,我是吸了很多人的精魄用以增长功力,这其中不乏鸣剑堂的弟子,不过这吸魄大法尚未练至巅峰,七魄无法全数吸掉,竟因此生出不少尸鬼,被你瞧出端倪。”

韩风想到鸣剑堂那些惨死的弟子,心中不免义愤,拔出清霜剑直指黑衣人,凛然斥道:“妖道长天,果然是你!我本还只是怀疑,尚不足以证明,如今你亲口承认,那便就地伏诛以告慰我鸣剑堂十余名弟子的亡灵吧!”

“哈哈哈哈!”

黑衣人仰头一笑,狡黠目光如箭一般射向韩风,他放肆笑道:“黄口小儿,与老夫相斗,还真是不智啊!你以为我来这里见你,还对你说了那么多废话,真是来送死吗?”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跟随于我,做我的手下,我们一起壮大鸣剑堂,掌控武林,直捣蜀山!”

韩风持剑冷眉以对,不屑问道:“那第二呢?”

黑衣人仰头狂笑,眼中绽出精芒,道:“还用问?顺者昌,逆者亡,你不为我所用,便是祸害,我自然要……”

“斩草除根!屠绝满门!!”

说着,黑衣人气焰见长,一股阴寒煞气自体内散播四方。

韩风惊诧看着黑衣人,立时感觉到黑衣人的内力深不可测,皱眉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才是道长的全部实力!我本奇怪,当日索命阎王眼看就要突围,我们无力留下,你一掌过去就将他重伤,有此能耐,只怕神武寺了尘和八卦门陈耀海也绝非你的对手!想必,你做个武林盟主也够资格了……不该居于人下!”

黑衣人说:“哼,武林盟主?那不是我的追求!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不过你说得也对,我已练就一身邪功,莫说是你,便是整个鸣剑堂加起来,又能奈我何?”

韩风听着听着,先是一脸骇然,而后将清霜剑送入鞘中,沉声道:“明白了。”

“明白了?”黑衣人狐疑地道:“明白什么了。”

韩风将清霜剑放到地上,单膝跪地冲黑衣人抱拳道:“道长,先前是我太过义愤,这里赔个不是!论智谋,大哥三哥远不如你,论武力,我们兄弟三人也非你一合之敌。或许,我确实应该考虑跟随于您,做您的手下。”

黑衣人微微点头,赞许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韩副堂主,不错,不错。”

但黑衣人思索片刻,又试探问道:“只是不知韩副堂主跟随于我,对我又有何好处呢?”

韩风皱了皱眉头,回道:“其实,这段时间查案,我掌握了很多证据,也为您销毁了不少证据,包括上次我儿子遇到的尸鬼,也全被我毁掉了。”

说着,他紧紧盯着黑衣人的眼角,见他鱼尾纹还收着,赶紧补充:“我更知道,整座鸣剑堂除您之外,还有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暗地帮助您,我很乐意与他携手辅您左右,那么您在鸣剑堂,自然就更加高枕无忧了!”

听到“高枕无忧”四个字,黑衣人眼角的鱼尾纹终于松动了。

韩风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原本,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应该察觉到,韩风只是用了个缓兵之计。

至于缓兵的目的何在,虽然当时不能明白,至少不应出面破坏。

可韩玉并不很聪明,加上年纪小,她听到韩风向这黑衣人跪地求饶,与心目中爹爹威武严肃的形象那是大相径庭,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对爹爹说:爹,你不要向坏人低头!

她露出半截身子以后,正想说话,突然觉得不对!

她想起今天吃晚饭韩风曾交代过她和娘亲,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躲在屋子里睡觉,不许出来!

可她只是因为思念韩夜,不知不觉半晚上走出来散步,才撞到了这场对话。

那么,她就不该出现!

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

便是这一霎思量,韩玉又缩了回去。

这动静对于一个武林人士来说,也不算小了。

韩风一眼就察觉到了她,面上闪过一丝恐惧。

如果韩风都察觉到了,那么黑衣人会不会察觉到呢?

答案是肯定的。

黑衣人目光瞟到了韩玉所在的那面墙,不动声色地问韩风:“韩副堂主,我刚才在想一个问题……”

韩风也不愿意黑衣人过多注意到自己女儿,慌忙接话:“什么问题?”

“为什么你不选一个更隐蔽的地方,约我出来谈话,非要选在自己家门口呢?”

黑衣人的语气很阴冷,冷得每说一个字,韩风心里就要打一个冷颤。

韩风压住心中恶寒,勉力回应道:“我承认,我有些心存侥幸,总以为能和道长掰掰手腕,这才约您至此,要替兄弟们报仇。”

“后来见识到您的能耐,细细一想,简直是蚍蜉撼树、幼稚可笑!所以我约在自家门口,以示诚意,如果您不放心,我有妻女在此,可为人质!”

黑衣人能感觉到,韩风有点前言对不上后语了。

他假意边听边点头,面朝韩风,一只手却猛地抬起,却将十丈远外的韩玉吸到了手上。

“坏……人!放……手!”

韩玉刚反应过来,就被黑衣人突然掐住了脖子,惊慌失措,不停地捶打黑衣人,但黑衣人浑身如同精铁铸就,韩玉只觉双手疼痛不已,意识也渐渐模糊。

韩风知道这正是吸魄大法里的功夫,不免大惊失色,向黑衣人赶紧拜道:“长天道长!小女年幼无知,偷听我等对话,还请饶她一命!”

“这要怪你自己不好啊。”

黑衣人毫无怜悯之心,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道:“你选在家门口,隔墙有耳,哪怕你自己能愿我守住秘密,但现在看来,令爱不愿啊!”

“杀了她!纳投名状!我才信你!!”

黑衣人斩钉截铁地说着,盯着韩风看,看这个韩风到底是愿意狠心杀死自己的亲女儿呢?还是奋起反抗、暴露真实意图?

韩风眼看着韩玉脸色煞白,急切想要救下她,忙道:“道长!请放她一条生路,从明日起,我每天亲自送鸣剑堂弟子来给您,助您修炼吸魄大法!那也是纳投名状啊!”

黑衣人显然没有再为韩风的言语所动,依然紧紧掐住韩玉的脖子。

眼看着女儿就快断气了,韩风望了一眼天色,此时的天空,夜云时聚时散,月光也时明时暗,他感觉到不能再等了,拔出清霜剑,化作一道蓝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黑衣人。

只听嗤地一声,韩风的冰剑刺穿了黑衣人的身体。

但韩风却并未觉得有半点的轻松,甚至说,他感受到了恐惧!

因为,这一击得手,黑衣人似乎未受半点影响!

黑衣人依然站在那里,一手提着韩玉,一手,则把韩风也吸到了掌心。

“嘿嘿嘿,韩副堂主,你在等蜀山的救兵吗?”

黑衣人冷冷笑着,替韩风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恐怕,你早就飞鸽传书给蜀山,让他们来此清理门户,所以约在你家门口,既防别人节外生枝,又怕蜀山之人找不对地方,让我再度逃走。”

“可惜啊!你最开始以为,起码你能和我过几招,所以才安排在家门口,想拖到他们来,你没想到我的实力远超你想象,所以才假意归顺,和我玩这种过家家游戏!”

“你如此苦心积虑,为表敬意,一家老小就同赴黄泉吧!哈哈哈哈!”

长天说着说着,对韩风越掐越紧,掐得他七窍都流出血来,反而是把几近昏迷的韩玉扔在地上。

他接着道:“但是,你女儿要晚点陪你死,她要看着自己亲爹被我活活杀死,痛不欲生后,才来陪你上路!哈哈哈哈!”

“喀拉!”

在黑衣人的狂笑声中,韩风终究是脖子被扭断、死于非命。

黑衣人隔着面纱猛吸一口气,七股青烟分别从韩风的七窍窜出,钻入黑衣人口中。

吸完精魄后,黑衣人蔑然看了一眼早已气绝的韩风,将其往旁一丢,继而险恶地看向韩玉,见她虚弱无力、痛哭流涕的样子,正欲动手。

“风哥!!”

黑衣人忽听正堂边房突然传来一个悲愤的女声,紧接着,一位披头散发的妇人就跌跌撞撞地扑到了韩风的尸身前,正是韩风的妻子秦如霜。

她嚎啕大哭道:“风哥!咳咳!你醒醒!醒醒啊!”

黑衣人看她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只剩半条命了,谅她翻不起什么大浪,便朝着她伸出手来,道:“韩夫人,时辰差不多了,和令爱一起去陪尊夫……”

“长风道长!请一定要为我夫君讨回公道!!”

秦如霜突然面朝天空大喊,打断了黑衣人说话。

“什么?!”

黑衣人大骇,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中似乎并没出现什么人,依然是夜云遮月。

这时,他却感觉秦如霜已经抱住了自己。

不,应该说是,缠住了自己。

“小玉快跑——!!!”

秦如霜声嘶力竭地喊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是最后的力气,缠住黑衣人。

黑衣人万料不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回光返照般使出了武林中失传已久的——金蛇缠沾手!

事情发展至此,黑衣人总算明白,这个秦如霜的智谋不逊于韩风!

原来,韩风一早和黑衣人对话,她就在听,直到韩玉出现,她眼看着丈夫就要控制不住局面,只好行此李代桃僵之计。

先假装对丈夫的死去悲痛欲绝,过来相伴,加之身体确实患有重病,令黑衣人麻木。

再想起当今蜀山掌门乃长风道长,便以声东击西之计、对天大喊,吸引黑衣人注意。

最后施展黑衣人从未见过的绝技,将身躯如同金蛇一般延展开来,牢牢缠住了黑衣人。

如果她的目的是舍命救下女儿韩玉的话,这套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

黑衣人点了点头,阴笑道:“啧啧啧,金蛇缠沾手!巾帼不让须眉,不错,但很可惜……”

说着说着,他被秦如霜缠住的右手化作一股黑烟,窜入体内,从后背、那个不可思议的位置,又化出一只黑烟聚成的手臂,捏住了秦如霜惨白的脖子。

“我已非仙非妖,就算是武林失传的绝技,能奈我何?”

黑衣人不寒而栗地笑着,渐渐占回上风,一直掐到秦如霜无力反抗了,他才将秦如霜提到了空中,黑眸里倒映着那妇人的素色睡袍和流瀑长发,说道:“时辰已到,去阴间,破镜重圆吧!”

言毕,他使劲一拧,捏碎了秦如霜的脖子,吸干她的精魄!

“虽然身子骨虚弱了点。”黑衣人一抹嘴边,嘿嘿笑道:“勉强算得上半个精魄吧。”

扑通一声,黑衣人把妇人尸首和韩风扔在一起,望着还没跑出多远、晕晕乎乎的韩玉,随手一挥,一阵黑风便刮了过去,

那风强横无比,直把韩玉掀飞而出、撞到不远处正堂墙上,韩玉眼前一黑,便即昏迷过去。

“本来还想把那小子也除掉,可惜半路出了点差错,不过落到杀人狂手里他也小命难保,省事,嘿嘿。”

黑衣人边说边走到昏迷的韩玉身前,伸手便要取她性命,这时,却听一个沧桑纯正之声自空中传来:“长天,苦海无边,何不回头?”

黑衣人本还有点犹豫:难不成,又有人骗他?

不过,他仍是不得不抬头看。

这一抬头看,却把他吓了个半死!

但见半空之中、暗月之下,有一身穿质朴灰袍的老者,蓄着长白须、披着流风白发,周身发出纯白而浑厚的真气。

他脚踏一柄无尘宝剑,发须随风飘动,映着身后惨淡月光,恍若仙圣下凡!

被称作“长天”的黑衣人,似乎不大喜欢御剑的老者,只是凶目圆睁,讽道:“长风师弟,想不到你做了蜀山掌门,心中竟还如此挂念我这个师兄!真叫我感激不尽!”

“住口!”

长风怒叱一声,道:“长天,当初师父说你心术不正要取你性命,是诸位师兄弟念及同门情谊向他老人家求情,才保住你这条命!你竟不思悔改、变本加厉,非但练了这种伤天害理的邪术妖法,还灭绝人性、屠人满门!”

“你此番所作所为,如何对得起蜀山派?如何对得起天地苍生!”

黑衣人恨恨地一握拳,怒道:“长风,你还好意思提?别忘了,我早被你们逐出蜀山了!从你们把我赶走的那天起,我就暗暗发誓,我不要修仙得道!也不要行善积德!终有一天,我要毁了你们蜀山派,以报我被逐之仇!”

说着,长天一扬黑衣,张开双手来,颇为嫉恨,又颇似胸怀壮志!

长风正直的面容显出一丝无奈,他摇首道:“长天,而今看来师父是对的,你早已无药可救,善恶有道,天理循环,何苦怨天尤人?”

说到一半,长风捋着白须,看了一眼惨死的韩风夫妇,又看了一眼昏迷的韩玉,三分哀叹七分愤怒地一甩长须道:“晚矣,老朽晚矣!韩副堂主书信告知我派,我星夜启程,却还是迟了一步!”

长天冷声笑道:“嘿嘿,我就说姓韩的怎么这么大胆子,敢叫我半夜来找他,我倒没想到他用拖延之计是为了拖到你来……难道,你们没告诉他凡人不能与仙斗吗?”

“你是仙吗?你根本就是奸邪!”

长风越说越怒,想起自己没及时赶到,致使韩风夫妇惨死,他的灰袍与长发都飞舞起来,凛然道:“罢了,当年没让师父杀你,今日就让老朽替天行道吧!”

长风说着白眉一扬,右手放在胸前做剑诀1,左手朝黑衣人一指,无尘剑自脚下而出,穿破长空,在夜里化出一道白光直刺黑衣人。

黑衣人没有硬接宝剑,而是向旁一闪,而长风的身影则在空中一晃不见,下一刻又如水月般晃至黑衣人身前,并已将飞剑握在手中,抢前一步直攻黑衣人!

纵使黑衣人早有准备,但长风攻势实在迅疾,无尘剑影划过,无数凌厉剑气如雨点般自剑影中发出,继而射向黑衣人,黑衣人不慌不忙双掌化出黑气对拆。

长风继续用右手使出剑气,左手则从袖中翻出十张分别写有天干2十字的白符,持于手中,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3!”

念毕将十符置于掌心,于身前单手画圆,十张白符以圆的痕迹排成一个符圈,不住旋转,内中渐渐生出一阵水镜流动之光,这便是《天师符法》里颇为高深的一招道法!

“玄天镜?”

黑衣人暗叫不好,正欲拔腿避开,但密集剑雨已牢牢封住他的行动,他哪还脱得开身?

长风大义凛然,左手托住光芒符圈,朝黑衣人一下照去,十符急转,内中流光骤亮,只听轰然一声,巨大白光便从玄天镜上冲出,灵气四溢,长发与道袍随之狂舞。

黑衣人不及躲闪、正中此光,一下就被轰进地里。

地面也被那粗大灵光震出个丈余深坑!

长风将十符收回袖中,望了一眼前方,忽而白眉一皱,把无尘剑往地上一插,剑风灵气尽数注入地中。

只见前方三丈一阵异动,黑色身影与无数道剑风一同破土而出,那身影狼狈落地,泥土洒落四方。

“可恶,想不到这样也没能遁走!”

黑衣人想着想着,犹疑片刻,看向不远处的韩玉,眼中寒光一闪,又生一计。

“觉悟吧!”长风厉声说着,将无尘剑掷出手直攻黑衣人。

黑衣人眼看宝剑将至,也不慌乱,朝那韩玉把手一甩,掌心处十道黑色气波发出,那些气波好似痛苦吼叫的狰狞人首,尾部在空中拖起长长黑影,乍看去就是一条条人面黑蛇!

十道黑气只要有一道打中小姑娘,便是神仙也难救!

长风大骇不已,令无尘剑转向直追黑气波,与此同时又从袖底翻出一张黄符,朝黑气波一抛,待无尘剑穿破道道黑气,他才将手一指黄符,怒喝道:“急急如律令!收!”

随着怒喝,黄符金光绽放,十股破碎黑气也被此符尽数吸走,只剩青烟窜向天边,黄符则通体发黑、飘落在地。

救下韩玉一命,长风再看长天,却见他早用遁地术逃去无踪了。

长风此番下山正是要清理门户,这次让长天逃走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而蜀山那边还等着掌门回去主持大局,因此他也不能多加逗留,只是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丧命的韩风夫妇,心叹自己虽为仙人却也救不了他们,摇头拂袖准备御剑离开。

就在他转身那一刻,余光却瞟到了昏迷的韩玉。

长风悲悯心道:“韩副堂主,老朽迟来,没来得及救你一家,于心有愧,这孩子恐怕也就是韩家独苗了,罢,老朽理应带她上蜀山,免遭奸人迫害。”

仙家收徒讲究一个缘分。

韩风的名字里带个“风”字。

长风俗名叫“齐御风”,因为活得久了,世人都已不知其真名,只知道他是蜀山现任掌门长风。

为父、为师,在古代有时候感觉是差不多的。

有人进了师门后,师父把徒弟当儿女抚养、尽心传授功夫手艺,徒弟也把师父当做父亲,尽孝尽责。

有那么一刻,长风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这个女娃子的父亲,那么,自己就有责任去替代韩风,做这女娃子的父亲。

长风想着想着,便落在韩玉身边,用和蔼目光望着韩玉,苍老的手在她头顶上摸了摸,心道:“孩子,遭此变故,父母双亡,你已是无依无靠了,罢了罢了,随我上山去吧。”

心念于此,长风抱起韩玉,踏无尘宝剑飞上夜空。

在那朦胧星河里,老者的身影有些沧桑,终于天边留下一道浅浅剑影。

长风带着韩玉走后,鸣剑堂弟子听闻打斗声也纷纷赶来,自然看到了眼前惨状,此事很快便在门内传开。

而此时北苑的司徒云梦尚还浑然不知,只在床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四处都是白色迷雾。

往前走,白雾在身前分开、又在身后合拢。

过不多时,雾中出现了两个身影,越向前越是清晰,到了跟前才发现是韩夜和韩玉。

小云梦往常见到韩夜和韩玉时,都是三人一起去玩耍,她习惯了等着他俩开口说话。

但这次,他们没说话。

一点也没说。

他们只是凝望着司徒云梦,就像两尊彩色的泥塑。

司徒云梦觉得很反常,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说话,朝着他们伸出手去,这时,白雾中无端吹起一阵清风,五彩缤纷的花雨落下,韩家兄妹的身影却越变越小。

不对,应该说,是越变越远。

司徒云梦追过去,却总感觉那身影也越追越远,她担心二人就此消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你们不陪我玩了吗?”

韩家兄妹依然像两尊泥塑,身影却逐渐隐没在雾里,司徒云梦追到雾的边缘,伸出手想要抓住韩夜,却什么也触不到。

他们,都已消失在梦中……

“别走!”

司徒云梦从床上惊坐起来,紧紧抓着薄被,才明白这又是一场梦。

她低头回想这一场梦。

心悸,恐慌。

自从懵懂的二人私定终生后,并不是只有韩夜在担心司徒云梦还好不好,司徒云梦也在担心韩夜有没有再被他爹打骂。

毕竟,是她约韩夜去青山上私定终生的。

她总想着,既然“已经是韩夜的人了”,是不是该偷偷溜出北苑,去看看韩夜呢?

但很快,韩夜就被索命阎王抓走了。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一直没消息,司徒云梦在北苑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她并不知道韩夜在哪。

她无数次想跑出鸣剑堂,不管去哪,只想看到韩夜安好。

可她觉得,如果不是“未来丈夫”带她走,她一个大户小姐,司徒胜的宝贝女儿,有什么理由自己跑出去呢?

于是,她找到韩玉,并和韩玉商量好,过两天就让韩玉带她出去。

她始终记得韩夜说过,如果要私奔,就朝着北斗星的方向私奔,那么韩夜一定就在那里等着她相聚。

如果韩夜已经遭遇不测呢?

饱读诗书的司徒云梦想过了,她就殉情。

无论如何,司徒云梦都在鸣剑堂待不下去了,自从韩夜被掳走,她思念韩夜的感觉就日渐强烈,前所未有!她感觉自己都快疯了!

今夜,一场噩梦又把她惊醒,她已无法入眠。

司徒云梦下了床来,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翘首夜空,期待着明天韩玉就准备好,带她去找韩夜。

思绪万千之际,司徒云梦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喊了她一声。

“小姐。”

司徒云梦反应过来,凝神去看昏暗的庭院,庭院花丛前多了个人,那人驼着背、穿着仆人装束,是老常。

他来找自己,难道是因为找到韩夜了?

司徒云梦满怀期待,正欲开口询问。

老常却一脸凝重甚至于悲哀地道:“小姐……东苑出大事了,韩副堂主和夫人惨死,堂主本不想马上告诉你,但明天要办丧事,还是先知会你一声吧。”

司徒云梦闻言大惊,眸子都暗淡了起来。

她连忙又问:“小玉呢?小玉呢!”

“欸……没找着啊!小姐。”老常苦涩地摇头道:“估计也凶多吉少了吧。”

司徒云梦没有再说话,面如死灰地坐回床边,右手抚了抚胸口,这才想起玉坠已经给了韩夜,她在心里呐喊着:“阿夜,你到底在哪啊?快回来啊!你们家没啦,小玉也没啦!”想着想着,两行清泪滑过脸颊,她又心想:“可我还在……如果你愿意,你就带我走吧……”

想着想着,她突然感觉到在北边的某个地方,有一束光远远地射进了她的心房,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个男孩扎着马步在练武。

“那是……”司徒云梦张大了眼睛,渐渐平静了下来,心道:“是幻觉吗?是他么……”

“是他……”司徒云梦抓紧了胸前的衣襟。

“是他!”司徒云梦坚定了信念。

“玉坠啊玉坠,你一定要帮我保护好他,好吗?他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好吗?”

司徒云梦双手紧握在胸前,闭上了眼睛,诚心祈愿。

司徒云梦知道,韩夜还好,但韩玉却不在了,没人可以带她走了。

司徒云梦也并不希望韩夜回来时,看到家没了,而她也不在。

因此,她决定,就在这里等待。

无论多久,一直等到韩夜回来,带她一起离开。

注释:

1“剑诀”——一般为食指与中指并竖,做剑指状。在武术范畴,剑诀指配合剑术的手法,剑诀配合宝剑,可达到舞剑时美观、灵动的效果,而本文中的剑诀则多用于施术时。

2“天干”——即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3“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字真言,出自东晋葛洪的《抱朴子内篇·登涉》。“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意思是说,常默念这九个字,就可以辟除一切邪恶。东密(忍者)受到我国道教的影响(使用护咒法),可是在抄录这九个字时,把‘阵列前行’误抄成‘阵列(裂)在前’,而沿用至今,随着日本动漫的引用,更为国人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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