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鸣剑堂的北苑。
又是一个春早,屋外鸟儿墙头欢唱,爱日春晖落入窗台,司徒家的小姐起床了。
司徒云梦下了榻来,莲足轻踏在微凉地面上,她将如瀑长发一挽,顺手拿起妆台前的玉簪别在发间,把衣架上一件素纱外衣穿到身上,对镜端详。
柳月眉、水玉眸、玲珑鼻、朱樱唇,依旧是那么楚楚动人。
司徒云梦抚了抚胸前的杏黄菱巾,优美的身姿曲线透过素纱映在铜镜当中,她将双手叠放在罗裙之上,她能感觉到,送韩夜的那只玉坠已越来越近了。
今天他会来了?
司徒云梦从来不爱化妆,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化妆,绝美容颜仿佛浑然天成,她坐在妆台前研起墨来,把宣纸往妆台前铺开,一手执笔、一手拈袖,在那宣纸上写了个“夜”字,右手旁已经有一沓堆到半人高的、写满夜字的纸了。
司徒云梦手托腮、微微蹙起了眉头。
无聊,很无聊。
都已经八年了,也不知道韩夜准备什么时候带她走。
但司徒云梦知道的是,这八年,韩夜还好好的,或许是他习惯了在外漂泊的生活吧,他从没有一次跳到院子里,对自己说那句,“带你走”。
韩夜每年只会来两次鸣剑堂,一次是清明,一次是他爹娘的祭日。
当然,也不全是。
有一年清明,韩夜感觉到了危险,眼看就要靠近北苑时,他突然离开了。
那天,司徒云梦格外难受,差点就忍不住要追出去,她担心韩夜是不是已经忘记那个约定、那个誓言?
又或是,找到了更好的那一位,携手江湖、共度余生?
为此她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但令她惊喜的是,再过得两天,韩夜又来了!
韩夜,真的很令人讨厌。
但是,司徒云梦已经知道了,有时候越是觉得他讨厌,就越证明自己仍然喜欢,未曾改变。
正当相思凝愁之时,忽然,司徒云梦睁大玉眸,她感觉到她的玉坠已在身外十丈远处回荡。
司徒云梦赶紧把妆容整理了一遍,出门步向庭院。
没错,韩夜确实是来到了鸣剑堂,他拜祭完爹娘的墓径直就朝这边来了,此刻已坐在正堂屋顶上,俯看院落里的花海。
他将身体靠在瓦片上,微微抿了一口右手酒袋里的醉仙饮,眼眸里带着些许期待。
终于,司徒云梦走入院中花丛。
远看她,洁白素纱裹着娇躯,菱巾遮胸口,腰带系柳腰,罗裙如花蕊,双手似白兰,臂上萦绕的披帛恰似仙云暖雾,肩上披着的乌发恍若九天飞瀑。
一步步走过来,白兰耳环欢快跳跃,傲人玉胸波澜微动,似乎放眼天下也难找出第二个如她这般美的女子了。
静若娇花照水,动如流风回雪,玉眸含情,莲步生花。
司徒云梦走到花丛中央的小亭,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有一红木琴,正是司徒云梦常用以弹奏的乐器。
司徒云梦挽起素袖,用洁白袖口拂去琴上点点尘埃,之后忘情弹奏起来,琴弦一动,满庭芬芳。
这是为自己准备的吗?
韩夜决意先听完她奏曲,望着宛如九天仙子的司徒云梦,听着那悠然琴音,如痴如醉。
韩夜活到二十岁,纵观世间女子,惟有前阵子看到的那洛神宓妃,才有资格与司徒云梦争妍斗艳。
但宓妃与自己无甚交集,且已为人妇。
而司徒云梦明明和自己青山许约、私定终生,却硬生生因为争吵误会而分开!
梦,曾经触手可及!
韩夜觉得自己很蠢!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却在何方?”
韩夜饮了一口仙酒,听那琴音旋律,其音袅袅,催人愁肠,令韩夜顿觉心痛:“我耽误了你这么久,你不会恨我吧?如果一切还来得及,我想,我一定要好好尊重你、好好对你,就像冯夷对宓妃那样,相敬如宾、包容宠爱!是我错了!”
但韩夜没想到的是,抚琴之人也早已心乱如麻。
司徒云梦也合上玉眸,蹙眉心道:“阿夜,我早就想通了。当年我讨厌索命阎王,不希望你做他徒弟,只是因为他害得我们分离,可如果不是他带走你,说不定你就和你爹娘一样永远离开这人世间了……”
“我应该感谢你师父,应该试着理解你为什么要帮助他,可我终究是没能那么善解人意啊,是我不好。”
韩夜虽听不到司徒云梦心声,但回想起宓妃冯夷教他的事,他鼓起莫大的勇气从屋檐上站了起来,轻轻一跳,落到了花丛当中,大声对着司徒云梦的倩影道:“云梦,我错了!我回来了!”
“当!”
琴音断绝,司徒云梦万分震惊地张大了眸子,她最关心的不是韩夜的道歉,而是,韩夜竟然真的就跳进这院子里来了?
这八年,等了足足十五次!
每次韩夜就躲在那个屋檐上,从不光明正大过来看自己一眼!
韩夜是不是以为自己察觉不到?
还是以为自己压根没心、是个傀儡?
司徒云梦不希望这又是一个梦,尽管她做过无数次韩夜回来的梦。
她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很疼!
不是梦!
司徒云梦终于确信,韩夜回来了。
八年来寤寐无为、辗转伏枕,却在今天,韩夜回来了!
这么一想,她眉头舒展,开心地笑了,难得开心地笑了,转头看向韩夜,便是这一看,步步生花,把韩夜给迷得僵在那里。
对韩夜来说,八年来他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司徒云梦,看着她嫣然一笑、闻着这满庭芳香,韩夜浑身颤抖,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见韩夜半晌不说话,司徒云梦关切问道:“阿夜,你干嘛不说话?”
韩夜闻言,微微睁大了清目,胸口的玉坠也开始微微发亮,他心跳不已地想道:“你……你还叫我阿夜?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的回忆!你从前对我说过,阿这个字,是对亲人的称呼……你一直在等我吗?!”
司徒云梦见他半晌不说话,也有些紧张了,站起身来,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好双手端庄置于腹间,微微低头,略带愧疚地道:“小时候我经常要你陪我玩带我走的游戏,你是不是觉得很幼稚?”
韩夜反应过来,不住摇头,口里喃喃道:“不幼稚,一点都不幼稚。”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我就是想带你走啊!
司徒云梦当然也想让韩夜带自己走,但当着心上人的面,她又是大家闺秀,实在不便说出内心的渴望。
韩夜终究还是鼓起勇气,目光凝视着她,郑重而严肃地问道:“云梦,你到底想要什么?”
韩夜在等司徒云梦心里的那个答案,他下定决心,只要司徒云梦还没有变,就应该带她离开鸣剑堂,去完成他这八年来一直在做的那个梦。
司徒云梦心中早有了答案,把手放到胸口,蹙眉片刻,终于坚定地对韩夜启唇道:“我想要你……”
“带我走”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突然听到北苑门口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男声,高声道:“夫人,我来了!”
“夫人……夫人?!”
韩夜忽闻此言,如遭五雷轰顶,差点没站稳身子,只把双目紧紧地盯着司徒云梦,司徒云梦能从那眼睛里看到失望、背叛、痛苦。
司徒云梦生怕韩夜误会,睁着大大的眼眸,死命冲韩夜摇头,她头一次感受到,原来韩夜的痛苦是这般令她心痛!痛得透不过气!
但她当时实在是糊涂了,把话又憋在了心里,这种情况,与其摇头,不如开口说出“我不是她夫人”,岂不是更直接、更有用吗?
因为,死命摇头在韩夜看来,并不一定是“我不是她夫人”那个意思。
反而会令韩夜以为是“不要出现,快点走”!
是的,韩夜瞬间明白了,甚至觉得羞愧难当!
尤其是见过冯夷和宓妃恩恩爱爱,又得知司徒云梦“名花有主”后,韩夜心想,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给司徒云梦的“丈夫”看到,岂非既辱别人、也辱自己?
韩夜一个纵身飞上正堂屋顶,准备马上离开北苑。
但他犹豫了一下。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带司徒云梦走,难道就因为一句不知道谁说出来的“夫人”,就离开?
明明司徒云梦是他未完成的梦啊!
明明已经触手可及了!
韩夜不甘心就此离开,他躲到屋顶的后方,想看看那个说话的男子是何人,万一不是江湖上盛传的纪文龙呢?
又万一,他听错了呢?
而司徒云梦则万料不到韩夜竟突然就走,起身去追韩夜,眼看着这时韩夜离自己起码十几丈远了,她实在追不上,终于要开口解释了。
“阿夜,我……(不是他夫人)!”
但她的声音,却被另外一个男声给盖住了。
“夫人和谁说话?”
与此同时,影壁后的人也终于现身,正是鸣剑堂纪副堂主之子——纪文龙。
身材高大的他穿着一件绛红外套,衣冠楚楚,白面俊俏,看上去倒是个气宇不凡的正人君子,在众多鸣剑堂弟子眼中,他也早已是下任堂主的不二人选了。
偏偏就是纪文龙!
偏偏自己就没听错!他叫司徒云梦叫的就是“夫人”!
韩夜远远地望着纪文龙,看那少年笑脸盈盈走向司徒云梦,心如死灰。
再不离开,难道等纪文龙当场抓到自己和司徒云梦“有一腿”?
去为难司徒云梦?去破坏司徒云梦现在的生活?
情何以堪?!
韩夜羞愧至极,用他最快的身法离开了鸣剑堂,快得他跑出鸣剑堂时,门内弟子只觉是大风刮过。
而司徒云梦却在此时,也察觉了纪文龙进到北苑,她本不想理会纪文龙,但穿着绣花鞋跑得柔慢,这厮已经追上来准备去拉她右臂了。
这就没法不出手了。
司徒云梦绝不愿意纪文龙碰到自己身体,下意识右手绕臂披帛朝着他一甩,只听得轰然一声,一股气流从臂上旋转而出,罩住了纪文龙,将他推着横飞出去,摔了个嘴啃泥!
司徒云梦很惊讶,难道说,八年前莫名其妙失去的灵力,又回来了?
但也只是讶异片刻,司徒云梦想起韩夜离她越来越远,担心其不听解释就跑掉,再望向原先韩夜躲着的地方,此刻,那里哪还有韩夜的影子?
韩夜去哪了?会不会换个地方躲着了?
司徒云梦四下张望、寻人不得,便在身前握紧拳头,闭着眼睛高声喊道:“阿夜!我不是她夫人——!!”
这边厢,纪文龙听到司徒云梦喊出韩夜,终于明白她和谁说话,便慢慢爬起身来,只道:“那臭小子又来了?”
司徒云梦没有回应纪文龙,她有些失落,她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韩夜跑了。
而且是在误会自己的情况下,跑了。
司徒云梦慢慢安静了下来,甚至于有些委屈,这八年来她也有个梦,梦想着有一天,韩夜想通了再来找她。
携手江湖之路,再履青山之约。
终于,韩夜来了,不负总角言笑。
梦想,也眼看就要成真。
竟然!被这纪文龙从中破坏!!
司徒云梦鄙夷地望着纪文龙,内心暴怒,心想:今天如果不把这个纪文龙宰了,她就不叫司徒云梦!
念及于此,右手一甩,又是一计卷风波打在了纪文龙身上,纪文龙虽双手防护,仍被气流带动,撞在了墙上。
纪文龙从小就喜欢司徒云梦,自从韩夜离开鸣剑堂后,他就暗自窃喜、蠢蠢欲动,但尚不敢公然对司徒云梦动手动脚,只是二人独处时嘴巴上讨点便宜,当然,司徒云梦也几乎不会给他独处的机会。
而司徒云梦呢,自从韩夜离开鸣剑堂后,她就再找不回青山上施法的那种状态了,可单论武功又无论如何都斗不过纪文龙,因此这些年也就不敢过于招惹这厮。今天却不知怎地,突然能放出法术了,那自然是给了她出这口恶气的机会。
“听说你小时候经常欺负他?”
司徒云梦面若冰霜,孤傲地盯着纪文龙,咬着银牙道:“打了他几次了?!”
见纪文龙不说话,司徒云梦一计卷风波甩了出去,打在了他的腹部。
“哇!”纪文龙吐出一口酸水,捂着肚子讨饶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还给我夫人夫人地叫?”
司徒云梦早就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了,怒不可遏,左手一计卷风波打在他胸膛上,右手一计卷风波打在他脸上,直把他打得衣衫褴褛、鼻青脸肿,这才道:“嘴上犯着贱,身上挨着打,很快活是吧?!”
纪文龙再也不敢占便宜,连忙抱拳讨饶道:“然、然闷(云梦)!唔卜敢哩(我不敢了)!”
看到纪文龙被自己打成个猪头样,司徒云梦气消了大半,委屈的感觉也少了很多,柳眉稍舒。
没想到帮韩夜报仇是件这么开心的事?
那是不是说,她早就可以跟随左右,去帮韩夜化解他师父的恩怨、报他的血海深仇?
而纪文龙察觉到司徒云梦懈怠,偷偷将手伸向腰间宝剑,准备伺机反击,突然感觉脚底下有一股强烈的气流将他往上推,使他悬浮在半空中,再看司徒云梦,她额上三花金印闪烁,正交叉双手作出兰诀。
“快说!”司徒云梦柳眉倒竖,双手往上推,交叉的兰指已经到了额头,纪文龙也被旋转的风带到了一丈之高。
“唔、唔硕喜莫啊(我说什么啊)?”纪文龙一阵惊慌,随旋风在空中转来转去,完全不懂司徒云梦到底想让他说什么。
“说你以后再也不欺负人了啊!再不说我给你扔出去了啊!”司徒云梦说着,双手就要举过头顶了。
纪文龙惊惧万分,已经对这个平日里看似柔弱的司徒云梦怕得要命了,连忙央求道:“唔硕、唔硕(我说)!唔仪鹤(我以后)……!”
还没说完,司徒云梦额上的三花金印骤然消失了。
她也感觉到意识在逐渐模糊,一想起八年前曾因使用灵力过度昏倒过,她赶忙收手,用手背拍了拍额头,这才不至于当着纪文龙的面昏过去。
但这些动作纪文龙并未察觉到,旋风刚一撤,他就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
司徒云梦摇了摇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骇然心道:“法术怎么突然又不灵了?”
纪文龙爬起身来,捏了捏自己的脸,拍了拍下巴,总算能把话说得流畅些了,颇为忌惮地抱拳向司徒云梦道:“谢大小姐不杀之恩!”
司徒云梦唯恐他发现自己灵力尽失,大声喊道:“常叔!常叔!你是怎么看的门?快把他撵走!”
“在呢在呢!小姐!”老常驼着背,慌忙从东边第一间房里跑了出来,对纪文龙作了个揖道:“纪少爷,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小姐不喜欢您,要是堂主知道您老是背着他找小姐的麻烦,这多不好啊!”
说着他把手对着影壁外后的大门一让,道:“请回吧。”
纪文龙满脸疑惑地望着司徒云梦,拍了拍身上的灰,三步一回头地出了北苑。
等纪文龙一走,司徒云梦才抚了抚胸口,心道:“谢天谢地,总算是走了。”
惊魂甫定,她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常,嗔道:“常叔,以前你撵阿夜就有一套啊!今天看到纪文龙来了,怎么不快出来帮我赶走呢?”
老常赔笑道:“小姐啊,刚才看到韩少爷回来,我都没去和堂主通报,已经是成全您啦!您又不是没看到,您那法术一出,就把纪少爷治得服服帖帖的,那时候我没必要出现,您说对吧?”
司徒云梦顿觉有理,回忆起刚才的一幕,她对老常道:“但是不知为何,今天阿夜回来,我就突然有法力了,他一走,我又没法力了。”
说到这里,她将玉眸盯着老常,问道:“我是不是该随他一起走啊?”
老常忧心忡忡地道:“小姐——您就该随他一起走啊!您想,如果您今天法力失灵的事情又给纪少爷知道了,他日后不会来您这里滋扰您吗?到时候我可未必拦得住啊!”
司徒云梦柳眉一蹙,道:“他敢?那我就告诉爹爹去!”
老常提醒道:“自打韩少爷拜索命阎王为师,已经成了武林公敌,所以堂主一心培养纪少爷,您跟堂主告状,只怕非但没用,还会惹怒纪少爷,这,我以前不是和您说过嘛?”
说着他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司徒云梦略为思索,月眉一展:“那家伙应该不敢来了吧?我今天把他收拾得那么惨。”
老常一拍大腿,道:“坏就坏在这儿呀!您好不容易挫了他的锐气,就该当着他的面把他放了,然后说是您不想杀他,这样他才怕您。这才是我刚才不想出面的原因呐!”
见司徒云梦还不理解,老常继续说道:“如果您已胜券在握,为什么还要我出来把他赶走呢?纪少爷他回去一想,肯定就知道您心虚啦。”
“是啊……”司徒云梦张大玉眸、素袖掩唇,后悔自己没想清楚就叫老常出来解围,忙道:“这可坏了,要是他想明白再来占我便宜,我可危险了。”
“欸!对着呢!”老常无奈地点点头。
“可我要等阿夜带我走啊……”司徒云梦心绪纷乱,低头嘀咕道:“我随他一起走真的可以吗?要不要跟爹爹说一声?”
说着又看向老常,问计于他。
“嗐!”老常跺脚道:“小姐——纪少爷常年粘着堂主,您不是不知道,您去找堂主,万一跟纪少爷撞见了,被他盯上,您可如何是好啊?”
见司徒云梦犹豫不决,老常叹道:“我知道,韩少爷小时候经常来找您,都是我给撵出去的,可自打他走了、韩副堂主一家出事,我就感觉得到,您没以前那么开心了……就算潜心于琴棋书画,也难解您这满腔忧愁……只有韩少爷来的时候,您才梳妆打扮,您才会开心呐!”
老常不说倒好,这一说,司徒云梦顿觉委屈、失落。
她终于下定决心,对老常道:“是啊!难得他今天决意见我,我本来真的很开心!但刚才他又误会了我,我从他眼睛里看得出,他是真的很难受啊!我一定要和他说清楚!”
话一出口,她又觉不妥,问道:“可是……我这一走,爹爹会不会生气啊?”
“这好办。”老常笑道:“您是他的宝贝女儿啊,这八年不知为何,您不会仙术了,韩少爷一来,您却又会了,您觉得跟着他能把仙术要回来,这也是为了振兴鸣剑堂嘛!”
“要知道,不管是韩少爷,抑或是纪少爷,他俩毕竟不是堂主嫡亲的,您要是学会仙术,堂主该当高兴才是啊!”
“哦……”司徒云梦美眸流转,恍然大悟:“有道理……有道理!”
老常这一番话,豁然解开了司徒云梦八年的心结,她喜笑颜开地跑回闺房收拾细软。
“记得多带点银子。”老常在身后叮嘱道。
“阿夜!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你不要难过了啊!等见了面,我会告诉你,我想要的是什么……”司徒云梦敷衍回应了一下老常,她的心思全在韩夜身上了,她一边往行李里塞衣物,一边望着窗前的花丛,顿觉天地辽阔、山河壮丽。
至少,有她陪伴的韩夜不会再那么孤单,而她也能找回从前的开心。
再说此时的纪文龙,他虽出了北苑,却并未走远,而是面带恨意地望着红墙,双拳怒握心道:“韩夜!这全都要怪你!有你在一天,云梦便一天不肯嫁给我!你非死不可!”
念及于此,他一挥手,很快,有几道黑影便落到了他的身后。
“少爷有何吩咐?”鸣剑堂的精英弟子跪地而问,抬头一见纪文龙鼻青脸肿的模样,都捂住嘴想忍住不笑。
“嗯?!”纪文龙见他们如此放肆,将凌厉的目光射向他们,但因为眼睛肿了,右眼皮耷拉下来,只有左眼睁得大大的,不做样子倒好,一做样子,手下终于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纪文龙眼见威势尽失,连忙咳嗽了两声化解尴尬,道:“咳咳!刚才小阎王是不是来过了?”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回应道:“好、好像来过吧?”
“好像?”纪文龙怒道:“他明明就来过了!还跑来勾引我未来夫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来了人不知道,人跑了也截不住!要你们何用!”
“少爷息怒!”弟子们诚惶诚恐地单膝跪地道。
“说了多少次?”纪文龙瞪大了左眼,右眼依然眯着,大声道:“要叫我堂主!”
“噗嗤!”有几名弟子又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忙道:“是是是!堂主!”
纪文龙心想:“老子被打成什么样子了?你们给我笑成这样?回去定要好好看看!这个可恶的梦妹……哦不,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夫人。”
纪文龙这般想着,心情反倒舒畅了些。
手下见他心情好了些,心想也没事了,正准备散去,纪文龙大喝一声:“慢着!谁让你们撤了?”
见手下一个个茫然失措,纪文龙道:“小阎王这两年越来越招摇了,既然他刚才离开,应该也没走多远,你们乔装打扮一番,找个机会把他给……”
“喀!”说着,纪文龙朝手下们做了个杀头的手势,阴沉地道:“还有,不能让人知道是我派的人,这事若传出去,你们小命不保,听懂了吗!”
手下们又被纪文龙的样子给惹笑了,捂嘴憋笑,继而低头向纪文龙道:“懂了,懂了,堂主!”
“去吧!”纪文龙一挥手,弟子便化作数道身影,四散而去。
纪文龙在红墙旁停留片刻,终于阴险笑了,心道:“韩夜,你个窝囊废,这次一定要除掉你!既然人家都叫你小阎王,你就趁早去阎王殿报到吧!哼哼哼!”
纪文龙如此一想,突然摸到自己肿胀的脸,连忙跑回西苑想看看自己到底被打成什么样了……
再说韩夜,离开鸣剑堂前依然还在青山上徘徊了半个时辰,这才意难平地离开。
因为司徒云梦的事,这几天他一直是郁郁寡欢、无精打采。
对他而言,司徒云梦就像是儿时的一个梦,直到有天他偶然感觉到这个梦是真实的。
他鼓起勇气去追寻,却突然亲眼见证到这梦的破灭,这番打击令韩夜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也无心去想这是否又是个误会。
“就算儿时再怎么喜欢,哪怕我们彼此还牵挂,可是……你已嫁作人妇……”
韩夜仰望苍天,突然笑了,笑自己明明可以鼓起勇气带司徒云梦走,却偏偏刚愎自用地认为司徒云梦自己想留在鸣剑堂,终致于失去了她。
八年思念如南柯一梦,他凄然苦笑,心想:“你既已嫁人,就好好和他过日子吧,我们真的结束了。结束了!”
出了鸣剑堂,韩夜感觉迷失了方向,漫无目的地在外走着。
今日无风,高高的太阳照得大地逐渐发热,韩夜身心有些疲惫,正想找个地方歇脚。
想着想着,脚步突然停住了,因为他在不远处的大道旁,看到了一个茶摊,兴许喝杯茶、歇坐一会儿,心里会好受些,于是他匆匆走进了那茶摊里。
茶摊由木搭成棚,内有四套方桌木椅,其中两个桌位已坐了人。
一桌坐的是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他们的包裹摆在木椅旁,看来是要去别处经商;
另一桌坐的是三个举止轻佻的八卦门弟子,他们把脚放在椅子上大声说一些无聊的江湖轶事,态度吊儿郎当。
茶摊老板是位六旬老妪,此刻她正在那边悠闲地煮茶。
韩夜不敢太放松警惕,在里面找了个偏远桌位坐下,一边盯着茶摊老妪看,一边道:“老人家,上壶茶来。”
老婆婆似乎听力不好,侧耳问道:“小伙子,你刚说啥?”
韩夜这才大声对她道:“老人家,麻烦上壶茶。”
“好!稍等啊,呵呵。”老妪听了这话,终于乐呵呵地备起茶来。
商人和八卦门弟子看到韩夜不是熟人,也就继续谈自己的事去了。
韩夜一想到司徒云梦已为人妇,只能自顾自地喝酒,徒留悲苦。
茶水上了桌,韩夜端起茶杯闻了闻,没什么异常,又从怀里取出根银针,以常人察觉不到的手法放到杯子里,抽出来银针也没变黑。
韩夜笑着摇摇头,喝起茶来,闻着茶水温热的淡香,清眸出神地望着大道另一旁的树林,怅然若失。
这时,大道上隐隐传来一阵轻快悦耳的歌声,其音清脆稚嫩、高低婉转,彷如莺啼燕鸣。
待声音渐近,韩夜却看见一名女子,女子身材娇小,着一套水蓝衣服,头上用蓝丝带扎起一束马尾,发丝柔亮,水眸灵动,睫毛弯弯,红唇小小。
韩夜望着那个姑娘,越看越觉得眼熟,寻思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她不就是上回在洛阳城遇到的那个狡猾的女飞贼吗!
韩夜庆幸自己还记得那长发和眸子,不由地嘴角轻扬,淡笑道:“偏巧我心情不好,冤家路窄,你完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