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蜀山众人走后,毒沼界的妖类才赶了过来,来人乃毒沼界五毒长老,分别是雷毒长老独角蛇、风毒长老雾蟾、水毒长老冰蝎、火毒长老血蜘蛛、土毒长老石蜈蚣。五大长老直属万毒老祖座下,实力比左右护法更高,分管此界五大毒沼湿地,此番赶来本是受妖主万毒之令,劝百目善待飞凰公主。
五长老飞来此地,望见蚀仙瘴气飘散空中,一座坑坑洼洼的小山上,到处都是百目的尸骸碎末,五毒珠滚落在深坑里。
身穿紫雷法袍的独角蛇赶紧飞了下去,将五毒珠收进怀中,惊异地道:“百目……死了?”
“死了又怎样?”身着艳红法袍的血蜘蛛是个女妖,不悦地道:“他不过是老大人的义子,平日里有些飞扬跋扈,总爱招惹人间,我们却不得不听命于他,上次命令我们伏杀那一僧一道,我就知道要出事!”
身着蓝袍的冰蝎对一旁绿袍的雾蟾道:“雾蟾,你是我们五长老当中嗅觉最好的,调查一下。”
“嗯。”雾蟾闻了闻这里的空气,对其余四长老道:“这里残余的味道很杂,有人味,有仙气,还有魔气,仙气也不尽相同,有一部分带着花香,有一部分……”雾蟾沉思良久,欲言又止。
“是什么?”身着橙黄法袍的石蜈蚣问道。
“是蜀山玄元真气。”雾蟾无奈地道:“看来,百目先是截杀仙派人士,又设伏坑害蜀山之人,还抓了里蜀山飞凰公主,飞凰公主与蜀山之人联手,闯进我们的地头将他杀死。”
五位长老确定了这件事,纷纷沉默,而后独角蛇怒而一甩袖袍,道:“蜀山之人忒也嚣张!纵然百目百般不是,终归是我们老大人的义子,须经我族审定同意才能动手!今日能进来杀百目,难保日后不会进来大肆欺辱我毒沼界的兄弟姐妹!”
冰蝎跟着点头道:“百目行事虽不道义,但在我们地头杀害同胞,此事一定要向老大人禀明!”
血蜘蛛到底更恨道士,也态度急转,道:“这些道士,平素在外面降降妖、捉捉怪便罢,老大人都叫我们收敛不要惹事,这下可好,他们得寸进尺、踩到我们头上来了!”
石蜈蚣握紧拳头道:“开战!杀了他们,犯我毒沼,虽远必诛!”
雾蟾见众长老义愤填膺,劝道:“别急,先回去把这件丧事告知老大人,他若是发令叫我们出兵,我们才能动手,否则就安分守己吧。”
独角蛇吐了吐蛇信,愤然道:“从前我一直忍了这些道士,这次百目惨死,定要劝动老大人,兵伐蜀山!就算灭不了也要来个鱼死网破!”
“对!”血蜘蛛怒道:“杀了那些可恨的道士!仙道第一门派算什么,就能到处胡作非为吗?”
雾蟾见几位长老如此义愤,叹道:“好吧,既然大家执意如此,我雾蟾也当与众位同心,先把百目的遗物带过去,等老大人发话再做定夺。”
五毒长老打定主意,便向黑树王那边飞去……
再说清玄等人带着韩夜、司徒云梦出了毒沼界,来到薛燕面前。
薛燕先把了把云梦的脉,探看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笑道:“谢天谢地!小梦梦体质看似柔弱,但戴着玉坠,体内毒瘴基本清除干净了,只是耗尽仙气昏迷过去,待我给她服些恢复气力的药,休息几日便好。”
众人捏了把汗,清元问道:“那韩师弟呢?”
“这个呆瓜?”薛燕又去把他的脉,纤眉渐渐收拢,三分疑惑七分惊慌地道:“怪了,这个笨蛋怎么没脉搏了?浑身冰凉,通体惨白……”
“没脉搏了?”清业讶异地道:“他、他死了吗?”
“喂!你别乱讲!”薛燕伏在韩夜身上,翻来弄去,见韩夜没有任何动静,自己额上的汗却越来越多。
众人也苦恼不已,清穆急道:“薛姑娘,你就说他还有没有救!”
薛燕也慌了起来,皱眉思索,忽而明眸一转对众人道:“对啊!我还可以去找老书呆子!他一定可以救人!”
“老书呆子?”众人面面相觑。
“就是圣书医仙,我师父啦!”薛燕笑道:“走吧,快些动身去隐竹林,呆瓜一定有救,去晚了可就糟啦!”
“原来是医仙前辈。”清玄放心地笑道:“我等早有耳闻,可惜无缘与他相见,薛姑娘说的对,若有他在,韩师弟可保无恙!”
于是,一行人马不停蹄、剑不离地地赶往隐竹林。
一个时辰后,众人到了医仙居,把韩夜、司徒云梦和韩玉分房安置好。
正堂里,圣书医仙来回踱着步子,手里的书背到身后,不停地叹气,面色凝重道:“怎会出现这般情状?”
薛燕紧张地问道:“什么情状?”
圣书医仙眉头一皱,道:“韩夜这小子血气尽失,救不活,替他收尸吧。”
“你……你说什么啊?”薛燕灵眸大张,急道:“你可是圣书医仙啊!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我只是医仙,不是神!”说着说着,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竟然怒了,指着外面道:“韩未央简直胡来!竟然乱用解体大法!如今血气散尽,七魄枯竭,只有三魂健全,亏得我用天香续命露暂时保住了他这条命,但必须每天以一定剂量维持,否则必死无疑!”
薛燕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圣书医仙跟前,磕头道:“师父!那就天天喂他吃药好了,要什么东西,徒弟替你去弄!求师父不要让他死!”
“傻孩子。”圣书医仙目光里流露出几许慈和,把书放在茶几上,道:“即便如此,他以后也动弹不得,成了一个活死人、药罐子,你要天天这样照料他吗?”
薛燕摇头道:“不行,小梦梦太可怜,只剩呆瓜一个,以后没人陪她说话了,呆瓜又受了这么多苦,在那里躺着一动不动,和死了有什么分别?我不要!”
“你怎么只替别人担心?”圣书面色出奇地愤怒,道:“好!要办法不是没有!找一个人,逼他服下活血转魄丸,用奉血之术把精血全部奉送给韩未央,一命抵一命!你去抓个人来做吧!”
薛燕听说要一命换一命,想了一想,忽而抬起头来道:“伤害别人的事弟子是绝对不做的!别人是别人的命,呆瓜的命,大不了我来抵!师父,请告诉我怎么救他!”
薛燕此言大出上官定文所料,他紧紧盯着薛燕,怅然嗟叹,道:“你是说,你愿意牺牲自己性命,奉送精血于他?”
薛燕出奇沉默,静静点头,叹道:“小梦梦,呆瓜妹,她们都要好好陪着呆瓜,我也清楚她们的为人,如果她们知道可以一命换一命,绝对抢着去救呆瓜,可我偏偏不能让她们这么做!小梦梦是呆瓜未过门的媳妇,呆瓜妹又是他唯一的亲人,可我呢,不过是他一个朋友,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死了,他还是可以开开心心活着,便已足够。”
上官定文望着薛燕,突然想到他和苍月、长空的悲恋,仰头长叹,道:“天意,天意啊!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可我活到现在,除了石头,就只你一个徒弟,不愿你走,该怎么办?”
薛燕一改往日多话,朝着上官定文不停地磕头,不停地磕,额头都磕红了。
上官定文忍无可忍,一拍茶几,怒声斥道:“你闹够了没有!”
“谢谢师父教我功夫,教我识字,教我医毒,徒弟对不起您,没能好好伺候您,没能多做几道菜给您吃,这便要走,对不起!”薛燕说着泪水盈眶,又朝上官定文重重磕了个头。
上官定文看了她良久,颓然叹息,招手道:“来,我的好徒弟,别磕了……这奉血之术,我传予你便是。”
不久之后,薛燕来到了韩夜的房里,坐到他的身边。
一切那么寂静,听不到一丝声音。
薛燕双手放在腿上,黯然神伤笑了笑,对韩夜道:“呆瓜,四周,好安静啊……就好像那天,我们掉落到魔剑地洞里面一样。”说着叹了口气,道:“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好,既然知道我是个骗子,就不要这么信任我嘛,真是呆得可以。”
“我第一次偷了你钱,觉得你太好骗,所以特地去了解了你的过往,我觉得你人还真不错。”薛燕叹道:“后来见你功夫也还行吧,跟着你上路,有吃有喝还不怕别人找我麻烦,那就跟着呗!谁知道,一跟着就吃亏,被杀手追,但是我知道,你这人啊,太负责任,绝对不会把我独自扔下,渐渐地,也就不想骗你钱了,跟着游山玩水也挺好……”
薛燕晃了晃双腿,道:“所以嘛,那天被吸到地洞里,其实我只是半昏半醒,朦胧中我能感觉到你没有丢下我,你真好,我总算死心塌地想跟着你。”又道:“后来在扬州遇到小梦梦,你说我一见面就和她吵架,我为什么要和她吵你想过吗?因为我觉得她就是对你不好啊!八年诶!换做是我,知道你在外漂泊,我一定会离家出走去陪着你的!我那时候觉得她根本不喜欢你!才会把你害成这样!我一定要替你挣回这口气!”
“我虽然嘴上说什么洛阳薛女侠,你以为哪个大侠会把自己是大侠挂在嘴边?”薛燕失落地道:“那是因为我不停地想和别人证明,我也可以做一个女侠!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偷人家东西、骗人家钱!直到那天,我遇到了冯茹姐姐,突然明白了,我可以不光用嘴巴说,我应该去做!我要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女侠!为你也争一口气!”
薛燕嘴里说着争气,泪水却很不争气地往下掉,扑到韩夜怀里,生气地揪着他的衣襟道:“你能不能不要总做这种蠢事!你以为你真的命大?要不是大家都关心你,你十条命都不够死!懂吗!”
薛燕对这男子当真又爱又恨,流泪叹气,只道:“好了好了,不争了,不和你争了。”
说罢,薛燕从怀里取出一颗血红的丹药,服了下去,稍一运功,只觉全身发烫、头痛欲裂,赶紧取出一把小刀划开自己手腕,又划开了韩夜的手腕,一手扶住床沿,一手与他十指相扣,伤口紧紧相贴,催运水寒功,将手腕里的热血纷纷注到他的体内。
“以后少喝烈酒,烈酒喝多了伤身……”薛燕纤眉微微皱起。
“别老对人哼来哼去的,这样怎么和人家交朋友?”薛燕水灵灵的美眸泛着晶莹的泪。
“你妹妹也老大不小了,十八九了,及笄之年便当出嫁,还不给她找个好婆家?”薛燕说着,嘴唇渐渐发白。
“长天那个老乌龟走运,这次没逮到他,但别灰心,多加修炼,虚心请教,勤于练武,终有一天会实现自己的梦!”薛燕说着,俏脸也变得苍白。
“小梦梦那个笨蛋,她说她羡慕我?我才是真的羡慕她、佩服她!”薛燕吐息渐渐变慢,只道:“我不是佩服她长得漂亮,也不是佩服她才艺双绝,我佩服的是,她从头到尾都是一心一意想跟着你……有时候看到她,我觉得她就像是另外一个我,一个出生名门、久居深闺的我,得到了我羡慕的所有,却失去了她羡慕我的这一切,没了自由,不懂自爱……”
回忆着和司徒云梦的点点滴滴,薛燕愈加心疼地道:“我和她如今已是生死之交,她却没了大哥,没了爹,没了徒弟,这才多少天啊!老天爷对一个人真的很不公平!我不想再看到她难过,也不愿再看到你孤单,薛女侠今天救你,就既救了我最喜欢的男人,也帮了我最喜欢的女人!值了!!”
薛燕说着说着,再无力支撑身体,倒在韩夜胸膛里,帮他包扎好伤口,道:“你是大家的主心骨啊。要是你死了,小梦梦怎么办?你妹妹怎么办?我怎么办?拿我一条命换三条命还不够吗?”
“只是……”薛燕哽咽道:“只是,姑奶奶又骗了你,还说什么要一起闯荡江湖的,现在又不得不离开你,其实……”薛燕放声哭道:“其实我也不想走!我好不想走!我想唱歌给你听,我想做菜给你们吃,和你斗嘴,和小梦梦逛街,和小玉嬉笑打闹,我想好好陪着你们~~~!”
咸咸的泪水落在唇边,有点苦涩,薛燕身体一阵冰冷,打了个寒颤,她还有勇气紧紧依偎在韩夜怀里,说:“以后不能做你的军师了,小梦梦和呆瓜妹靠你了,知道吗?”
“没关系,我虽走了,可我的血还流在你的身体里,它会像我一样永远陪着你,为你报仇,为你解忧,让你和小梦梦不再过苦日子!”薛燕梨花带雨、柔肠寸断,静静地闭上眼,道:“我还说凝霜傻,明明可以活着,却选择和白狼妖殉情……可现在呢?姑奶奶比她还傻,连和你厮守的机会都没有,却要为你而死……”
五感渐去,薛燕笑得很淡,道:“你和她,一个呆,一个笨,天作之合,我本来就多余……不过是你生命中一个过客,而如今,只能匆匆离去……其实,我一直喜欢你,或许从魔剑地洞你抱着我,又或许从洛阳月下的追逐,就开始了……”
“别怪我唠叨,这是最后一次。”薛燕合上了满是泪水的眼睛:“来生再见,笨呆瓜……”
燕心幽·旖旎情
晶莹剔透,月下追逐。
泛涟漪,顿牵情丝无数。
冷言相对真心语,携手潇潇风雨路,兰舟共渡。
侠骨柔肠,暗中思慕。
立誓言,永伴君心不负。
热血奉送叹凄苦,沉湎绵绵情意处,泪河难住。
薛燕在她喜欢的人怀里静静死去,身体僵冷,不带一丝余温。
而韩夜,却在这时做了一个梦。
梦里,四面都是浅蓝,前方有座透着亮光的山,韩夜和薛燕一起前行,薛燕打着青鸾伞,拉着韩夜的手往前跑,笑道:“呆瓜,快走啊!过了前面的山,我们就能见到小梦梦了!”
韩夜气喘吁吁地笑着,缓了缓气,道:“燕儿,休、休息一下,你跑那么快,我要跟不上了。”
“死呆瓜,真没用!”薛燕笑着,撑着青鸾伞继续往前跑,跑啊跑啊,韩夜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而那撑伞的女子却浑然不觉,还是向前跑。
“燕儿,别跑那么快!”韩夜朝着薛燕的背影伸出手,却听薛燕还在道:“过了前面的山,我们就能见到小梦梦了!”
“燕儿!”韩夜眼见她远去,却无论如何爬不起来……
“燕儿!”韩夜惊出一身冷汗,却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床上,而那身穿水蓝衣衫的女子正依偎在他怀里。
韩夜放心笑了,故作冷淡地道:“哼,做梦都要吓我,平时和我斗嘴,现在知道担心了?”说着,又想起云梦对他说的话,便道:“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而且,我也决定了,以后我们三人,就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只要你不觉得受委屈,如何?”
薛燕没有回答他的话,兀自静静躺在他怀里。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安静?累了睡着了?”韩夜说着,又担心起云梦的安危,惊道:“对了,云梦!燕儿,她还好吧?快带我去看她!”想了一想,又忽而笑了:“是,我糊涂了,连我都能救活,她兴许也没事……以你的脾气,要没把她治好,怎能安心到我身边来守着我?”
韩夜觉得自己今天话特别多,却不见薛燕回一句,抱了许久,只觉怀里的人又硬又冷,皱眉摇着她道:“燕儿。燕儿?燕儿!”
突然,他明白了,躺在身上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
“我叫薛燕,燕子的‘燕’,师父特地替我取的,希望我以后能像燕子一样自由自在!”
……
韩夜紧紧抱住薛燕的身躯,很久没再说话,目光变得呆滞,泪水从两颊滑了下来。
或许,他早就习惯了薛燕在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
但现在,那声音已经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