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遥遥向远去的车马举杯。
回忆着帷幔飘扬间隙露出的那张明艳的脸,与记忆里昀笙精致却仍少年青涩的脸对比,苦笑着以茶代酒一饮而尽,只剩一声叹息。
经年未见,纵使他总鸿雁传书却没得到回应的尺素,如今对方打马过街惊鸿一瞥,自己竟是近乡情怯的心情占据了大多数。
当年的事谢砚之心中后悔,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昀笙如何恼他都是应当。
谢砚之结了茶钱,漫步城中,离京城三年这倒是没多大变化,或者这么多年都如此,连当年追小贼打翻的果铺花店,都还是以往的模样。
店主脸上添了皱纹,但依然是那热情的笑容迎客,有时候,谢砚之觉得光阴只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大刀阔斧把他们雕刻成如今模样。
撒着金叶子从东头跑到西头的日子遥远得仿佛前世。
谢砚之想到这摇了摇头,他在护国寺修行,所看所学都在告诉他把握当下,过去已经过去,他想要重拾往昔情意就不能只沉溺在从前。
“啊——”
一声尖叫搅乱了谢砚之思绪,不远处的树下竟然掉下一个女孩,谢砚之一凛,冲向女孩的落点,有惊无险接住了孩子。
女孩穿着谢氏子弟的服饰,捂着头瑟瑟发抖,手里攥着花枝,却是连这样惊险时刻也不肯放手。
“别怕,你安全了。”
谢砚之抱着女孩安抚,温暖的怀抱使受惊的孩子渐渐平静下来,女孩松了手仰头看着谢砚之,眨巴着眼睛皱眉似乎在疑惑。
谢砚之给女孩换了个姿势,让她坐在自己小臂上:“你是谢家人?”
女孩点点头小心抱着花枝,眯着眼打量起谢砚之:“你也是谢家人吗?可我没见过你。”
“我之前在外游历,回家少,可能是这样才没见过我吧。”
谢砚之总觉得小女孩这表情熟悉,其实单就女孩这张精巧漂亮的脸,就让他觉得分外亲切熟悉,只是面容上不熟悉的地方让他难以判断,但他现在也没空去辨认。
于是板着脸严肃看着女孩:“你怎么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要不是我刚巧路过,你觉得你会怎么样?”
女孩被谢砚之的严肃震慑住了,垂着头小声嗫嚅了句“对不起”,看起来又乖巧又委屈,配合这张可爱的脸让人心软。
谢砚之叹了口气,他对这套实在没辙,从小昀笙同他闹过头了就这样对他,微微垂着头小心地抬眼看向他,再大的火气也消散在了那双漂亮的上目线里。
谢砚之想到这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他发现自己这么多年也确实没长进,不然他应该继续教育女孩:“你是哪一门的,家里大人是谁,我得告诉他们一声,纵使我谢氏子弟自在不羁,也得明白什么是可为,什么是不可为。”
女孩一听要告家长,脸色都变了,抓着谢砚之的衣袖,一撇嘴,就开始撒娇耍赖:“大哥哥不要哇,我下次不敢了,你千万别告诉我娘亲!”
谢砚之忍不住笑出来,这丫头都没告诉自己她娘亲是谁,他上哪告去?
但他或许可以借这个由头去找昀笙搭话,这些年他那昀儿八面玲珑,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或许认识这孩子。
“好吧,我不告诉你家大人,但现在似乎不是放课时间吧,怎么在这闲逛?”
谢砚之放下女孩,蹲下身替她整理沾了花叶的裙摆,正好了女孩玩闹时弄歪的发饰。
女孩脸上顿时露出心虚的表情,讪讪刮了刮脸,避开了谢砚之探寻的目光,叫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正是不藏事的年纪啊。
谢砚之想着没忍住笑出声,有些传统也真是代代相传了,就是不知道夫子是否还会和当年那样吹鼻子瞪眼,气得胡须都要倒竖。
谢砚之摸了摸女孩的头:“好吧,这个我也不揭发你,不过你也该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吧,我送你回去。”
“我就住在前面的,但是我还要去找瓦猫庙,能不能等等我找完了再回去?”女孩拉着谢砚之的衣袖商量。
谢砚之一愣,不曾想会突然听见这个,一下勾起他的回忆,当年应该就是比女孩大几岁的年纪吧,他和昀儿也过街串巷图新鲜地找瓦猫庙祈福。
回忆纷至沓来,思绪翻飞,谢砚之想当时他许了什么愿来着?
“大哥哥……大叔——你干嘛呢?”女孩见谢砚之走神,喊了几声没有反应,大喝一声给谢砚之从回忆里打断了。
谢砚之略带歉意,或许是时隔多年终于再见昀笙,他实在很难不去想她。倒是忽略了小孩:“瓦猫庙我从前去过,我们一起去吧。”
女孩面上一喜,抱着谢砚之的手蹭了蹭:“谢谢大哥哥!”
谢砚之看她就像看小狸奴似的,知道自己可爱就撒得一手好娇,大多数人还真乐意吃这套,愿意毫无底线地放下原则。
谢砚之想,看来家里很是宠爱她,和昀笙小时候一样。
谢砚之当年就不太认得路,全靠直觉,后来是昀笙领着他走了几次才走熟,他去护国寺后却是没再来过,他总觉得一个人祈福的成效不如两个人。
故地重游,仅凭印象寻路,谢砚之也没太大把握,他看女孩也东看看西看看,似乎在辨认的样子,问道:“你是不是去过啊?”
女孩脸转向一边,尴尬地笑了笑:“娘亲其实带我去过几次,但我不太会认路,她可嫌弃我了。我这次也是想证明一下我可以。不许笑话我!”
“巧了,我也不太会认路,以前全靠我……朋友帮我。”谢砚之转悠了一会儿倒是真给他走到了。“你看,是这个。”
瓦猫的神龛张着嘴,风雨不动地在原地等着人投喂赐福。女孩甩开谢砚之的手,围着瓦猫像提着裙子转了个圈,喜上眉梢,从身上摸出金叶子分给谢砚之:
“大哥哥,谢谢你,你也一起吧。”
谢砚之被塞了一手金叶子,哭笑不得:“铜币就好,怎的那么大方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