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秋府门口停下。
魏氏又想起一个问题,“那翡翠镯子,真的是庆宜公主送的?”
“不是。”
秋明月回答得很干脆。
“我并不能保证庆宜公主一定会出手相帮,借她的名义多少能震慑住祝家人。”
魏氏有些担心,“你也真是胆大,就不怕事后暴露,得罪公主?”
秋明月沉吟片刻,道:“怕,但是人命关天。”
这次换魏氏沉默了。
今天要不是她们去得及时,秋明珍就没命了。
去母留子这样的事在哪里都不新鲜,反正女子命贱,嫁了人就等同于是夫家的私有财产。有娘家庇护的还好,无所依仗的,那更是生死都看夫家的良心。
“先别想这些事了,今日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秋明月点头,又提醒了她一句,“三婶有空多看着些二哥和四哥吧,如今大哥被贬,祖父心中定然难受,如果二哥和四哥能够上进些,祖父心中必定欣慰。”
魏氏笑着应了。
自打秋仲文被黄氏发现在外养姬妾后,老太爷就对这个儿子有些失望,反倒是开始关心起秋明琦和秋明锦。儿子近来也很是乖觉,没有再出去跟那些狐朋狗友乱来。
从前有黄氏和秋明轩在头顶压着,魏氏一心盼着儿子出人头地,给自己挣些脸面,确实对他太过苛刻了。她想通以后就不再逼迫儿子,秋明琦反而自己用功起来了。
秋明月没回雪月阁,而是去了芙蓉苑。
林氏显然已经听金嬷嬷禀明了一切,“庆宜公主倒是个明理之人,如此看来,明轩被贬倒不算冤枉。”
黄氏一整天都在哭,言语中对慕容瑶多有怨怼。
林氏对慕容瑶不怎么了解,但她知道,天家旨意无可更改,无论秋明轩是否冤枉,这辈子是完了。
秋明月嗯了声。
林氏见她神色似有些恍惚,问:“怎么了?”
秋明月眼神复杂,犹豫许久才道:“母亲,当年父亲是否也对您如此绝情?”
金嬷嬷一个乳母,怎会懂妇人接生之事?她一直侍奉林氏,又会为谁接生?
答案不言而喻。
金嬷嬷闻言神色有异。
林氏怔了下,“别胡说,你父亲虽与我没什么情分,也不会如此狠心。我知道你们姐妹感情好,今日见明珍受苦,你心里不好受。回去好好睡一觉,那些不好的事,都忘了吧。”
她否认得太快了。
秋明月垂眸,只觉得心头仿佛被一块大石堵着,喘不过气来。
秋仲卿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她知道。
年轻的时候冷眼旁观妻子被母亲磋磨,对女儿的婚事不闻不问,对小妾凌辱打骂。但秋明月从未想过,他也曾动了让林氏死于难产的心思。
今日在祝府,她看着许如烟,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沈氏。
青梅竹马的白月光,被长辈强行拆散的苦命鸳鸯。
不一样的是,沈氏秉性纯良,从未动过害人的心思。
然而她的存在,确实让许多人半生悲惨。
所以她才会抑郁抱病,不肯吃药,直至生命消亡。
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分明就是秋仲卿!
“母亲。”
她看着林氏的眼睛,突然说:“您可曾想过与他和离?”
金嬷嬷大惊失色。
林氏也是一震,随即斥责道:“住口。”
秋明月话已出口,倒也不怕。
“当年是他自己放弃了我娘,却把这一切都归咎在您身上,让您多年来饱受折磨。他既放不下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又想左拥右抱娇妻美妾,圈养了我娘十几年。我娘没办法,唯有死亡方可解脱。但您不一样,您还有别的出路。”
林氏先是震惊,随后慢慢沉淀下来。
“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秋明月没错过她眼里的隐痛和哀恸,“为什么不能说?今天在祝府,我看着二姐躺在床上,面色憔悴毫无血色,空气里都是血腥气,那么多人围着,忙着,却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人在意她的死活。她才十六岁,花骨朵一般的年纪,还是个孩子,可谁都没觉得她的命有多重要。”
“祝晗明知许如烟乃蛇蝎之人,却依旧包庇纵容。在他眼里,反正二姐也没死,所以许如烟犯的错便不算是错。可如果今天我们没及时赶到呢?二姐真的被她们害死,会有人替她鸣冤不平吗?不会,祝晗只会庆幸没了这个绊脚石,然后欢欢喜喜的迎娶自己的心上人。”
“二姐枯骨黄土,无人问津。”
“这样的男人,莫说是良配,连禽兽都不如,二姐却要将一生都耗在他身上,凭什么?”
“您已经在这府里耗了大半生,最懂其中滋味。”
“五姑娘,别说了。”金嬷嬷压低声音,“您这是在扎夫人的心。”
秋明月一震,她看着脸色苍白的林氏,心生愧悔。
“对不起,母亲,我…”
林氏摇摇头,眼神苍凉。
“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金嬷嬷眼眶湿润,“庆宜公主能和离,是因为她出身皇族,有陛下撑腰,没人敢奚落她半个字,就连她腹中的孩子,也会子凭母贵。可寻常女子,便是提一句和离,都要受千夫所指。更何况,夫人还有女儿。大姑娘好容易在柳家安稳下来,三姑娘又即将出嫁,还有您和六姑娘…夫人哪里还有别的出路?五姑娘若是心疼夫人,这样的话以后还是别再说了。”
秋明月手指微微卷曲,她深吸一口气。
“今天是女儿言行无状,惹了母亲伤心,以后再不会了。您早些休息,女儿告退。”
林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出神。
“这孩子,可真是…”
真是什么?她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金嬷嬷轻声安慰,“五姑娘今日是被气到了,也是心疼夫人,才会说那些话,不是有意伤您的心,您别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
林氏苦笑,眼神却是温柔的。
“明霞明玉都知道我的委屈,也心疼我,可脱离苦海这种话,她们从不会说,也根本想不到。因为世俗的眼光里,男人是女人的天,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而活,若有异心便当被口诛笔伐。但明月不同,她敢想也敢做。意冉被关起来的时候,我都以为她必死无疑。明月却偏偏将她救出来了,让她正当光明的走出了这个四四方方的宅子。”
“其实刚才她提起和离的时候,我是向往的。可是我若走了,孩子们该怎么办呢?”
“况且…”她闭眼,泪水落下,“林家也不会允许,他们宁可要一具安安分分的尸体。”
就像祝家今日对秋明珍那样。
若非庆宜公主出手,秋明月是不可能顺利把秋明珍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