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背景下的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慕容璃自打从轮椅上站起来,便再不得清闲,开始上朝。
不过他依旧不是大臣们最属意的太子人选——因为他有个触怒了满朝文武的王妃。
如今的形势,倒是如了德妃的愿。
但前头有两位嫡子在那立着,那些重体统礼法的大臣们,也不敢提四皇子。
秋明月略一思索,还是觉得该给慕容瑶提个醒,“说归说,有空你还是进宫劝劝德妃娘娘,最近朝堂上怕是不消停,后宫在皇后娘娘治下,安分守己才能保全自身。”
慕容瑶到底是皇家公主,哪怕未曾接触过政治,多少还是有些敏感度的。
她抿了抿唇,“母亲如今怕是不想见我。”
秋明月则道:“千秋节过后不久,便是陛下的万寿节,你入宫请安是理所应当。”
慕容瑶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秋明月想了想,握住她的手,说:“我们无法支配别人的目光和喉舌,在不违反道德和法律的前提下,做到问心无愧即可。”
慕容瑶愣了下,心里阴霾一扫而空。
她重新展颜,“嗯。”
**
秋明月病好以后,各路人马纷纷登门探望。
除了秋家人,大都是那天在交泰殿上跟随她一起跪求恩旨的大家闺秀,其中许多人她甚至都叫不出名字。
个个围着她,眼里都是关心和敬佩。
“多谢诸位关心,我已经好了。”
秋明月招呼了大家坐,上了茶点,笑容和煦,没有丝毫架子。
秋明珠见她脸色如常,心中稍定,“那天你突然晕倒,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大伯母差点急哭了。”
林氏没来,不用问,肯定是被家里的男人锁住了双足。
那天她闹得这样大,秋家的男人们只怕在朝堂上很不好过,可是无法来向她问罪,就只能欺软怕硬,拿林氏开刀了。
林氏未必会在意,秋明月却止不住忧心。
秋仲卿可是有家暴前科的。
也怪她刚醒来,就忙着跟慕容瑶商谈办女学的事,没能腾出时间回去走一遭。
秋明霞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昨日我和三妹都回去了,母亲到底是当家主母,父亲虽有不满,可圣旨已下,他倒也并未过分苛责。”
在座的女性成员们,那日回家后或多或少都被骂过,如今倒也不必太过忌讳。
秋明月点头,稍稍宽慰。
“那日事先不曾与你们商量,险些连累大家惹祸上身,幸得皇后娘娘福泽庇佑,否则我心难安。”
“王妃言重了。”
说话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容貌端丽,嘴角带着些许笑意,“若非王妃道出女子心中苦难,怕是我等要做一辈子的牵线木偶,一生没有自我。”
秋明月认得她的声音。
是那个天分奇高,却被亲生父亲扼杀了求学之路的女子。
“恕我眼拙,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起身行了个礼,“妾身承恩侯府洛竹音,在家中行五。”
洛家秋明月还是知道的。
先帝的原配发妻,就是出自洛家,侯爵之位也是这么来的。可惜太后早早亡故,当今非她所出,自然不会太过恩泽承恩侯府。
如今的洛家,也就是富贵,没太大实权。
秋明月还记得洛竹音那日字字悲切,声音又温柔了些,“往事暗沉不可追,洛姑娘聪慧过人,傲骨嶙峋,来日必定寻得康庄大道。”
洛竹音眼眶微热。
“多谢王妃,竹音铭记在心。”
秋明月又看了看其他人,说:“千秋节后,各位在家中大底也不太好过,兴许也有人退缩,这都是人之常情,倒也不必自责。这条路本就千难万险,不怕大家笑话,昨日我出门,还担心会不会被刺客暗杀,守卫足足添了一倍。”
没有人笑。
大家均面色凝重。
秋明月敛了笑意,“不过我既走出这一步,便不会回头。办女学只是第一步,你们都是大家闺秀,自幼不愁吃穿。老百姓却不同,一日三餐已耗尽他们所能,没有多少人能上得起学。且但凡家中有男子,女子无一例外皆是被忽略舍弃的那个。”
众人纷纷黯然,她们在家里又何尝不是处处低于兄弟呢?
“不过如今庆宜公主自掏腰包创办女学,长此以往,必有逐利者效仿。尤其那些富商,为博名声,彰显善举。不过世人喜男厌女,民间单独创办女学大底不太容易,倒是私塾里另设女子班,倒还尚可。不过若能达成此效,也是一大进步。”
“自然,诸位若有心,也可追随庆宜公主行事。我知道这很难,然则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你们敢于挣脱束缚,在御前争求出路,不惧生死,自然也不畏艰难。”
许多人眼神热切。
是啊,那日在殿中哭诉时,难道不曾想过结局么?
可她们齐心协力,挺了过来。
接下来难道就冷眼旁观,坐收渔翁之利了么?
家族繁荣尚非一人之功,更何况改革?
她们已然受够了压迫,挺身而出,自然要一条路走到底。
洛竹音站出来,“妾身愿追随王妃和庆宜公主,百死不悔。”
有她出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如那日在交泰殿中一般。
秋明月看着她们的神情,那天殿上人很多,今天来的却只寥寥,人人目光坚毅果决,皆可冲锋陷阵。
嘉平帝已下令废除女训,男人的权威压不住万千呼吁自由的呐喊。
“那日我所说并非危言耸听或者夸大其词,事实上民间陋习颇多。女子有被当做童养媳的,有配冥婚的。活人与死人配对,对着牌位拜天地,然后封棺活埋,用铁钉钉死。传闻是要锁住女子的三魂六魄,使其不得向地府阎君告状。”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也有人忍不住啐骂出声,“如此阴毒,简直丧尽天良。”
这还不算最阴毒的。
灾荒年间,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者屡见不鲜。
不过这些事秋明月没说,怕吓坏这些花骨朵一样的姑娘们。
“说到底,还是女子地位太低,没有话语权。那日我请求陛下开恩典,允许女子入仕,陛下未曾应允。然则朝廷法度,不曾给与女子多少保障。所以这一切,还得我们自己去争取。”
家暴者,施以重刑。
杀妻者,以命相偿。
购买童养媳者,受流刑之苦。
造谣者毁人清誉者,受黥刑。
丈夫若有过错,妻子亦可休夫,甚至获子女抚养权。
私生子不具备继承权。
当然,现在说这些都属于天方夜谭。可若无人去做,女子就永远没有翻身的那一天。
没有人生来就该逆来顺受。
今天坐在这儿的,都是心有成算,不惧风暴之人。将来历史的改写,必有她们浓墨重彩的一笔。
众人告辞离去时,秋明月留下了洛竹音。
“我略懂些针灸之术,虽未必能根治你的痼疾,但能稍微减轻你的痛楚。你若信得过我,每隔十日,我过府为你施针。”
洛竹音险些落下泪来。
她扑通一声跪下,“不敢劳驾王妃,妾身理当亲自登门求医。”
秋明月弯腰扶她起来,郑重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咱们女子也一样。”
洛竹音泪光盈盈。
民间都说睿王妃和庆宜公主是活菩萨。
菩萨救苦救难,佛光普照。
庆幸的是,她抓住了这道光。
秋明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脊背挺直,步履坚定。不知怎的,她就想起慕容瑶那句,随时准备英勇赴死的战士。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这样的战士还有很多。
午膳过后,慕容璃才回府。
秋明月原本对于被利用的事有些生气,随即想到自己奉旨嫁过来也目的不纯,且那天她也算误打误撞赌对了。反正她又没打算同慕容璃谈情说爱,百年好合。有些事,倒也不用太过计较。
而且没准儿,他俩还能好好合作。
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念及此,她便带着点心去找慕容璃。
不过今天慕容璃没有拜佛,而是在自己的书房。见到她过来,还有些讶异。
“妾身贸然来此,可有叨扰王爷?”
慕容璃看了眼她略显亲和的笑,心下已了然。
“坐吧。”
秋明月也不客气,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慕容璃问,“何事?”
他依旧惜字如金。
秋明月单刀直入,“殿下如今得陛下看重,不过到底入朝时日尚短,未曾有多少政绩。妾身想,王爷若能接下陛下日前所下的恩旨,纡尊降贵,私访民间,清楚那些违背人伦天理的陋习。不止于殿下名声有益,且也能为陛下分担一二,一举两得。”
慕容璃装了那么多年,远离朝堂之外,无论政绩还是人心,他都没有。
如今可不就是最好的机会么?
他要攀至尊位,她为女子谋生路。
各取所需。
慕容璃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说:“想来平日里同我扮演恩爱夫妻,你也深受其累,故而迫不及待的要与我两地分居。”
秋明月目光微闪。
这确实是她的私心。
从前慕容璃假装病,她就当自己是个瞎子。
如今他站起来了,两人却迟迟未曾圆房,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分居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王爷说笑了。”
秋明月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自大婚以来,你我不是一直分房而居么?”
慕容璃沉默半晌,却问:“你可听说过我母亲?”
秋明月一愣,斟酌道:“略有耳闻。”
慕容璃看她一眼,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幅画像,打开。
画中女子神色清冷,容貌堪称国色,眉宇间同慕容璃有些相似。
不用猜,这必是让嘉平帝至今难忘的昭和皇后。
然而秋明月看着画中女子,神色渐渐变了。
那日在宫中所见的六宫嫔妃,面貌神态多少都与昭和皇后有相似之处。
合着狗皇帝有收集癖,搜罗了一堆昭和皇后的周边。
难怪皇后心如死灰。
难怪后妃毫无斗志。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她们的儿子也一样。
嘉平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国号追封贵妃,可见其疯批程度。这么多年把东宫的位置给慕容璃留着,若其他皇子有心争逐,这老疯批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
想当初,李隆基可是有一日杀三子的‘壮举’。
帝王家,亲情是奢侈品。
慕容璃看着母亲的画像,眼神复杂。
“她原本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却因美貌被帝王觊觎,未婚夫战死前线,她被迫入宫。心中怨怼,在宫中兴风作浪,横行无忌,怀着我的时候甚至试图以红花汤流产,后被软禁。她杀不了自己的孩子,就杀别人的。二皇子,就是这么没的。”
秋明月再次一愣。
慕容璃手指抚过画中女子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中汲取些许温暖。
可他心知肚明,他从未见过的母亲,对他只有恨。
“二哥的母亲因此疯癫,被父皇打入冷宫,全族被贬。”
帝王对一个女人浓烈的爱,却要别人用鲜血来填。
秋明月心中一片寒凉。
“我非足月生产,生来体弱,后来摔了腿,偶然得知这些陈年旧事,也知父皇的期许,便假做残废,一心向佛,不理红尘。”
秋明月盯着他略带萧索的侧颜,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你是在替你母亲赎罪?”
慕容璃沉默以对。
秋明月控制不住冷笑出声。
昭和皇后迁怒他人,双手染血,固然有罪。
可万恶之源,难道不是嘉平帝么?
杀了人家的未婚夫,把人抢进宫,万般宠眷,惹六宫怨妒。
何曾在意过这个女子的感受?
世人只会骂她红颜祸水,她承受了所有的恶,甚至死后都还要遭史官的口诛笔伐。
昭和皇后当年就该直接屠龙!
慕容璃不恨他爹,反倒责怪一个受害者,用命把他带到这个世间的生身之母。
因为死人不会张口喊冤么?
比起江山之重,一个曾经想要杀死他的母亲,自然微不足道。
男人果然只会共情男人。
亏他还说自己向佛,慈悲心都用在施暴者身上了。
佛口蛇心,无耻至极。
秋明月被恶心到了,实在没忍住怼了一句,“她最大的过错,就是拼了命的生下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