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鲁王案和刘从英案了结。
刘从英操纵科举舞弊,勾结党羽,私吞贡品,毒害朝廷命官,欺君罔上等十二条大罪,秋后问斩。
万幸的是,德阳长公主虽然早期恋爱脑,骄横跋扈了些,但大事上还算拎得清,两个儿子都未曾参与其中,女婿有小过,罚了一年俸禄降了两级也就揭过了。文宣帝特下旨意,令德阳长公主与刘从英和离,未曾株连子孙。
德阳长公主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府,含饴弄孙,不问世事。
他的同党全都连根拔除。
鲁王的罪原本更重一些,毕竟他涉及谋反,这是皇帝的逆鳞,同样也是污点。
被亲儿子篡位,于帝王而言是挑衅,也是耻辱。
毫不客气的说,鲁王之所以走到这个地步,文宣帝的责任很大。要不是他步步紧逼,偏心到咯吱窝,鲁王不至如此。
谢庭安有句话说得对。
都是天家子孙,凭什么他不可以?
说到底,还是当爹的刻薄。
皇帝能承认自己错了吗?
他会允许自己在史书上留下这么个污点么?
当然不会。
于是建州都指挥使发动兵变之事,与鲁王毫无干系。他的罪名是收受贿赂,结党营私,陷害手足,赐鸩酒。魏家被牵连不深,又因有检举之功,可抵消部分罪过。
魏嫔的父亲告老还乡,两个兄长被贬,举家迁出京城。
魏嫔求了文宣帝,想见鲁王最后一面,帝允。
谢京辞带着她来到天牢,自己在外等候。
鲁王是单独关押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心知再无生路,倒是从容许多。
“庭安。”
魏嫔站在栅栏前,眼神复杂,轻轻唤道。
谢庭安有些意外的看过来。
谢京辞很有眼色道:“我在外面等您。”
她出去了,让这对母子做最后的告别。
“这个时候,母亲不该来的。”
谢庭安眼神复杂,他和养母之间互相依靠扶持二十年,母子情分不是假的,尽管这其中也掺杂了利益。
魏嫔眼里有泪。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了家人,为了女儿,她放弃了这个儿子。
可曾经,她也是真心疼过他的。
“这段时间,我常在想,如果我们一开始就不去争,不去谋算,兴许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谢庭安却是笑了。
“母亲在宫闱里倾轧二十多年,怎还会有这样天真的念头?皇长兄死了,我就是父皇的长子,我若不争,无论将来谁登基,都容不得我。就算老七心宽似海,淑妃也不会手下留情。”
淑妃表面上温柔婉顺,可宫里的女人,岂会那般简单?
魏嫔说不出话来。
就是因为知道皇帝偏心,为了被人踩下去,她才要争,争的不只是权利,争的是命。
谁输谁死。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我认了。”
谢庭安脸色平静,“母亲多年养育扶持之恩,儿臣铭记于心,日后无法再尽孝膝前,望母亲珍重。”
魏嫔流下泪来。
“母亲不必难过。”
谢庭安笑了笑,“今日我虽败,但老七也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谢京辞。
他看得出来,这个皇妹野心滔天。
不过也正常。
毕竟是谢家的子孙。
文宣帝对心上人留下的唯一血脉心疼愧疚,一边弥补一边拿她当刀,却也是实打实的给了她权力。一个想利用她,拿她当垫脚石。
可谢京辞显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回来不久,却对北齐朝堂局势却了如指掌。
这不正常。
可谢庭安已无力去计较这么多。
他能确定的是,谢京辞不会甘心只做别人手中刀,踏脚石。
前朝有监国长公主,本朝也可以。
谢京辞迟早会和淑妃母子对上,甚至和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刀剑相向。
他就在天上看着,看着他那自以为是的父皇,被自己最宠爱的女儿背刺,看着淑妃和谢庭煜被自己的血亲背叛。
谢京辞若是赢了,谢庭煜顶多就是个傀儡皇帝,淑妃也不会有好下场。若是败了,则死无葬身之地。
反正他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一半是自己罪有应得,一半也是谢京辞不留情面。
“儿臣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母亲。”
谢庭安殷切的看着她,“王妃被我牵连,是我对不住她,黄泉路上再与她赔罪。可幼子无辜,锦佑和晴萱还小,儿臣实在放心不下。”
“我会去求陛下,把他们接到身边亲自抚养。”
魏嫔语气自嘲,“魏家倒了,如今宫中淑妃独大,陛下也不用再防着我了。”
“多谢母亲。”
谢庭安对着她行了大礼,一是感恩,二是告别。
“天牢污秽,母亲早些回去吧。耽搁久了,怕是父皇会不高兴。”
魏嫔知道他是不想自己亲眼看着他上路,默默良久,终究还是转了身。
太监端着托盘走过来。
谢庭安端起毒酒,抬眼看见了止住步伐的魏嫔,她没回头,身影隐在阴暗中,影子却被光拉得很长。
外头忽的一声闷雷。
下雨了。
谢庭安又想起母亲去世那晚。
瓢泼大雨,洗去地上尘埃,却洗不尽这世间污浊。
他仰头长笑,而后一饮而尽。
酒杯落地,残酒倾泄。
皇权之下,命如蝼蚁,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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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京辞最近有些闷闷不乐。
那天在刑部,谢庭安发狂大笑的样子令她心中胆寒。权力会腐蚀人心,她害怕自己将来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忘记了初心。
她在家休息了几天,直到宫里的旨意下来。
科举舞弊案牵扯出十七个大臣,文宣帝颁诏重开春闱,太华公主谢京辞为主考官。
谢京辞大约猜到她这便宜爹的心思。
春闱积弊已久,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进去的远不止那十七个人,不过就是杀鸡儆猴罢了。但他又担心重蹈覆辙,信不过其他人。若是以往,可能他会趁机扶持谢庭煜。可有鲁王的前车之鉴在,他又担心给了谢庭煜这个权力后,会跟鲁王一样培植党羽,乃至谋反。
总结就是一句话,我可以给,但你不能要。
贱贱的。
谢京辞是公主,倒是少了许多顾虑。再加上之前查案,她很得那些书生们的追捧,由她来做这个主考官,也让人信服。
这次朝中反对声少了许多。
谢京辞进宫谢恩的时候,向文宣帝提出一个建议。
“刘从英私结党羽,欺上瞒下,倚功造过,排除异己。这一切究其根由,还是因为宰相权力过大。故,儿臣认为,可废除丞相制。令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事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
文宣帝有些诧异,又有点可惜。
他看重老七心性纯良,刚直不阿,不会妄言媚上。但比起魄力和胸襟,这个女儿显然更胜一筹。
可惜她非男儿身。
否则——
“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