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饺子了。”
红萼等人端着饺子走了过来,穿梭在众人之间。
谢京辞看见祝卿安,拉她坐下,“其实你不用时时都戴着面纱,人的皮相是天生的,若有微瑕,也并不是错。”
祝卿安就是那个面有胎记,自小看人白眼,和父亲搬到山上去的小姑娘。
祝卿安好,诸事顺遂。
祝卿安微微低头,她其实生了双很漂亮的眼睛,清澈灵动,可很少有人关注到这一点。
“我阿爹在世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十四岁的姑娘尚且稚嫩,大概是因自小的经历,表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沉稳。
“只是谁不喜欢美好的事物呢?纵然有善意者不会嫌弃,却也不会喜欢。从前阿爹与我玩笑,这胎记倒像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人心,明辨亲疏。他教我识药草,出诊时经常带着我。他说在大夫眼里,只有病人。而大夫,当心怀慈悲。我懂他的苦心,他想让我学会宽恕,宽恕世人的偏见,宽恕自己的不完美。”
“他虽没明说,可我知道,他其实不希望我嫁人,怕我在别人家受委屈。他不会嫌弃我面目丑陋,但不能以自己一个做父亲的标准去要求别人也待我好。我能有一技傍身,将来也能养活自己。”
她笑起来,眼里没有任何卑怯和躲闪,“现在他不在了,我却能用他教给我的东西救那么多人,我想阿爹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我戴面纱不是因为自卑,只是我脸上的胎记确实有些渗人,尤其晚上的时候,我怕吓着大家。遮掩一下,也省去许多麻烦。”
从她的言语里可以看出,那位早逝的乡野大夫,是个拥有大智慧的人。
“以前我其实不懂这些,还是会在意别人的眼光,会因为他人窃窃私语而伤心难过,恼恨不已。直到我看见遍地尸骸,看到在苦难里哀嚎的百姓,意识到其实在生死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祝卿安静静的说:“苦痛带走了所有偏见和鄙视,只有同命相连的共鸣和感激,我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就像殿下—”
她歪头看着谢京辞,笑得眉眼弯弯。
“初见殿下,只觉得殿下生得美,跟天仙似的。后来发现,这样的认知太过浅薄。如果一个人因为美貌而被忽视了本身的优秀,那么美丽或许就不再是优势,而是负累。”
谢京辞赞同的点头。
人是视觉动物,对他人的第一印象,通常会下意识以外貌做为标准。
尽管那不公平。
“我觉得殿下美丽善良,爱护百姓,宽以待下,是个非常好的人。可我若说,殿下长得真好看,心地又善良,重点就在于您好看,品性反而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 我猜想,这大底不是殿下想听见的。”
谢京辞笑笑。
“你小小年纪,说话倒是老气横秋的。”
祝卿安也笑,继续说:“可如果我说,殿下聪慧果断,有勇有谋,还长得美。那么重点就在于您有多好,皮相只是锦上添花。同样的话,换了个顺序,意义截然相反。我想,这大约就是阿爹说的人心吧。”
“所以我也不必在意他人对我的指点,一个人的美丑,从不在于表象。我行得端立得正,问心无愧,这才是持身之根本。”
“说得好。”
谢京辞满眼赞赏,“遇事明理,见事透彻,是为智者,你阿爹会以你为荣的。”
祝卿安巧笑嫣然,“我也以我为荣。”
“等战争结束,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用我的医术,造福苍生。”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有斥候匆匆而来。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之时,边城战火又起。
正月十五,元宵。
每逢这个时节,宫里都是要举办晚宴的。可十六年前的今日,诚徽皇后崩逝,帝王悲痛之下,取消了元宵宫宴。
可今天,也是谢京辞的生辰。
文宣帝想着,自打知道女儿还活着,都没能给她正经的庆贺过一次生辰,心中不免怅惘。
新年的爆竹声并未过去,繁华的京城上空仍旧烟花未歇。
公主府内。
林玉芳站在门口,也是满脸愁容。
秋明兰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母亲可是在想五姐?”
林玉芳说:“今天是她的生辰,从前她顶着别人的身份,也没好好的过过一次生辰。好不容易做回公主了,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去打仗。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给她煮一碗长寿面。”
秋明兰默默无言。
前年她十四岁生辰时,谢京辞送给她一幅图雕。母亲给她簪花,长姐抱着女儿微笑看着她,三姐在喂九妹点心,二姐和四姐凑在一起绣花,七妹捧着寿桃,八妹提着裙摆走进来,脸上都是笑。
她幼时求而不得的亲情,都被谢京辞以这样的方式补全了。
可那样的热闹里,独独少了一人。
她的五姐。
彼时的谢京辞大底想着,自己终归是要走的,所以未曾将自己的身影留在那幅图雕里。
而如今,所有人都在欢喜着过年。
她仍旧不在。
秋明兰后知后觉意识到,谢京辞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她走的是血路,虽有许多跟随者,可所有危险,都由她一个人在扛。
从始至终,她都是孤勇者。
秋明兰忽然有些心慌,莫名的不安将她席卷。
直到正月底,边关传来捷报。
太华公主斩突厥可汗阿史那?木戈于马下,突厥大乱,匆忙退兵。
“好!”
文宣帝龙颜大悦,“不愧是朕的女儿。”
“但是—”
传讯的将士低着头,一咬牙,继续道:“公主身负重伤,且高热不退,恐有性命之忧。”
满朝骇然。
文宣帝笑容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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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林玉芳听闻消息险些晕过去。
孙绮薇跌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惨白。
“不、不会的,公主不会有事的,她答应过我会平安归来…”
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惊慌失措。
洛竹音掐了掐掌心,努力保持清醒,“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陛下悲痛过度已至晕厥,不过已派了最好的太医,带上最好的药赶去边城给公主诊治。”
来得及吗?
洛竹音恍惚的想,生死就在一瞬之间。
谢京辞身边不是没有大夫,可她仍旧危在旦夕。
“时间是没有尽头的,可人的生命会有终结的那一天。”
她临走时说的话回荡在耳边。
洛竹音猛然惊醒,跑了出去。
殿下—